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山雨欲來風滿樓
馬車在驛道上前行,上好的沉木散發出淡淡的清香。沒有靈智的野獸不敢靠近,有靈智的精怪不感興趣。
兗州作為京都的後花園,森林幾乎覆蓋了全州,異獸的生存範圍也比其他六州更大,種族也更加豐富。幾乎只生活在天權原始森林中的比東,也偶爾會被看見在兗州散步。
帝王巡訪的目的地和行程一般是不定的,出了京自隨帝王意,行動的路徑多半也不會告訴官員。所以此刻這一駕不起眼的馬車,正載着天璣最尊貴的女帝漫無目的地前行。
易曉霏靠着左側的窗,撩起窗帘一角,向外看去。她的眼睛略帶灰色,平日裏看不分明,但一旦有光照着,這一點灰色就格外顯眼。這一特徵幾乎一脈相承,有皇室血統的大部分都是這樣。
她懶洋洋地側躺着,收回了撐着窗的手,蓋住眼睛,半晌也沒有動靜。那隻通體雪白的魘獸趴在桌上,綠眼睛像是寶石,裏面沒有任何情緒,又誠實地映出周圍的一切。它撐起身子,兩條尾巴有節奏地拍擊桌子,它凝視着窗外蔥綠的森林,頂級獵食者的血脈讓它嗅到了獵物的味道。它的眼睛染上血色,嗜殺的渴望在綠色湖水裏咕嚕咕嚕冒泡。它看着,拍擊桌子的頻率加快,那湖水幾乎已變作沼澤,幽綠的,像是淬了毒的匕首。
突兀地,它所有的動作都停了。
窗外一隻比東偶然路過,側頭看了它一眼。每一隻比東眼裏的紋路都不同,而這隻,銀白的眼裏是它極為熟悉的紋路——七顆白色光點圍成圓,排列在瞳孔周圍。它嗚咽一聲,趴在桌上,毛髮炸起,兩條尾巴蒙住臉,瑟瑟發抖。
天璣·徐州
徐州城內,顏青靠在黃梨木的椅子上,依舊披着厚重的披風,臉埋在雪白的毛里,沒有一絲血色,像是冰做成的一樣。她捧着茶,卻也不喝,只是看着回春的葉子舒捲着沉浮。
“家主,小姐她......”
侍女推開門,低聲說著話。
“不用管她。”顏青把茶碗放下,“她和她母親一樣,都愛耍這些手段。”她的眼裏沒有絲毫的情緒。幾乎沒有人知道,顏府的嫡女其實並不是當代家主的子嗣。顏玉的母親是顏青的妹妹,她死後,顏青便把顏玉帶回顏府撫養。她待顏玉極好,顏玉想要什麼都給,也永遠會給顏玉撐腰,像是真的母女一樣。顏青垂下眼,嘴角的弧度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顏青往門外走,“不必跟着我。”她捧着一個暖爐,神色懨懨的。侍女低聲應答,待她走後收拾房間。她伸手想端起茶碗,只一碰,那冰冷的溫度讓她忍不住抖了抖。這茶是剛煮的,理應是滾燙得難以入口才是。侍女怔了一下,神色無異地繼續伸手,捏碎了杯子。
天璣·徐州·井山
一隻素白的手掃開擋路的藤蔓,長長的拖在地上的衣擺從棘刺上經過,沒有破損,也沒有沾上污漬。
山上的小路沒有人,偶爾經過的生物一雙眼睛幽綠,卻沒有靠近。來人披着長發,整齊地綰在腰間。
茶羅開花了,鮮艷的顏色紅得像火。來的人有這麼一雙茶羅的眼。
她額上的角自髮絲里探出、生長,尖銳的,像是井山的松樹高擎着的枝條,是刺向天空的利劍。
那是山鬼。
山鬼是山的精靈,是山的寵兒,也是山的神。在山鬼自己的山上,她想做什麼都可以,山都允許。
而現在這名叫南歌的山鬼,正走在通向山腹的路上。她面上一派天真純粹,閃動的眼波是參河蕩漾的水。她的唇如三月桃花般嬌軟,她輕笑着,赤裸的足踩在鬆軟的泥土上,沒有留下痕迹。
山腳下,一身黑衣的路溪度抬頭,像是能看見她似的,視線穿過層層霧靄,追隨她的步伐,進入叢山之間。
看了半天,他收回視線,微微闔目,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森林過去了,就是繁華的街道。
女帝從小憩中醒來,睜了眼,向外看去。一派安寧祥和的景象讓她柔和了眉眼。魘獸趴在軟墊上,澄澈得嚇人的眼睛默默注視着她。
“真好啊。”女帝帶着幾分歡欣和雀躍。
“我的國家。”她看着笑鬧的人群,喃喃自語着。
魘獸聞言,轉頭看向窗外,直直地盯着天空。
烏壓壓的一片,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