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劍與花1
次日早上九點多。
顧亦徐被鬧鐘叫醒,神思悠悠清醒過來,第一眼就是抓過手機看消息。
果然,程奕發了條新消息。
和那天早上一模一樣,程奕在顧亦徐沒起前就已經出門,消息意味通知離開,並且附帶贈送餐桌上的早餐。
顧亦徐出了會兒神,下床穿鞋走到飄窗邊,拉開最內層的白紗。
外邊雲銷雨霽,從27層高樓向遠處極眺,清晰可見道路上大面積積水,沒有一寸乾涸的地方,入江水道水面高漲,大風颳起層層漣漪。幸而,積澇情況還算可控,居民出行沒有大難題。
颱風天氣就是這樣,過了風眼中心的十幾個小時后,一切回歸正常,只剩狂風大作。
顧亦徐去浴室洗漱,她出了卧室,卻沒去餐桌邊,而是轉而進了書房。
顧亦徐的愛好很明顯,她喜歡收集各色彩塑泥像和玉雕,小巧精緻又華麗,譬如最引人矚目的,莫過於書房一角的黃花梨博古架上,盛放十二尊浮世繪游女。
丹漆小像惟妙惟肖,女性造型大多柔綽婉約,或梳妝照鏡、扭腰疊腿,或搖扇打傘,不一而足,色彩濃艷誇張,瑰麗美矣。
昨日程奕進門后隨意環視一圈,印象最深的,竟不是那些浮誇旖旎的游女像,而是靠近柜子上面位置的凈瓶,那白瓶頂中開着一朵紫色蓮花,栩栩如生。
程奕還奇怪花為什麼關在柜子裏,走進才看到,原來這是通體用一塊玉質打磨出的藝術品。當初這塊玉石采出時下底純白,靠近瓶口反而凝成一團紫色,被匠人打磨后,才成了他眼前看到的,蓮花插在凈瓶內的效果。
毫不誇張,只這房內部分造像的價值,就足以再買一套深雲灣房子。
這些價值以萬計的珍寶,顧亦徐平日裏愛惜極了,時常把它們拿出來擦拭灰塵。
然而,今天卻反常得很,沒看它們一眼,她俯身打開那個擺放着凈瓶的柜子下方。
裏面竟放着個不小的保險柜。
密碼早已熟稔於心,顧亦徐打開保險柜,動作小心翼翼,彷彿那是什麼無價珍寶。
其實,不過只是幾張獎狀、獎牌和三座獎盃罷了。
自市級開始至全國,少年組劍擊比賽共分為U10、U12、U14、U16和U19五組,其中每組內再以性別、三種劍類進一步細分。
顧亦徐曾經參加過前三個年齡組比賽。
直到14歲前,那是一段屬於她少年時期輝煌的過去。
顧亦徐喜歡劍擊,自從發現這個擅長的運動后,她幾乎是立刻愛上了它。顧亦徐在女子重劍上的天賦令所有夥伴艷羨,有過驕傲不可一世的幾年——驕傲神氣的底蘊不來自家世,與父母無關,全靠自己一天天在劍道上訓練,虎口被劍柄磨紅磨破出血,纏繞上繃帶也要堅持,手臂大腿臀部背部累到損傷抽筋,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脹腫痛,照樣要堅持完成每日體能任務,沒有一句放棄。
甚至資深教練員也不禁感嘆,她簡直是為劍擊運動而生,對運動員來說,天賦決定上限,努力和汗水決定下限,出色的忍耐力、爆發力以及彈指間對招式果斷判斷的意識等,都需要一步步培養。
但有人天生優勢,進步飛快,顧亦徐自是那個被上天眷顧的寵兒。
短短半年時間,一個超過十分鐘拿不穩重劍的瘦弱小女孩,竟有了驚人的變化。當時所在的國際學校有劍擊俱樂部,配備最優秀的教練和氛圍最好的團體隊友。十歲開始,顧亦徐每年參加各種劍擊比賽,曾拿過兩屆女子重劍少年組第一,其餘獎項更是不計其數。
一路順風順水,顧亦徐頂着冠軍和天才的頭銜,直到遇到劍擊道路上最大的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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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昨夜,氣氛難得靜謐和諧,顧亦徐不由和程奕提起更多。
顧亦徐小聲道:“你說了這麼多,作為交換,我同樣跟你分享一件私事,這樣就算扯平了。”
程奕竟認真斟酌了下,“能選嗎?”
顧亦徐猶豫一瞬,點頭,“嗯。”
“你的腿傷。”
程奕很快開口,“韌帶舊傷,是怎麼造成的。”
顧亦徐神色訝異,“你是怎麼知道——”
“去醫院的那回,醫生看到病歷單囑咐過幾句。”
程奕當時想問,卻遲疑未開口,恰好下一刻李總的電話打進來。程奕順勢收口——因為他當時對顧亦徐的觀感實在談不上有多好。
“遭遇嚴重的損傷,卻沒好好醫治,為什麼?”
程奕的語氣平穩至極。他總是這樣,言行間波瀾不興,語氣淺淡如清水,本應稍有不慎便錯漏,可偏偏換作他時,令人無法忽視。
“因為比賽。”
“一場劍擊比賽。”
14歲那年,賽事相當頻繁,對手愈來愈強大,顧亦徐溫溫柔柔的性格,卻在自己最愛的運動上十分執拗,她很想奪冠不服輸,因此得了嚴重的焦慮症,徹夜無法入睡。
而高強度訓練帶來的後遺症,是一次意外導致的大腿韌帶撕裂。顧氏集團以醫療行業發家,旗下開設私人醫院數不勝數,顧氏夫婦心疼不已,重金聘請技術最精湛的醫生給女兒醫治,但做完手術修養沒兩月,顧亦徐不聽父母和教練勸阻,執意參加U14組全國女子重劍比賽。
顧亦徐笑了笑:“我太急功近利,當時人小主意大,聽不進勸,也不懂事。我在比賽前夕的體能訓練中拉傷腿,還沒恢復好,又跑去練習,結果在場上造成二次損傷,第三局還沒比完就被判中場出局。”
“我因傷勢被迫止步市級賽事,那是我學劍擊有史以來最差的成績,心裏根本無法接受。”
“事後,我爸媽怪我任性,可看到我那樣難過,不敢說重話刺激,只好再帶着我去做重複治療。”
她講起過去,雖是溫柔笑靨,但明顯不會是發自真心實意。
程奕沒有貿然出聲打斷。
顧亦徐低垂着頭,慢慢道:“但已經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