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媚與黯淡
抵達京城的航班就沒有準點的。
梁德旖拖着行李走出機場,她抬頭看了眼天空。
江城的八月依舊是流火滾過,呼吸都是燙的。平移到京,空氣里有種明朗的涼和脆爽。
梁德旖坐在出租車上,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
城市都是那個樣子,橋樑,房屋,半堵半疏的馬路,地鐵呼嘯,行人匆匆。此時的她,還看不出兩地到底有何不同。
*
梁德旖就這樣在京城安頓下來。
畫廊工作時閑時忙,梁德旖在工作日勤懇敬業,休息日便誰也找不見了。
她端着一方小小的taxT2膠片機,沿着京城中軸線寸寸踩過去。天壇、先農壇、東便門、西便門、崇文門……每一處的照影都留在了底片上。
明清建築之餘分明的季節,在膠捲里便是潑墨重彩,濃得化不開。
她是個跟着指南尋訪足跡的人。
跟着誰的指南,梁德旖不願明說。只是在走到永定門時,她望着那重檐歇山三滴水,無端想起了一句詩。
斂袖翠蛾攢,相逢爾許難。[1]
*
一日夜半,梁德旖處理完生活瑣碎,接到了畫廊老闆邴明月的電話。
邴明月在S國出差,參加巴塞爾國際藝術博覽會。她妥帖細緻,下指令都會算好時差,這次午夜驚魂,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梁德旖接起電話,那邊說,“元寶兒,麻煩你早上七點去畫廊,有貴客來,你辛苦一點。隔日我批你半天假。”
恰好,梁德旖需要這半天假期。
她爽快應下。
*
梁德旖去畫廊做了簡單的清掃工作,又把會客室佈置了一遍。
她換了衣服,畫好淡妝,沖了杯咖啡守在門口。
晨光從玻璃門中探入,落了一米有餘。掃眼過去,像是時間長了鬢角。
門口造景特別,加上這一米陽光,趣味盎然。
梁德旖取了相機,調好焦距。半按快門鎖定對焦和測光時,有人突兀地推門而入,擋住了她事先鎖定的光影。
咔嚓。
來者意外謀殺了一格菲林。[2]
不滿如暗塵,染過梁德旖的眉梢和唇角。原本精細籌謀的一張照片被浪費,人算到底不如天算。
相機自動卷過膠片,梁德旖垂下眉眼收拾情緒,再抬頭,撞上了一雙凌厲的眼。
霍之冕。
貴客是他。
深秋清晨,他一身運動裝。髮絲被風帶亂,倒是露出了幾分隨意感。他耙了下頭髮,又拎了拎衣襟前擺。
不好接近的氣勢淡了些。
白花倒燭,迷魂亂眼。她疑心自己看錯,咦了一聲。
絕非蓄意為之,卻惹得霍之冕一笑,“我來得不是時候?”
梁德旖看了下手裏的相機,“是啊,浪費了一張膠捲。”
霍之冕看了眼相機,“你也玩膠片機?”
梁德旖轉身將相機塞入包里,“咖啡,還是茶?”
“白水就好。”霍之冕說。
梁德旖記下了,剛跑完步的霍之冕,習慣喝白水。
梁德旖關好大門,請霍之冕往會客室去。畫廊室內恆溫恆濕,體感舒適,她一條貼身高腰牛仔褲,上裝只得一件蕾絲雪紡短款襯衣。
身段極好,直教霍之冕疑心,她真是國畫專業的學生,不是模特?
久別重逢,本該是漠然的緊張。不過那點兒緊張,已經被她無數次在演練過的相遇場景抵消。此時的她,只剩從容。
沒辦法,期待來得太遲,已經成了理所應當。
白水擺在桌上,梁德旖落座。
那一粒小元寶晃了晃,又落回鎖骨間,往下一寸,大片蕾絲成V形,貼出了凝乳堆雪的惑人曲線。
梁德旖將長捲髮堆在胸前,又掩住了綺景。
猩唇鯉尾,很是摧磨。
霍之冕握着水杯,喉結微動。他的指尖在杯沿輕敲一下,“你那畫兒,出個價吧。”
畫,什麼畫?
梁德旖直覺以為,霍之冕和邴明月談了什麼買賣。可邴明月並沒有在電話里交代,這倒是讓她不明不白。
再一思索,梁德旖抬頭,“是忘在你車裏的那幅山水畫?”
“是。”
“你要買?”
霍之冕頷首。
*
原不是霍之冕要買,一切全賴在“可巧”二字上。
那夜送梁德旖回家,霍之冕接到電話,和國外能源公司合作的項目出了問題。他只能親自去接洽。
他飛去國外,車運回京城。
哪還記得什麼人,什麼畫。
一連數月,霍之冕輾轉回國。甫一回京,便是爺爺的生日。
爺爺身份煊赫,生日更是家族大事。助理早早把從蘇富比拍賣行買來的禮物放在了車後座上,是一對兒粉彩御鹿仙人圖小盌。
御鹿仙人,意頭長壽。
霍之冕驅車前往。停好車,在後排找禮物,才意識到自己開錯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