奇女子
廚房那頭很快傳來噼哩啪啦的聲響,那怪異少年竟在裏頭開始劈柴生灶。
海印疑惑地問:“方丈爺爺,那個匪徒是不是把廚房的掩門給劈了?你看他衣衫單薄,估計冷壞了,跑到後面烤火去了。”
老方丈惱火地揮拳道:“好一個大膽狂徒!”可說完,他又無奈地搖搖頭。那個少年強壯過人,憑他們這一老一少兩個和尚根本沒辦法對付。
不消片刻,廚房那頭升起裊裊炊煙,竟然伴着陣陣米飯香氣。
“方丈爺爺,好香呵!是那個蟊賊!”小海印用鼻子使勁地吸着清香的空氣,小手搖晃着老方丈的手驚呼。
在這陣米飯香面前,修為過人的老方丈也艱難地吞了一把口水,心中暗嘆:“真香!好香啊!”但這誘人的米飯,是那個素不相識的少年帶來的,與他師徒倆毫無關係。
老方丈強閉雙目,口稱:“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沒等他講完,那餓蔫的肚子偏偏實誠地發出一陣“咕咕”的叫喚。老方丈不禁老臉彤紅,沉聲再念了一聲佛號:“阿米托佛。”為什麼有個米字,這一念之下,再次勾起了他對米飯的饑渴慾望。
海印又晃了晃老方丈的手臂說:“方丈爺爺,我想去廚房那……看看。”說完,便一下子跳起身來,蹦蹦跳跳地跑向後面。
“出家人不可妄生貪念……”老方丈連忙喝止,可話音未落,小沙彌早跑沒影了。
老方丈獃獃地看着空空落落的殘破寺院,苦澀地說:“唉,半斗米折腰,一碗飯便難倒我輩佛門弟子,可悲可恥。”他百感交集,難過地垂下了頭,閉目端坐。
廚房裏,綠髮少年果然煮好了一瓦缽香噴噴的大米飯。他再次打來井水,開始熬制南瓜和土豆。廚房門外,一個小光頭腦袋怯生生地探出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
綠髮少年背對着廚房門口,也沒有停下手裏的烹制工作,口中卻說:“想吃齋食嗎?小鬼。”
小海印吞了下口水,小聲說:“我叫海印,不叫小鬼……想吃!”
少年仍是背對着海印,說:“想吃的話去找兩個齋缽,洗乾淨了過來盛飯,拿過去和你師父一起吃。”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叫夜麟,夜晚的夜,麒麟的麟。”
小海印不可思異的驚呼道:“什麼,你說請我和師父一起吃這白米飯嗎?我真的沒聽錯嗎?”
名為夜麟的少年終於轉過臉去,淡淡地說:“夭壽了!怎麼現在的小鬼廢話這麼多!喂,想吃飯就趕快去拿齋缽過來,趁老子還沒改變主意,靠!”
小海印連忙說:“夜施主千萬別改變心意,我馬上去!”說完,搶身進入廚房裏,找了兩個最大的飯缽,就跑去井頭上洗涮。不一會,小沙彌就準備好了餐具。
夜麟指指米飯和烹好的瓜羹,說:“過來。盛好了就拿出去,小心走路,別打翻,為了收集到這些糧食我可花了不少功夫。”
小海印一聽,連忙點頭,過去盛飯。這一切太不可思異了,他沒想到在這飢腸轆轆的時候,竟有人會過來給他和師父煮上了一鍋過年才吃得上的白米飯!他使勁咽下一道口水,發現這夢幻般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小臉激動得漲紅。
只見夜麟又從他扛來的大麻袋裏拿出一隻撲棱着翅膀的大肥雞出來。
海印驚呼道:“雞!”
夜麟更正道:“請叫它大肥雞。”
海印追問:“夜公子,你難道要在寺里殺它?”
夜麟豎著目反問:“怎麼?你有意見?我現在就要在這裏殺這大肥雞!等一下還要用放出來的雞血煮湯,然後還要用掏出來的雞內臟爆炒一碟小菜。小鬼,是否也要一起試試?”
海印越聽越覺得那畫面殘忍無比,慌忙搖頭說:“不!我是出家人,才不要試!”
夜麟晃了晃手中的雞森然道:“不要試就滾,礙手礙腳。”
海印趕緊盛了兩缽滿滿的齋食,口中念了一句“我佛慈悲”,便飛快地跑出去找老方丈去了。那飛奔的樣子,彷彿是一隻剛從狼嘴裏逃脫的兔子。
“方丈爺爺。”海印親昵地喚醒了閉目打坐的老和尚。
“這是……?”看着愛徒手上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齋食,老和尚一時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海印小心地將其中一缽放在師父懷中,歡喜地說:“這些是那位夜麟施主在廚房裏煮的,他吩咐我拿過來和方丈爺爺一起食用。”
“夜麟施主?”老方丈茫然地想了一下,苦笑道:“原來那小子名字叫夜麟啊……慚愧,老納竟肉眼不識好人心。”說完,他輕誦了一聲佛號,又說:“無量佛有靈,來蔭護我門。既是夜施主的善施,海印快與為師坐下,趕緊趁熱吃吧。你餓壞了吧,我們都餓壞了。”
小海印笑道:“方丈爺爺,您也承認您餓了哦,剛才您還不肯吃饃頭呢。”
老方丈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地敲了一下海印的光腦袋,啐道:“好好吃飯,吃完好好說話。”一老一幼並排坐在大柱邊的台階上,開心地互相取笑着,這場面,卻是無比的溫馨。
不多久,當師徒二人用完了齋食,廚房那邊再次飄來一陣香氣,這次更濃郁,更加的香氣四溢,夾着柴火炊煙,瀰漫著整間佛堂!那正是一隻燒好的烤雞發散的迷人香味。
海印神秘地問:“好香啊。方丈爺爺,你猜這是啥香味?”
老方丈連忙掩着海印的小鼻子說:“此乃肉糜之氣,腐蝕身志之味,此氣味不過多聞,否則輕則熏鼻,重則亂神。”
海印似懂非懂地說:“哦,原來糜腐的氣味所說的就是烤雞的香味啊!”
這時,寺門再度被推開,門外出現了三位青年道裝打扮的男女。三人都是一身黑白相間的鶴氅道袍,一塵不染地屹立於風雪之中,袍袂飄飄,如御風仙者。
居中那位明麗動人的少女似乎也被寺中的烤雞香味吸引,驚咦了一聲,聲若鸝啼,清脆悅耳。
海印師徒聞聲抬頭,只見有一男二女,共三位年輕俊秀的道人已飄然入寺。
這三位道人氣質超凡,肩背寶劍,舉止飄逸。居中的那位少女道人年紀最小,容貌卻最為端莊可愛。她的身上挎着一個金絲玉縞小香包,黛發雲挽,櫻唇貝齒,顧盼生趣。在她寬鬆質樸的道袍裏面,穿的竟是天下最名貴的冰蠶絹衣,渾身流露着旁人無法可及的獨特貴氣。
少女左邊是一位骨格清奇、神豐氣朗,而且笑容淳真的青年道人。
那道人舔舔嘴唇,豎起大拇指贊道:“烤雞人!好手藝呢!這香味,我一聞就知道,廚子的火候老到,絕對烤肉的行家。”他說的是一口不太流利的朱雀官話,帶着很重的玄武國口音。
顯然,他所學的詞彙量仍然不足以表達心中的那份愉悅,只能邊說邊配合著手勢去輔以表達。只見他開心地拍手道:“果姨師妹,我們有口福的!趕上寺院的飯點,好棒的!”
名喚果姨的少女咽了一下口水,俏臉微紅,說:“韓師兄識貨!我告訴你,這烤雞的確有水準,比之皇家御廚也毫不遜色的。不過這種好手藝的廚子,往往都是些行為孤傲、性情古板的老傢伙,他若認為你和他無緣,你可休想品享到他的這道佳肴。”
韓師兄一聽,用手捂着腦袋,表情痛苦地說:“果姨師妹不是這個阿鼻寺的客人嘛?你表明身份,他們怎麼會拒絕?”
果姨打趣道:“韓師兄,你的朱雀腔越說越流利了。”
韓師兄滿臉受落的樣子,說:“朱雀話很有意思。師妹平時陪我多說億點,我的進步會更大,很大。”
在果姨右邊,是一位高挑婀娜的女道人。她矇著面紗,只露出一雙明亮撩人的大眼睛,正在不動聲色地瞪了韓師兄一眼。她的目光很冷酷,會散發出一種極度危險的信號,直接讓人望塵卻步。
果姨聳聳香肩,似乎早已習慣了韓師兄直給的表達方式,沒再搭理。她用一雙彎月似的妙目悄悄地打量着坐在柱邊的老幼二僧。
她雙手合什,落落大方地躬身拜道:“叨撓這位老師父了。奴家奉命前來拜見阿鼻寺的方丈燭如大師,不知大師可在?”
老方丈聽了,起身合什道:“老僧正是燭如,特在此恭候一位南歸的貴人。”
少女道人嫣然一笑,再次拜謁:“奴家朱果兒,朱雀宮廷上下皆喚我為果姨。”說完,從小香包中掏出一塊靈氣縈繞的玉牌,縴手揚起,上面赫然雕有朱雀皇家的專屬圖案以及一個絹秀的“果”字。
燭如抬眼細辨,說:“素聞朱雀王朝中有兩位貌若天仙的奇女子,一位是沉魚落雁的福庇少公主,另一位是自幼道法自然的皇小姨。相傳那位皇小姨是朱雀皇后唯一的親生妹妹,自幼被皇室視若珍寶。她今年十六歲,琴詩書畫劍樂棋乘八藝精通,卻性隨老莊,一心遍訪名山追尋大道,國人皆尊稱她為果姨。今日一見,真是一位仙氣氤氳,姿彩出眾的小仙女。貴人駕到,有失遠迎,請受貧僧一拜。”說完,就端要下跪。
不料香風揚起,朱果兒已來到老方丈的身邊,出手挽住了他,笑說:“燭如大師,您過譽了,快免禮。”
海印抬頭看着這個美少女,用力抽了抽鼻子,驚喜地說:“方丈爺爺,這位姐姐好香啊!”
朱果兒彎腰笑看着小和尚,伸出纖細雪白的手掌,輕輕撫了撫那個小光頭腦袋,也用驚喜地語調說:“哎喲,好精靈可愛的小不點和尚!你好小一隻哦,告訴果姨,你叫啥名字?”
小海印仰臉說:“我叫海印,是阿鼻寺年紀最小的和尚,所以現在個頭還很小。果姨姐姐,你好清香,又好看,好像仙女一樣。”
朱果兒一聽,眼睛開心地笑得更彎了,蹲下對海印說:“燭如大師,這位海印小師父太可愛了,我和他說不定能成為好朋友。”
老方丈看見這位果姨眼中流露出對海印的喜愛,不禁一喜。
不料海印搖搖頭,說:“我們無法成為好朋友的。方丈爺爺說,好朋友都臭味相投,我是臭的,你是香的,我們味道可不投契。”
燭如大師尷尬地乾咳了兩聲。
朱果兒忍俊不禁,親昵地將海印摟在懷中,笑道:“你身上的不叫臭味,應該叫淳樸之氣才對。我不管,我們要做好朋友。”
韓師兄看着朱果兒逗小沙彌的模樣,乖聲地對旁邊的高冷女道人說:“錢霏姐,果姨師妹今天少了平時的刁蠻勁啊!我是頭一次看見這樣子的她。”
那高冷的女道人仰起臉,閉上雙眼,彷彿完全沒聽到。
只聽朱果兒向老方丈逐一介紹:“大師,這兩位是分別是與我一同下山的紫竺門韓羽良師兄,那位高冷的姐姐是朱雀宮苑中最強的女侍衛,叫錢霏。”
老方丈見韓羽良英氣逼人,錢霏高冷幹練,兩位都是不可多得的人中龍鳳,不由心中喝彩。
燭如大師神色微凜,說:“紫竺門,早有耳聞乃是燕雲大地上的隱世神修,門中有降龍伏虎的神功傳承。原來貴人此行有韓神子同行,貧僧便可放下心了。”
韓羽良聽燭如大師稱讚自己,比劃着手指說:“大師,謝謝。我們紫竺門,偏遠,不知名的。果姨師妹能過來學習,我門認為很幸運。這次,我尊領師命,能和師妹下山,一定會用上全力的。”說完,展露出一個笑臉。
燭如微笑點頭。
韓羽良手舞足蹈地比劃道:“師父說過,朱雀國是天下最大、最富裕、最古老、最美麗的國家。這次有機會過去,我太開心了,是的。”
大師欣喜道:“實不相瞞,直至剛才貧僧仍有所擔心貴人歸途的安全。因為和貴人約定在寺中會合的那位護衛,仍未到達,不免讓人忐忑。”
韓羽良劍眉一皺,說:“這兵荒馬亂的,朱雀王才派一位護衛前來接應師妹?這很草率,不是嗎。”
一直默不作聲的錢霏,此時美目中神采一揚,柔聲問道::“燭如大師,可知主上安排的是哪一位護衛過來?”
燭如大師說:“是萬戶候、雙科狀元郎,少年將軍——曾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