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姚大夫
姚大夫是個很有鑽研勁頭的學問人。
早年是正牌的魂宗道士,也會一些江湖騙子掐指念咒的本領,可越來越發現入定打坐感悟天地也是不小的力氣活,心裏想或許學習法師職業操縱元素又或者學習戰士職業修練罡氣武技可能更適合自己,但他哪裏知道其他職業更需要花力氣,偷師學了一些,但學不懂魔法,又練不出罡氣,也都沒了興趣。
姚大夫時常想不明白,耐着性子費力打坐入定修真煉仙,到了圖個什麼,瞧這半個江湖哪一個不是瀟洒心性,終於在坐出痔瘡和腰椎間盤突出以前,年輕的姚大夫悟出了自己的人生哲學:做人不為難別人,也別太為難了自己。於是他遵從自己的意願,踏上了江湖浪蕩之旅,不再委屈自己的屁股,抬腚走人。
雖然沒有練成絕世高手,但是保命的本領還是在身的。
遊歷那十幾年,這世界上的五個大陸他都去過,往西姚大夫穿過熱砂大陸,拜過天下魂宗聖城地白雲山,進過白雲觀,也去過西域大陸,探索過樓蘭諸國;往北,走過漠北大陸去過敦煌城,窺過一眼北冥魔境;東北躍馬平原,他去過武安國,天狼國、鎮水城。中州大陸最繁華,他自是流連時間最長,也逛過中州大陸以東的魔國里,在魔國里裝過死,打過死水沼澤的野狼;往南進過南疆諸國,訪過巫術,也見識過南方女子的媚骨如酥,唯一沒去過的就是傳說中的靈犀仙島。
在十幾年江湖遊歷的時光里,姚大夫時時刻刻奉行着自己“做人不為難別人,也別太為難了自己”的人生哲學,罵不還口,打架就溜。在江湖上看過潮起潮落,行會風雲,行俠仗義的事做過不少也見過不少;打家劫舍欺男霸女的事情聽過不少,也阻止過不少。
窮困時,擺過攤看過相,得意時也曾倚馬探花一擲千金。能一幕一幕慘烈的場景中逃過命來,也算聰明伶俐,經驗老到,雖然多時候狼狽不堪,但總是樂樂呵呵的,人生的精彩被他活出了一大半,他也活出了這世界上多半江湖人的人生。
姚大夫輾轉半生都在獵奇,修為沒多大提高,知識閱歷卻可以算是半個宗師,故鄉沒臉回去,最後發現還是桃花島這個無憂無慮的小島才是他的天堂,瀟洒淡定,從容不迫,也不再做那那費時費腚入定打坐的修鍊功課,自然隨性,逍遙度日。
當時學武修仙不就是圖個瀟洒心性么?原來不練武也可以逍遙自在。
姚大夫覺得人生若可以早些明悟,豈不更加美好,但是又覺得不折騰又哪會有覺悟。這好像是一個無解的死循環。
有了這層覺悟,他遊歷多年沒有提升的境界,在桃花島散散漫漫的桃花雨中似乎提高了不少。但他望着手裏那本先師留給他的道學秘籍,笑了笑,隨手又扔回那個落滿風塵的行囊里,扔得,很從容。
棲身在桃花島的的日子,恬淡悠遠填不滿他眼中日頭東升西落的弧線,一晃幾十年,姚大夫娶了一個半老的妻,生了個呆呆傻傻的兒子,但修仙人的壽命太過長,在兒子三十多歲時,便熬死了夫人。
親手埋了自己妻子以後,姚大夫從此帶著兒子,一過又過了十來年,便把寫書和煉藥配藥當成了他的終日的鑽研。
對,姚大夫會寫書,自然識字不少,不過他不是貴族出身,也沒有去考過狀元,更不願意去當個只讀大榜大字報的文書。
村子裏的藥鋪不用門面和幌子。
小久兒趙嫣然遠遠聽到幾聲過年才放的炮仗聲,感嘆一聲:原來快過年了呀。然後走到了姚大夫家大門口推門進去了。
進門時看到姚大夫正在拿腳踹他四十多歲的傻兒子:“讓你往在茅坑裏扔炮仗!讓你往茅坑裏扔炮仗!一個不夠,還扔好幾個。你看你這一身,我踹你都嫌臟!還不快洗澡換衣服。”
身材魁梧胖大的傻兒子倒是知道冬天裏冷,說:“爹,天太冷,你去給我燒熱水。”姚大夫聽完一腳把傻兒子又踹到一邊。
看到有人來,姚大夫臉色一轉,迎上來客客氣氣地對兩人說:“兩位來抓藥啊?”
小久兒看着倒在地上憨憨傻傻的傻兒子和遠處慘不忍睹的茅廁,忍住笑向姚大夫行禮:“姚大夫好!”
但終於沒憋住氣,閉着嘴卻從鼻子吭一聲噴出來,帶出來一點鼻涕,趕忙擦。
趙嫣然比小久兒聰明,轉過身,望着別處,表情不給姚大夫看到。
姚大夫以為小久兒打噴嚏流鼻涕,看到明白了他們的來意。
“小久兒好。真有禮貌。哦,冬天裏冷,小孩子傷風打噴嚏流鼻涕常有,不礙事。這種葯我也常備着,只要十個錢,我去給你拿一副來。”
小久兒和趙嫣然跟姚大夫到正房屋裏,各種草藥的香氣撲面而來。
姚大夫的正堂進門也沒有櫃枱,一張問診的桌子,一張配藥的桌子,上面擺着大夫常用的工具。
正面牆上都是藥鋪里常見的葯櫃,貼着各種標籤畫著蝌蚪文。兩側牆下有供人等候的椅子,牆上掛着幾幅圖畫,有經脈穴位圖,也有藥草圖。左右各有一個小門掛着門帘通往裏屋,大概是姚大夫的卧室或者書房。
小久兒坐在問診桌子前,看着滿牆的圖畫和文字,一陣羨慕,隨口問道:“姚大夫能認識多少字?”
姚大夫一邊去拿葯,一邊得意的說:“認識幾千上萬個吧。反正只要是字我大概都認識。”
姚大夫遞給小久兒葯。小久兒說謝謝。
姚大夫伸着手等,小久兒裝傻看不懂。
又問這副葯上貼着寬寬紙條上的幾個字念啥。
姚大夫一個字一個字指給他:“傷、風、散。”小久兒哦一聲,然後跟着重複念一遍。
等小久兒念完了,姚大夫又伸手。
“幹嘛?”小久兒問。
“藥費錢。十個錢,又不貴,童叟無欺,不賒賬。”姚大夫說。
“我又不買。”小久兒說。
“不買你來幹啥?”姚大夫忍住氣問。
趙嫣然在一旁不說話,忍住笑看戲,腦袋後邊的馬尾辮左晃晃、右晃晃。
小久兒拿了姚大夫的筆,在一張開方子的紙上橫平豎直畫了橫橫豎豎交叉在一起的圖案,拿給姚大夫:“姚大夫可認得這是什麼字?”
趙嫣然也過來瞅,看着不像字。
姚大夫搞不懂小久兒想幹嘛,瞅了一眼小久兒,拿起字來端詳一番,左轉一下右轉一下,末了奇怪的問:“這是字?像幾根棍子交叉放在一起。”
姚大夫拿起筆,工工整整畫了三個蝌蚪文,遞給小久兒,得意的說:“這才是字。”
小久兒問這念啥?姚大夫說“陳久兒!”
小久兒指着自己寫的字問:“主要不是這個字,而是這種橫平豎直均勻的筆畫。您可見過?”
“沒見過這種寫字的方法。”姚大夫想了想。
“你去過別的地方嗎?”
“我遊歷了十幾年,去過十幾個國家,都沒見過這種寫字的方法。”
“從來沒見過?”
“從來沒見過!”
小久兒徹底失望。
趙嫣然卻高高興興地說:“我的名字怎麼寫?”
姚大夫又工工整整的寫了趙嫣然的名字,趙嫣然拿起來欣賞不已。
小久兒看姚大夫寫字信手拈來,熟練至極,佩服起姚大夫:“姚大夫,我要跟你學認字。”
姚大夫似乎沒有聽明白:“什麼?你說什麼?”
小久兒重複一句:“我想跟你學認字。”
“啊~~凍死我了!阿嚏!”傻兒子站在院子中間,在十一月下旬的天氣里脫光了衣服,抱了一桶帶冰的水,從頭上澆下來,澆了一半,渾身哆嗦,把桶扔一邊止不住大喊。
姚大夫聽見,扭頭快步跑出去:“氣死我了,你,哎呦,我的傻兒子,別凍着。”說完脫了自己外面棉衣把傻兒子圍住,往屋裏拽。
趙嫣然開始聽着聲音瞅一眼,瞅到院子裏面光着屁股一個大人,白花花的肉,忙轉過頭去。
姚大夫領着傻兒子一邊走一邊罵,拽進屋子裏,推進卧室。
小久兒聽着裏面一陣忙亂,大概是姚大夫給傻兒子找衣服。趙嫣然偷偷往裏面瞧,小久兒瞪他,低聲說:“光屁股傻子換衣服好看嗎?”說完自己偷看的不亦樂乎。
“你給我在屋裏好好獃着,哪裏也不準去!”姚大夫的聲音傳出來,兩個人忙退開。
姚大夫出來,小久兒笑臉相迎:“大哥哥沒凍着吧?”
“你說要跟我學認字?”姚大夫想了想,想趁機要點學費:“好。不過....”
趙嫣然一聽自然明白:“不過什麼,一分錢沒有,學武修仙都交不起錢!”
“那幫我挖點藥材總行吧。”
“沒問題。”小久兒搶答。
姚大夫趁機要學費,並不是為人鑽營小氣。而是,姚大夫家也很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