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歡樂與悲哀
第二天,程瑞跳江的事就幾乎傳遍了全城。
“哎,你聽說了嗎,昨天晚上程家那小子好像又跳江了。”
“哪個程家?”
“哎呀,就是做瓷器生意的那家。”
“哦哦,這回又是因為什麼?”
“聽說呀,又是被開鏢局的康家那小子給推下去了。”
“咦?我怎麼聽說是他和寧王府護衛起了爭執,被人給扔下去了。”
“你們說的都不對,”旁邊一個小商販神秘兮兮地湊了上來,
“聽說呀,是他看上了一個風塵女子,結果那女的跟別人跑了,他那晚是跳江殉情哩。”
“竟有這等風流事?”
“千真萬確。”
眾人嘖嘖稱奇,“真當是個痴情男子。”
......
與此同時,程·痴情男子·瑞,剛向家裏人解釋清楚昨晚的事,結果就被禁了足,周茂才和趙林負責看着他。
程瑞笑了一聲,走上前去,門口的兩人立馬警惕地盯着他。
程瑞向兩人招手,“過來,咱哥幾個聊聊。”
兩人狐疑地互相看了一眼,周茂才率先走上前去。
“我聽說,你家祖上原本是個武將,怎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周茂才聞言,嘆了口氣:“武啥將呀,我爺爺就是個軍中百戶。在北邊和韃子打仗的時候當了逃兵,被人告發抓了回去。本來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趕上皇上大赦,家裏人也就逃過一死,充了奴籍,幾經輾轉來到程家。有一些家傳的三腳貓功夫,沒事的時候就練一練。”
程瑞皺眉:“這就到了株連九族的罪。”
“唉,聽說開國初不是這樣,國祚漸長,這刑罰也越加地重。”說到這裏,周茂才緊握拳頭,“但是軍中那些高官們徇私的徇私,枉法的枉法,黑錢像流水一樣。其實當年我爺爺就是被一個參將毆打,被逼走的,家裏的田產也被他們分走......”
程瑞也嘆了口氣,“這些年來,你過得肯定不容易吧。”
周茂才抬頭看了看程瑞,又低下了頭。
程瑞轉身看向趙林:“你呢,你又是怎麼來的?”
趙林也嘆了口氣,“不是咱吹,我祖上也光鮮過。聽說啊,我祖父是個錦衣衛。”
“錦衣衛?”
“對,”趙林肯定地點了點頭,“後來,後來也不知怎的,就犯了事,被砍了腦袋......總之,死得不明不白的。關係到錦衣衛的事,我也不敢問,更不敢查。”
程瑞聽完,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們,真甘心當奴才?”
兩人聽到這話,猛地抬頭,又緩緩低下頭去。趙林緊咬嘴唇不作聲,而周茂才似是鼓起莫大的勇氣,慢慢搖了搖頭。
程瑞嘆了一口氣:“說句不好聽的話,如今這世道越來越亂。生意越來越不好做,我也不想在這個家裏吃白飯,希望你們能幫我做一些事情。”
其餘兩人深以為然。
“老站在一個地兒太悶得慌,來,咱們邊說邊聊。”兩人被程騙子的話感動,便乖乖地在後面跟着他。
還是太年輕啊......
·
當兩人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的時候,已經太晚了。程瑞正要有興緻地望着街上一景。
一群人木訥地站在路旁,等旁邊的作坊一開門,一擁而上,高舉雙手大聲喊叫,作坊主在其中挑上幾個看着順眼的讓他們進去,其餘人只好繼續等待雇傭機會。
程瑞問旁邊兩人:“這現象有多久了?”
趙林撓了撓頭,“多久了?好久了啊。這還只是小作坊,大場子裏都是有固定工人的,比如咱家主開的民窯就是。這些人都是從鄉下逃難來的,近幾年收成不好,朝廷各種稅又多,他們的地都賠光了,這才混進城裏尋口飯吃,聽說他們這一日三餐全指着這點工錢。不過近幾年來各地總是鬧匪,有的生意做起來了,有的生意越來越差,怕是不過幾年又要鬧飢荒嘍。”
程瑞點點頭,走進一家鐵匠鋪。拍了拍一位看起來最老的人,“老兄,怎麼稱呼?”
那人白了程瑞一眼,“您想打點兒什麼?”
程瑞,沒回答他,東拉西扯,“兄弟我聽說最近正鬧匪患,您這鋪子怕是沒少掙吧。”
那人一聽急了,吹鬍子瞪眼:“來人,送客!”
程瑞微微一笑,“其實,我是寧王府派來的帶刀侍衛。”
後面的趙、周兩人頓時瞪大了眼睛,大氣都不敢出。
那人聽了,哈哈大笑:“帶刀侍衛?就你,毛長全了嗎。”
程瑞遞給他一個冰冷的眼神,“你不信嗎?”
那人立馬不笑了,這般眼神他印象太深,當初抓他大兒子去充軍的那位軍爺就是這樣的眼神。眼前此人必是上過戰場,經歷過殺伐,見識過生死,否則不至於一個眼神令他這般害怕,心中頓時對程瑞的鬼話信了七分。
“寧王殿下...找小人,有何貴幹。”
程瑞笑了一下,“閣下貴姓?”
“免貴,小人姓吳。”
程瑞拍了拍老吳的肩膀,“吳老兄,找你自然是想讓你幫忙打一些東西。”一邊說,一邊把一堆前幾天在家閑的沒事畫的圖紙交給老吳,“一些小零碎,貨到交錢。哦對,殿下特意交代了,一些小玩意兒,老吳兄不必保密。”又環視了周圍,
“兄弟們打鐵太辛苦了,回頭我給你整個好東西。”說完,帶着已經蒙圈的兩人離開了這裏。
老吳自己慢慢思索,“不必保密......這分明是要保密啊。他娘的,老子這是招誰惹誰了......”
·
剛從鐵匠鋪出來沒多遠,程瑞就看見一張異常熟悉的面孔。
程康面色鐵青地向他走來,走到近前,當即打了程瑞腦袋一下,“臭小子,不在家好好讀書,跑到這裏來看什麼打鐵。”
程瑞很不要臉地笑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咱這是體驗生活。”
後面趙、周二人哆哆嗦嗦不敢說話,程康“哼”了一聲,
“跟我回家。”
三人只得跟在後面。
忽然,程康冒出來一句:“你決定了?”
“什麼?”程瑞有點疑惑。
程康轉過身看着他:“不想念書了?”
程瑞滿不在乎地笑笑,沒說話。
程康嘆了一口氣:“其實,家裏的生意倒還過得去,養活你不成問題。我逼你讀書,讓你考秀才,就是想讓你遠離這一行。士農工商,咱們商賈是最下賤的一行,稅一年比一年重,我們在外面有絲綢衣服不許穿,有車不許乘,一開始連傭人都不許雇。
哪怕不談這些,商場本身就是個泥潭,毫無底線可言,人跳進裏面不可能全身而退。我們不是那種與朝廷有勾結的大商大賈,一旦出了事,自身都難保。”
程瑞道:“若如你所願,我考取功名,入了仕途,難道官場就是那麼乾淨的地方?”
程康道:“可至少......不會有人看不起。唉,算了,給你請了那麼多先生,你都氣走了,靠小聰明考不中舉人。你既已決定,就進家裏的生意做事。儒商......起碼還好一些。”
程瑞笑着搖搖頭:“我想自己創業。”
“撞啥?”
“......創業。就是自己出去做生意。”
程康愣了一下,旋即道:“你為什麼這麼想?”
程瑞回答:“家裏的情況你也明白,這日子越來越不好過。我也不想呆在這個家裏老是吃白食,總該去做點什麼。”
程康愣了一下,改怒為笑:“哈哈,好!既然你想為家裏分擔,那我支持你。”
一路上,程瑞看着繁華路段那些鐘鳴鼎食之家,又望着隨處可見的乞丐,衣衫襤褸的兒童,和賣兒賣女的難民,心中嘆一口氣。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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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家,程瑞就被張懷怡瞪了一眼,然後趙、周二人也被瞪了一眼。
趙林見狀,急忙跑上前來,“沒有沒有,絕對沒和康賢鈺那小子瞎混。”
張懷怡點了點頭,沒好氣地說:“吃飯。”
餐桌上,程瑞突然問程康:“你讀沒讀過史書?”
程康聞言,忙正了正衣襟:“咱家雖說是商賈,但經史子集還是涉獵過一些的。”
“那我問你個事。”
“但說無妨。”
“這寧王,怎麼還沒造反呀?”
周圍突然詭異地沉默了一秒,隨即一個耳光落到程瑞臉上。
“小兔崽子,胡說些什麼!!!”
·
夜晚,程瑞捂着腫了半邊的臉,準備入睡。
突然,屋門被人推開,程康舉着蠟燭進來。坐到程瑞床邊,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疼嗎?”
程瑞盯着他,微笑着不說話。
“唉。”程康嘆了口氣,拿出瓶葯往程瑞腫了的半邊臉上抹。一邊抹一邊說:“你也不小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自己心裏應該清楚,現在到處都是探子,當心隔牆有耳。”
抹完葯,程康起身要走,忽然聽後面說了一句:“謝謝你,大哥。”
程康定了一下,笑罵道:“少沒個正經。”臨出門前還說“早點睡。”
看着燭光逐漸走遠,程瑞默默躺在床上,卻是一夜都沒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