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渡
次日凌晨，當暴裂輻王睜開迷朦的睡眼，從柔軟愜意的夢境中蘇醒時，對面的草席卻已然不見了溪蔭的蹤影。於是，他懷着淡淡的睏倦，緩緩掀開保暖棉被，從竹氈上爬起身，信步走向帳外。
雰雰雱雱的大雪不知在何時停了，現在外面的世界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漫山遍野都披蓋上厚厚皚皚的雪被，放眼望去，一切都恍如裹着乳白色影子的幻境，在幽靜愔愔的歲月中凝結為永恆的瞬間。
寧寂中，暴裂噬亡拖着遲緩的步子走出帳篷，向右一顧，便看見了篷邊的一架核聚變食物烹飪器，它正在凝聚核聚變產生的能量烘烤着鮮美可口的佳肴。其紅通通的加熱環不斷冒出熱騰騰的霧氣，藍灰色的烹飪箱還時常發出“嗞嗞”的響聲。
“噬亡，這是我為你烤好的高山雪蓮，雖然弄得有些糊了，但是味道應該還不錯，你嘗嘗吧。”溪蔭欣然地從帳後走來，手裏端着一盤白而粘稠的雪蓮花瓣，遞到暴裂噬亡手中。
“謝謝啊，你真是有心了。”暴裂噬亡說著便接過磁懸浮餐盤，大快朵頤地品嘗起雪蓮那滑嫩清甜的花瓣，臉上的表情竟在一瞬間像水結冰似的凝固了。
“怎麼了，不好吃嗎？”溪蔭睜大了略帶疑惑的眼睛，暴裂噬亡最喜歡看她疑惑的可愛模樣。
“太……太好吃了！你究竟放了什麼神奇醬料，竟然和我母親做得一樣美味！”暴裂噬亡歡喜得如同一個撲入母親懷抱的娃娃，不由地失聲驚叫起來。
“我放了一點自製的青草醬，草是從第一宇部的西荒區廬原生態自然保護區採集的。”溪蔭甜美地笑了，那笑靨誠然令暴裂噬亡痴迷沉醉。
“好吃，稠而不膩，甜而不俗，我一定要多吃點。”暴裂噬亡將一盤雪蓮花瓣狼吞虎咽地囫圇下肚，還意猶未盡地咂咂嘴巴，朝那烹飪箱投去好奇的眼光。
“放心，烹飪箱裏還有很多呢，早上我們就吃這頓雪蓮大餐咯！”溪蔭扭頭指向那正在“轟轟”運作的烤箱。
“好啊，吃雪蓮大餐！”暴裂噬亡又像個娃娃似的歡天喜地，活蹦亂跳地向食物的方向跑去。
……
待兩人充饑果腹完畢，慵懶地坐在雪地上堆砌雪人時，那一顆藍色星體方從人造大氣的雲層中挪出身來，向大地雪原投來鈷藍色的暖陽。
靜默着，暴裂噬亡悄悄觀察着溪蔭的臉，他很驚訝世上竟有這樣美麗的碳基構造，將每一寸尺度的形態都打磨得如此精心細膩——他更不敢想像，在這嬌艷柔和的面孔下，究竟隱藏着怎樣一顆赤誠透凈的善心。
她許是上帝派來拯救亂世的春之天使罷！暴裂噬亡這樣想着，臉角微微泛出紅暈。
“來，給它插一根樹枝作為鼻子，這樣就大功告成啦！”溪蔭俏皮乖巧地喊道，她絲毫沒有注意到暴裂噬亡凝視自己的眼睛。
“再給它戴一串項鏈吧，好讓它覺得自己不會孤單……至少當我擁有這串項鏈的時候，就感覺不到孤獨和落寞了。”暴裂噬亡溫和地伸出手，將母親留給自己的那串項鏈掛在小雪人的脖頸上。
“可是，你呢？這是你母親送給你的禮物呀。”溪蔭天真地抬起頭，眼眶中閃射出迷人的光澤。
“我已經不需要它了，因為我發現，這世上還有比它更珍貴的事物，值得我去好好珍惜。”暴裂噬亡露出淺淺的笑，任自己和溪蔭的目光相互交錯，如同一對縈繞着溫馨光環的中子星雙星系統。
溪蔭靜靜地看着暴裂噬亡，任雙眸陷入深情的對視之中，這是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真真切切的朦朧情愫，那種使人像墜入冰湖深淵而無法自拔的感受。此時，她的心上恍若感應到一股滋潤心田的暖流，正朝滿腔熱忱的肺腑蔓延開來。通過天生具有的“讀心術”功能，她深刻地感受到暴裂噬亡那一塵不染的真心。
實質上，暴裂噬亡的內心仍保留了孩童般澄凈純粹的品質，他只是為了掩飾恐懼而將自己的外表變得兇狠和浮誇罷了。
冥冥中，溪蔭感到非常不可思議，那個曾經虛構出來的值得自己依偎的人，此刻竟就如此真實溫暖地出現在眼前。她腦海中頓然浮現過一句偌大的誓言：一定要守護好眼前這位滿懷善意的男生，縱使無法堅持戰鬥到最後一刻，亦要讓汗水浸潤腳下堅守的位置，直至肥沃了土壤，讓眼淚揮灑面前信仰的時空，直至璀璨了星河。
“你像我的母親一樣，美麗，善良，勇敢，堅強。”暴裂噬亡臉間的表情凝住了，他的心已深深被溪蔭的美所吸附。
“你像我們腳下的大地一樣，敦實，沉穩，厚重，誠懇。”溪蔭凝眸說道，面對用情專一的暴裂噬亡，她不禁熱淚盈眶。
“亂世浮塵，相見恨晚，我想在餘生一直照顧好你，把你在前兩日救贖與我的，全部如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可以借一生說話嗎？”
“時間自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我欠你兩條命，或許不能在一生的時光內還清，來生我還要再遇見你。”
“來生再遇見，我一定還會保護你。”
“那怎麼行，應該讓我保護你才對！從現在起，我絕不允許你因為我而捨命相救，若是你受了一點小傷，我必然會產生心如刀絞的成倍劇痛，知道了嗎？”
“等等，好像有情況……”
“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一枚“可控光子炮彈”以電光火石之勢向兩人飛來，就在它將要接觸到暴裂噬亡身體的一剎那，溪蔭伸出嬌嫩欲滴的雙手，一把將他朝遠處推開，自己則驟然從雪地上躍起身來，伸手觸摸那飛馳而來的光子炮彈，將所有光速運行的可控光子轉化作體內的能量。
“是‘除義尋刺’！”暴裂噬亡瞪大了怒火中燒的眼睛，從雪堆中爬起身，憤怒地叫喊道。
只見遠處的茫茫雪原之中閃過兩道暗紫色的光影，掀起一路陰風雪砂，一束伽馬射線似一箭魔魅幻影誕生在不遠處，正朝兩人所處的方位怒射而來。
情急之下，溪蔭縱身躍起，袖手釋放高強激光束將伽馬射線吞噬，又揮手將眼前大片區域的光能轉化為質量，製造出三十枚激光導彈對那兩道光影一陣散射，使其於雪原上炸開三十朵盛綻的冰花。
那兩道影子卻也鎮定自若地遊走在漫漫雪地里，任憑激光導彈撞上中央公園的一桿桿圍欄和一盞盞路燈，自己則毫髮無損地拿着“重離子劍”向溪蔭俯衝過來。
面對氣焰囂張的除義尋刺，暴裂噬亡情急智生，在那兩道暗影靠近溪蔭時，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將那把象徵死亡的“等離子體鐮刀”搖身變出，一刀斬斷其中一道黑色的影子，又順勢一腳踹開另一道影子攜帶的“重離子劍”。
溪蔭見狀，亦變幻出一把“粒子束射流劍刃”，一劍將剩下的那道暗影砍作高溫灼燒下的塵灰。可憐兩名刺殺經驗充足的“除義尋刺”，連遺言都來不及留一句，就慘死在兩位刺殺對象的手中。
“這算不算第三次？”暴裂噬亡收起等離子體鐮刀，面帶沮喪地說道。
“不算，剛才你也救了我一次，這回我們扯平。”溪蔭將“粒子束射流劍刃”的質量轉化為能量，匿藏於腦海記憶深處，然後扭過頭來，以輕和的微笑回應暴裂噬亡。
“這些該死的‘除義尋刺’，真是防不勝防，好讓人掃興！”暴裂噬亡嘆了口氣，便在一旁的圍欄雪堆上坐下。
“沒事，不要緊，這樣一來，我們反倒清除了一大禍患呢，省得以後他們兩個再來找你麻煩……不如，我們去赫初凌市的赫愈區轉轉吧，我早就聽說那裏的現代化都市景貌非常別緻呢。”溪蔭伸出潔凈的手，意欲拉上暴裂噬亡去市中心遊覽，企圖讓他開心愉快起來。
“好啊，我正有此意。”言訖，暴裂噬亡立即起身，牽起溪蔭的手，召喚出一隻暗紫色的小蟲洞，剛好能容兩人進入。
於是這對情投意合的伴侶並肩通過人工蟲洞的時空隧道，來到了第十四宇宙指揮部赫初凌市的高新科技“矽谷”——赫愈區。
這裏的景觀果真非常獨特，周遭羅列聳峙着井井有條的摩天大樓，整齊得如同一盤擺在合金大地上的巨型棋局。為便於滿足居民的日常生活所需，大樓底部裝有五花八門的供能發動機，諸如常見的核聚變發動機、反物質發動機與等離子發動機，以及較為罕見的高維空間發動機、暗物質發動機和暗能量發動機，甚至在區政府“城市大腦”交通指揮中心，其間還擺放着一台永恆運作的“永動機”。
每台發動機大抵都有兩層樓高，其表層噴漆呈靚麗的淺綠色，外部結構統一由“六夸克組合”物質澆鑄而成，顯得堅固耐用而美觀。且由於發動機內部裝有聲波清除裝置，機器運作的時候幾乎不發出任何噪音，在極大程度上便利了人們的生活。
溪蔭將腳邁入赫愈區的合金地面的一瞬間，就憑本能感應到一股微弱舒適的電流在足底生成，她通過“四維互聯網”的百科搜尋引擎一搜，方才知曉：原來赫愈區、初敬圖區、凌天德區的地表都裝有層層密佈的納米級“電動轉換裝置”，行人行走產生的動能在變作大地的內能之前就會轉化為電能，使之進入電動轉換裝置儲存起來，從而在必要時將電能提供給道路兩旁的led燈。
這種裝置是在一千多年前築成的，那時人們還沒有掌握可控核聚變等先進的能源技術，於是只好對路面進行加工改造，便產生了這種質樸偉岸且具有深厚科技底蘊的能源工程。
人造大氣層清澈湛藍的碧空青霄下，星幕籠罩，道燈明朗，樓房高聳，立交錯綜，溪蔭、暴裂噬亡兩人手牽手走在寬敞亮堂、遊人如織的七夸克道路上，方才發現赫初凌市採用“人在地上走，車在空中飛”的交通管理方式。他們已經淘汰了磁懸浮汽車這種近地面行駛的交通工具，這樣一來地表就只剩下摩肩接踵的行人，而空中交錯雜織的交通運輸管道則飛行着清一色的“輪盤”。
飛在天上的“輪盤”實質上就是一隻單獨的大輪子，只是輪內加裝了一塊依靠電磁力固定的駕駛艙而已；它通過駕駛艙前部的受控熱核聚變發動機驅動，足以產生垂直升空和在空中飛行的動力。
並且，通過輪形外殼的超強緩衝作用，它可以將撞擊對人身造成的傷害降到最低，是非常先進實用的一款赫初凌市公共交通工具。使用“輪盤”的傳統最早發源於勿朽部族，后通過共產主義經濟文化交流帶傳入昔赫源部族，深得第十四宇宙指揮部人民的喜愛。
縱目望去，有一個半球形的大型建築在遠處冒着熾灼閃爍的熠熠紅光，那是巍峨矗立的由一層隔熱“戴森球”包裹的赤紅色夸克星。簡併態中子物質加固環將透明的七夸克舷窗分為層次分明的東南西北四塊，分別設有四個通往夸克星核心區域的觀光通道，其中一條通道還能夠直抵初敬圖區的摩天輪——“赫初凌之眼”。
夸克星閃耀的紅色光芒雖然在通過透明舷窗后大幅減弱，但依然能夠像一枚夜空下流光溢彩的鑽石戒指，令周遭所有摩天大樓樓身煥發的霓虹燈光都顯得極其遜色。
“現如今，第十四宇部算是多元宇宙紀元中少有的保持共產主義制度不變的政權了，自從上世紀二十年代的第二次共產主義革命失敗后，各大宇宙中便很少有人再願意相信這個關於達瓦里希的神話。不過，赫初凌市的繁榮昌盛，倒是足以證明共產主義制度的偉大之所在。”溪蔭面向規模浩大的高科技都市，不禁心生若許赤誠的感慨。
“是啊，共產主義制度，一聽就非常令人痴迷……說真的，從內心深處，我能隱隱感覺到，它的光輝就像你一樣迷人，純潔，樸實，高尚，無私，且能把光明與溫暖傳遞給身邊的芸芸眾生。”暴裂噬亡懷着對信仰的無限憧憬與神往，朝溪蔭拋來一個幸福滿足的眼光。
“你願意加入我們，共創明天的奇迹和輝煌嗎？”溪蔭突然轉過頭來，睜着美麗的大眼睛一絲不苟地問道。
“加入什麼？”暴裂噬亡痴痴地愣住，但這一次不再只是因為溪蔭的美。
“赫初凌黨中央女性領袖溪蔭，參見滯怨部族遺仇派魔魂天子暴裂噬亡！”溪蔭的表情俄而嚴肅起來，展示出女將領特有的英姿風範。
“赫初凌黨……女性領袖？”暴裂噬亡詫異得呆若木雞。
“就讓我們不忘初心，砥礪奮進，共同領導第三次共產主義革命罷！”溪蔭的眼中閃射出明媚的希冀之光。
“可是……還來得及嗎？暴裂輻王已經準備好發動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侵略戰爭了。”暴裂噬亡非常驚奇眼前這個身材頎長而嬌弱的女子竟能懷有如此遠大的志向。
“來得及，凡事都不會晚。其實在身處險境的時候，只要有你在，我就什麼危險都不會懼怕了！”溪蔭字字有力地說道。
“那好！既然這樣，我就是豁出去也要鬧一場革命，就當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吧！”暴裂噬亡不再遲疑，作出了爽快的應答。
“你此次回去，與潛伏在滯怨族腹地的赫初凌黨間諜——研晶煞取得聯繫，他是我們的同志！”
“天哪，這麼重要的信息你怎能告訴我……”
“我相信你，僅此而已。作為一名信念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我寧願相信你所具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