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幕
自從溪蔭離開中央物理研究學院、進入中央軍隊總基地后,她便投入了忘情的軍事探討和戰鬥指揮工作中,再無暇顧及幻天冥的相關消息。
溪蔭只是時常在陰雨淅瀝的時候想起他,朦朧的思念就像瀰漫的雨水,無垠無際,尚懷着淡淡憂傷。
工作兩個月後的某個休息日,當溪蔭來到第一宇宙指揮部中央物理研究學院要求尋訪幻天冥時,卻被那看門的機械人一把攔住了。那機械人把機械臂伸得極長,用攝映器投射出一段綠色的多元宇宙通用文字:
由於幻天冥在學院學習上進且成績突出,他被總部以僅有的名額分配至更高一級的結對學院——第十四宇宙指揮部前沿物理研究院(第十四宇宙指揮部是多元宇宙當中最繁華的“宇部”,也是相對而言最為和平安寧的地區,其科技水平屬於名副其實的宇宙級文明水準)。
“唉,我卻不曾想過,我倆此次分別,竟就是跨越十三個多元宇宙的距離。”溪蔭悵然望向杳杳碧空,黯然神傷地嘆了一口氣。
“至少你還有機會,在戰勝滯怨族遺仇派系駐軍后,合勢得部長必能批准你前往第十四宇宙指揮部尋訪他。”機械人發出了機械化氣息濃重的女音。
“不必了,我其實也並不想這麼做……我當下應做的最要緊事務,便是盡好軍人的本分,堅守每一寸寶貴的疆土,力爭早日將侵略者驅逐出境。”溪蔭的眼裏忽而閃出飽含信仰的堅毅之光。
“溪蔭姑娘好志氣!倘若第一宇宙指揮部的每一位軍官都像你這樣就好了,那樣我們的朝政也不至於日益腐敗到當下這個地步。”機械人的話語中飽含悲愴之感。
“腐敗?此話怎講?”溪蔭的眼神中充滿疑慮。
“姑娘有所不知,我們總部的中央政權已經接近名存實亡的地步了,前些日子合勢得部長不幸在家中與世長辭,年僅三歲的合芯飛無奈之下承擔起掌管宇部的重任,可依舊難以避免如洶湧浪潮般襲來的困難與挫折。在與滯怨族遺仇派的戰爭中,為防止‘失敗主義’過早蔓延,總部決定暫時不將老部長去世的消息公開宣佈。近年以來,中央的英雄長老們走的走,散的散,外加這次合勢得部長去世的事,鬧得中央軍政動搖、人心惶惶,許多陰險狡詐的奸臣宦官都乘機掌權當政,組成一張黑黯而腐壞的統治網。間諜特攻、亂臣賊子、貪官污吏、土豪劣紳、奸商惡賈、衙役公差、流氓無賴,他們相互依附,無惡不作,將罪惡的觸角伸到了社會的各個角落……無論怎樣,其實最苦的都是人民百姓啊!”機械人情不自禁地發出傷感的感喟。
“此話當真?可……為何我在基地工作的這段時間,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啊?”溪蔭仍保持着將信將疑的態度。
“表象愈是風平浪靜、波瀾不驚的事物,內部便有可能愈發浪濤洶湧、變化無常。現在基地仍有合芯飛部長把控着,就算有奸臣無賴想要擾亂朝綱、蒙蔽聖聽、胡作非為,亦沒有下手的好時機……不過姑娘既然身處江湖亂世,就應當做好必要的防範,萬萬不可蒙蔽大意,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聽我一句勸,在第一宇宙指揮部,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就只有你自己!”機械人言近旨遠地諄諄告誡道。
“但……請問你為何要對我說這些呢?這種內幕恐怕不是常人能夠知道的罷?”溪蔭明凈的眸光中流露出一絲酸澀。
“你難道認為自己是常人嗎?”機械人伸出長長的合金機械臂,從身後插着的眾多硬盤零件中拔出一枚米粒大小的u盤,“這是你師父今天交與我的,裏面輸入了他想要對你講述的話語,還請溪蔭姑娘收下來仔細聆聽。”
“他今天來過這裏?”
“誠然,他是從第二十三宇宙躍遷至此的,他說有一個重要的任務要交付與你。”
“哦,原來是這樣,看來他還是挺關心我的。”溪蔭袖手接過微型u盤,“那真是有勞你了,感謝!”
“不客氣。請問你需要與我進行腦機接口嗎,我可以把我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傳輸與你。啊,算了,我亦不必徵求你的意見,就是溪垠聖神讓我這樣做的。”言訖,機械人的信息傳輸口便發射了量子信息傳輸通道的金黃色波束,與溪蔭的大腦相連並向其傳輸信息。
“啊,還是要謝謝你,我感覺自己又知道了許多知識。其實我怎樣都不會想到,‘宇部’的社會還有如此黑黯的一幕。”
“不必言謝。其實我所未知的事物還有許多。前路迢迢,生死難料,我惟能在遠方靜靜地祝福你,希望你一切都好。”
“嗯,同祝。我要先回基地去了,今天的某個文件還沒有整理完畢……所以,先告辭啦!”
“再見,一定要多加小心吶!”
溪蔭從背包中取出一根“一次性人工蟲洞傳輸器”,憑空召喚出一隻淺綠色的人工蟲洞,將自己通過躍遷回到了基地。
不知為何,此時她迫切地想要尋找合芯飛的身影,她腦海中有太多的疑問想要解決。
“就算是替他分擔一點也好。”溪蔭輕聲呢喃着,走入了合芯飛平日常去的實驗器材堆放艙。
合芯飛對可控核聚變技術非常感興趣,因而他把實驗器材堆放艙設計成了一個小型核聚變實驗室,艙中堆放的大多是研究受控熱核聚變所需的“激光束髮射儀、粒子束髮射儀、等離子體發射儀以及裝滿氘和氚的集氣瓶。不遠處的幽藍密室中就有一個“托卡馬克型核聚變裝置”和一個“慣性約束核聚變裝置”,它們適用於日常的受控熱核聚變的製造生產。
溪蔭走到偌大軍用艙室的盡頭,看遍了數十台“量子計算機”屏幕上躍動的參數常量,也看遍十數座“缸中之腦”培養皿中漂浮的培養液浪花。這些放進盛有營養液的缸中的大腦是由先人自願捐獻的,腦的神經末梢連接在一台按照程序向腦傳送信息的計算機上,以使其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覺;科研人員可藉此利用電腦程式開發大腦,並命令其思考一些高難度的問題。
溪蔭早已諳悉了這一切高科技產品的工作原理,因而她在看到這些器物的實體時並沒有感到驚訝,此刻她惟是一心想要見到合芯飛,不知是出於心底的害怕,抑或是出於骨子裏的擔憂。
然而,她並未看見合芯飛那高大的硼基身軀的影兒。
“合芯飛,你在哪兒?合芯飛,你到底在哪裏呀?”
溪蔭嘗試通過安裝在腦部的“四維通訊”硬件聯絡合芯飛,卻未能夠得到他的迴音。接着,她又嘗試開啟“四維通訊”的影像傳輸模式,企圖將合芯飛的三維影像投射在眼前,結果卻發現合芯飛早已切斷了一切通聯信號。
就在此時,艙室的銀白色釩合金門邊走來一個人,那是一位平日裏阿諛奉承的下士——他彷彿早就知曉溪蔭會來到這裏。
不待溪蔭停下踱來踱去的腳步,下士便開口打斷她的思緒說道:“尊敬的溪將軍,幾個小時前,合副部長已經親自率軍迎敵,趕赴了軍事重地萊克托戰場,以應戰滯怨族遺仇派的將領研晶煞。所以,他一時還不能回到基地……對了,他臨行前還留了一樣東西給你,請隨我來吧。”
“研晶煞?那可是滯怨族的頭號魔將啊,有這樣一場惡戰在即,合副部長為何不提前通知我一聲呢?”溪蔭霎時感到憂慮不已,便駐足詢問這位下士。
“合副部長這不是擔心你會受傷嘛,自然不會叫上你一起去呀。再者,當時的情況非常緊急,研晶煞率領二十萬大軍攻打毗鄰核關的萊克托市,萬一萊克托市的軍事要塞失守,那咱們的首都核關可就危險了呀!正是因為這樣,合副部長才會親裝上陣,身先士卒……不過也請溪將軍放心,這一次,陰源族長老醉八仙也隨軍而行了,有他的高強法術庇護,想必不會出現任何差錯的。”下士將滿腔的話脫口而出,似乎早已籌備好這些台詞,溪蔭也略微察覺到了這一點。
“那好吧,我便隨你去,看看合副部長為我留下了什麼東西。”說著,溪蔭便面無表情地跟着下士走出艙室,繞過幾條負責運輸軍備物資的通道,來到了一間平時未曾注意過的小黑艙。
溪蔭置身於其間,放眼四顧,卻見那小黑艙中惟擺放着一張粗糙破舊的木桌和一把佈滿荊棘的木椅,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說時遲,那時快,溪蔭只用了一微秒的時間做出反應,召喚出一隻鮮紅色的蟲洞,意欲將自己傳送到屋外。然而,她終究還是遲了一飛秒的時間。
那位下士先人一步,揮手召喚了一個時空“翹曲點”,將小黑艙門口的時空撕裂,切斷了溪蔭向外進行時空躍遷的途徑。
轉眼間,他又摁下了右手揣着的一枚遙控按鈕,小黑艙的氣體噴射口開始釋放大劑量神經毒氣,使溪蔭的肉體瞬間麻木。
所幸的是,那溪蔭好歹是非凡之神,有着超出常人的應急自救能力。在思維意識陷入混沌之前,她通過意念構築了一個量子態分身,將神經毒氣的毒效轉移到分身上,自己的真身則從痛苦中掙脫了出來。
接着,她將眼前物質的勢能轉化為質量,憑空製造出一把鋒利的深綠色“粒子束射流劍刃”,一刀便把周圍的釩合金圍牆劈出一個大洞,然後縱身輕盈地從洞中躍出,恰巧站在了正準備溜之大吉的下士面前。
還未等溪蔭把劍刃架到下士的喉部,那位貪生怕死的下士便佯裝出極度痛苦的神情,“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地,用嘶啞的聲音嗚咽着求饒道:“溪將軍,溪將軍饒命啊!小弟我也是被上級逼迫無奈,走投無路,迫不得已才這樣做的呀!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八歲的小狗,哦不,下有八歲的小兒,他們可不能沒有我呀……”
“告訴我,你的上級是誰?”溪蔭的雙眸燃起幽幽星火似的寒光,她用雙手擰緊了劍柄,隨時準備割下這位下士的腦袋。
“布魯斯,沒錯,就是他要挾我的!我其實什麼都不知道,是他事先安排好這一切的,嗚嗚嗚……”下士那水汪汪的淚眼中閃爍着卑渺可憐的光芒。
“那好,我給你三張物資兌換券,你拿上趕緊走,照顧好家人,莫要再出來禍害他人了。”溪蔭終究於心不忍,於是從腰袋裏掏出三張金色的物資兌換券,遞給下士那顫顫巍巍的手,俯下身去攙扶他站起來,並督促他趕快離開。
“感謝呀,萬分感謝溪將軍!好人必有好報,祝您一生平安!”離令兩眼發光,喜滋滋地拿起物資兌換券,匆忙向溪蔭身後的過道跑去,好像生怕溪蔭會反悔似的……
“嘭——”一聲嘹亮的槍響驚撼了溪蔭的耳膜,她下意識地扭身一看,惟見方才那下士已然一頭栽倒在血泊中。在過道的不遠處,一支來自中央軍隊的特種兵小隊已經佔據了整個出口,他們荷槍實彈,將冒着寒光的槍口正對着溪蔭的頭部,彷彿那無情的子彈隨時將要穿膛而出。
“大膽逆賊溪蔭!你涉嫌私通叛變人員,蠱惑合副部長前往錯誤地點作戰,導致他誤入敵人的埋伏圈且不幸傷重身亡!如此罪狀,絕不可饒恕!現在,我們將以第一宇宙指揮部頭號通緝犯的罪名將你扣押!”
一枚出膛的麻醉彈“啪”地擊中了溪蔭的額部,溪蔭只覺得兩眼一黑,便撲倒在地上,頭昏腦脹,不省人事。昏迷着,冥冥中,她尚能聽聞幾聲來自布魯斯口中的暗笑,那姦邪的笑聲好似幽幽墳場中的鬼火狐鳴。
當溪蔭從昏昏沉沉的倦意中乏力地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正懸挂在中央監獄單獨隔離獄室的一根鐵制十字架上,其兩隻手腕都已被“四夸克組合”物質製成的環銬住,惟有雙腳尚可以騰空踢動數下。
此時她已然法力盡失,沒有辦法施展能質轉換技術抑或量子態分身技術,其隨身攜帶的淺綠色背包和腰袋中的蟲洞傳輸器也已被奪走。現如今,身心孤獨的她惟能老老實實地靜候於此,迎接屬於她的宿命。
“布魯斯,你們好大的膽子,安敢合力暗算合副部長,還將我栽贓陷害到這裏來!”溪蔭義憤填膺地衝著周遭的寂靜走廊大喊道。
空虛的廊道忽而傳來“簌簌”的腳步聲,應聲走來的是兩位中年矽基男子,左面是作為滯怨間諜的第一宇宙指揮部二級將領布魯斯,右面是已經黑化叛變的第一宇宙指揮部陰源族長老醉八仙。
他們的臉頰間掛着陰冷的寒笑,矽基的牙齒“咯咯”地來回摩擦着,彷彿在彈奏一曲象徵死亡的凶神惡煞之歌。
“溪蔭,想不到吧,你居然也會有今天,哈哈哈哈……當初我是多麼嫉妒你,能夠得到合副部長的器重賞識,現在可好,合芯飛那傢伙悲慘地死了,你也將要不久於人世。很快,第一宇宙指揮部的權力就掌控在我們手中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布魯斯的矽基聲帶無規律地振動起來,發出一種極其難聽乃至令人作嘔的聲音。
“那合芯飛也真是無用之君,在戰場上被我和研晶煞前後包圍,那把堪稱垃圾的‘等離子體飛劍’還沒飛起來,愚蠢的合芯飛就被我施法一掌擊碎了顱腦,倒下去,便再也爬不起來了。可憐吶,神話傳說中的一代年輕英豪,就這樣蒼白無力地戰死在茫茫沙場。”醉八仙露出猙獰的黃色矽基面孔,他手中秉執的烈焰拂塵在昏黃燈火下飄然而舞。
“你們不會有好結果的……”溪蔭義形於色,眉頭緊蹙,咬牙切齒地說道。
“好結果?哼,還是先考慮一下你自己吧!我們的議會通過了《處決特級罪犯溪蔭的規章法案》,將你的死期定在了後天。並且,我們還給你選擇了一個非常值得享受的死亡方式——發射粒子束射流擊穿心臟!這兩日,我們會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也算是作為一份對於你愚昧無知的回報了罷,嘿嘿!”布魯斯口中的獠牙亮出冰氣繚繞的寒光,那醜陋可怖的面龐朝溪蔭露出了標準的惡魔式微笑。
“還有,你可別想逃走了,沒有路子的!牢獄看守森嚴,你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逃離出去。更何況你腦中還被我們安裝了一枚‘反觸發硬件’呢,一旦你使用量子態分身技術、能質轉換技術或製造人工蟲洞技術,硬件內部的通過電磁力控制懸浮的正反粒子就會相撞。呵,還有比這更慘的死法嗎?”醉八仙用烈焰拂塵在溪蔭面前揮了揮,又以手指比劃出鄙夷的手勢。
“你們這些……”溪蔭還想繼續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搖頭嘆息起來。
望着兩位矽基男子漸漸遠去的背影,溪蔭溫熱的眼眶亦逐漸濕潤,眼前的蕭索景象變得模糊恍惚。她為合芯飛同志的犧牲感到痛苦萬分,同時亦渴望盡最後的一絲氣力奮起一搏。
她知道,這是自己當下惟一能夠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