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是她的南牆
梁喬晞走出當鋪的門時太陽還沒有下山,趁着這段時間,她打算再去聖心醫院一趟。
走了很長一段路才到公交車站,幸好離聖心醫院也不遠,不過店鋪位置選得那麼偏僻,租金應該不會很高吧,店主的錢肯定都用在裝飾門面上了,心裏這樣想着,身體已經坐在了後排座位上。
和佐言不一樣,梁喬晞的父親是個嗜酒的賭徒,她從小在謾罵和虐待中長大,她痛恨自己的父親,更憎恨自己的母親不負責任,不留一絲溫情地將自己丟在那個有惡魔管控的地方。
惡魔發怒的時候完全不顧對象是誰,那時候家裏附近的公園是她的避難所,偶然的一次碰到隔壁班主任,才知道那個平日嚴厲認真的老師溫柔起來像天使,也才知道那個溫柔的女人有個學習優秀的兒子,和她的懦弱孤僻完全相反,他陽光開朗,成績優異,在學校有許多的朋友,最重要的是,他的爸爸媽媽從來不會用暴力對待他。
從那以後她成了他家的常客,閑暇時他會教她彈鋼琴,但是她很笨,只學會了小星星,但其實只有她自己心裏才知道,就這一曲就夠了。
她有私心。
她希望他會在教別的人的時候,突然記起來他的生命中,曾出現過那麼一個人,教了很多首鋼琴曲,卻仍然只學會了小星星。
但是好可惜,星星終究不過是茫茫宇宙中的一小點,容易被黑暗吞噬,容易被烏雲遮蔽。
到聖心醫院樓下大門的時候,梁喬晞突然想起來她和佐言斷了幾年的聯繫,按照常理來說不會那麼快知道他住院的事情才是,於是她轉身往對面的超市走去,拿出包里的手機。
-——聖心醫院住院部五樓,504病房外——
一個身姿窈窕,衣着優雅的少女和一位身穿白色長褂的醫生對立而站,少女雙手捧着一本病歷,神色略顯凝重,但緊蹙的眉頭和急促的語速出賣了她內心的焦慮:“傅揚叔叔,佐言的身體……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化療,吃藥,我們可以去美國或者德國,無論去哪裏都可以,只要他能夠好起來——”
被喚作傅揚叔叔的男人抬手制止了她,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幾秒后無奈開口道:“思雅,病情發現地太晚了,如果再早三個月或許我還有辦法,現在……傅揚叔叔真的無法保證。”
思雅臉上仍然保持着微笑道:“沒有辦法保證而已,還是有一線希望的不是嗎?”
傅揚避開她的目光,凝重地搖了搖頭,又重新對上她的目光,伸手輕輕地拍她的肩膀:“最好讓病人出院吧,起碼換個環境能讓他輕鬆一點,至少沒那麼壓抑。”不忍看少女的表情,轉身便走了。
在醫院,生離死別太常見了,他是醫生,不是萬能的神,他以為自己心早已麻木冷硬,可當看見好友的女兒盛滿淚的眼滿是乞求的時候胸腔也不可抑制被辛酸和內疚填滿,命不該絕的人太多了,可這個世界上太多能好好活着的人去尋死,想好好活着的人遭受各種痛苦。
這個世界複雜、不公,沒有一個人能掌控自己的生殺大權,至少生不能。
也許這就是人生。
但人生最樸實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思雅用手帕按了按眼角,確認眼睛沒有異樣才收起手中的病曆本,往佐言的病房走去。
“真是說曹操說曹操到,剛還跟小夥子說起你呢!”思雅一進門,佐言隔壁床的病友便開腔道。
一進門最先把目光投向佐言,只見他垂着眼,耳尖有些泛紅,即將下山的夕陽披着紅色的霞光映射到白色的房間裏,少年側面的剪影格外秀氣硬朗。
她的少年,應該是一直意氣風發的才對啊……
努力壓下心腔的酸澀,思雅嘴角上揚,一臉好奇地笑道:“哦?說我什麼壞話啦?能讓我聽到嗎?”
病友笑得一臉神秘,目光示意答案在佐言身上。
“佐言,我們——”
“it’sa’sa’sanewlifeforme”
思雅的話語被來電鈴聲逼了回去,她用詢問的眼神看着佐言,在他抽空拿手機的時候順勢坐在旁邊的空位上。
喬晞。
她看到了來電聯繫人的名字,這個名字給她的印象太深刻了。
她和佐言在一起幾個月的時候,這個女生同他們去玩過,只是約了幾次之後就沒來過了。
後來好像沒怎麼聯繫了。
雖然那個女生表現地很隱晦,佐言遲鈍看不出來,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那個女生一定暗戀過佐言。
只不過後來應該是知難而退,放棄了。
只是怎麼突然又聯繫他了,很奇怪。
思雅生出一些嫉妒和不安的情緒,她用略帶不滿的眼神看
(本章未完,請翻頁)
了一眼佐言,在手機和他的臉上轉換了視線。
這樣想着,佐言已經把電話接起。
“喂,喬晞。”
佐言好聽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梁喬晞髮現自己竟然有點想流淚,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狀似輕鬆實則忐忑地道:“喂,佐言好久沒聯繫了哈哈,最近還好嗎?”
電話那頭,在思雅的注視下,佐言點了點頭,道:“挺好的,突然聯繫我是有什麼事嗎?”
“沒有啊,秦老師的電話號碼好像換了,我找她有點事,想麻煩你把她地址和聯繫方式給我,擇日拜訪一下她。”喬晞捏着手機的力度很緊,她盯着鏡子裏的人,換了只手捋了捋頭髮。
“哦對,我媽換了張卡,等會我讓思雅把號碼發給你。”
“嗯好,短訊發我吧,先這樣啦,拜拜。”
“嗯,拜。”佐言率先掛了電話。
“怎麼了,誰找秦阿姨啊?”佐言的右手終於得空,思雅挽着他的手肘,腦袋挨在他的肩膀上。
“嗯,說找我媽有點事,你幫我把地址和號碼發過去吧,我上個洗手間。”
“怎麼,不怕我查你手機?”思雅圈住他的手,不讓他起身。
“當然怕了,怕被憋死!”佐言抽出手,用手指輕輕地彈了下她的額頭,後者彎起了好看的眼睛。
“居然不解釋,我吃醋了哼,你個小渣男!”話雖是這樣說著,但思雅笑着搶過他的手機,還是聽話地打開了一分前來電的聯繫人頁面,打開了信息對話框。
梁喬晞正對着鏡子整理了妝發,手機沒一會傳來了短訊鈴聲。
至少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做些會感受幸福的事情吧。
秦婉還在他們上初中的學校任教,梁喬晞說想在校園裏逛逛,她到的時候秦婉還留在辦公室批改學生作業。
“秦老師!”隔着玻璃窗戶,秦婉看到了幾年沒見過的笑臉,她此時正開心地朝她招着手,她同樣地以笑臉相迎。
“初中畢業之後就沒再回來過了,還以為變化會很大呢,沒想到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循着校園走一圈我想一定可以把以前發生過的事情都想起來,那時候多開心呀。”
梁喬晞和秦婉在校園的花壇邊並肩走着,彼時已是吃飯時間,周圍少有學生的身影。
秦婉扭頭看了一眼這個面容可見成熟氣息的少女,臉上洋溢出溫柔的笑道:“變化還是有一些的,但大部分還是如同之前的模樣,老師在這看着十年如一日的風景,已經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一樣了。”
梁喬晞深有體會地點了點頭,駐足幾秒看周圍熟悉的建築物,當年和佐言還有其他同學一起玩遊戲,每天早上做操的時候她像個小尾巴跟在他身後的場景彷彿像電影一樣重現在眼前。那時候她很孤僻,難得佐言不嫌棄她,可惜她也只有佐言一個朋友了,幸好,幸好那只是過去而已。
“初中畢業之後你們沒有考到同一所高中,後來的聯繫就少了,上了大學之後你就沒有來過秦老師家裏了。”
梁喬晞從回憶中抽回神,看見秦婉一如當年慈愛的臉龐心裏有些酸澀,秦老師對她比她父親還要好,可是因為少女的心事和這個和藹的老師斷了來往真的愚蠢。
幸而秦老師並未從此跟她產生隔閡,“秦老師,您是看着我長大的,在我心裏,您比我的父親更值得我尊敬。我小的時候,最希望的就是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媽媽。”
“傻孩子。”秦婉也紅了眼睛,把她攬進自己的懷抱里,柔聲說道:“沒關係,在秦老師心裏,你已經是老師的女兒了。”
“秦老師,謝謝你。”梁喬晞雙手回擁,下巴抵在秦婉的肩上,眼睛狠狠地閉了閉,深吸一口氣更咽道:“其實這些年,我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她們走了一小段路,又聊了一些佐言小時候的事情之後就回去了,路上經過一家超市進去一起買了菜,梁喬晞纏着秦婉做幾個家常菜。
“哇,好香啊!一想到以後去了墨爾本之後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都吃不到這麼好吃的才我就捨不得走了!”秦婉把最後一盤菜端上桌時,梁喬晞剛洗好碗筷,忍不住用筷子夾起一根爆炒魷魚吹了吹放進嘴裏,邊咀嚼邊說“好好吃啊!”
“還是有機會回來的啊,這可是你的大好前程,怎麼能夠因為一碟飯菜兒戲呢。”不知情的秦婉順了順她的長發,笑道:“可別有了另一半就忘了我啊!”
“放心啦不會的。”梁喬晞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道:“不過不會太快回來,我要闖出一番事業呀,到時候要是還沒結婚把你接過去給我當保姆好不。”
“開玩笑啦,哪裏捨得哦。”
秦婉很久沒看見過梁喬晞了,可以說是看着她長大的,這麼久不見了心裏怪想的,想到今後見面機會更少了,心下酸澀不少
(本章未完,請翻頁)
,乾脆坐一邊看着她吃,偶爾幫她順一下背,道:“吃慢點,沒人跟你搶。”
出國留學也好,喬晞年紀還小,在情竇初開的年紀摔了一跤而已,有什麼關係呢,花一樣的年紀里,有更多比情愛更重要的東西。
秦婉看着梁喬晞的目光更加慈愛了,後者則不知她的心理活動,只知埋頭跟面前的食物作鬥爭。
“秦老師,佐言什麼時候和你說他交了女朋友的呀,我看他是不怕被我出賣呢,還是一直都有做一個誠實的好孩子呢?”
吃完一頓飯後,秦婉在料理台上切水果在一旁用抹布擦碗,只有她自己知道,調侃的笑容下是怎樣的苦澀。
秦婉沒有多想,垂着頭,切水果的動作仍在繼續,一邊回憶道:“好像是上了大學之後吧,具體我也不太記得了,突然跟我說一個女孩子在交往,乾脆抽一天空一起過來看看我。那孩子我見過,長得漂亮也有禮貌,說話溫溫柔柔的。但看起來不像是一般的人家。”
看來是在一起之後就差在昭告天下了吧。梁喬晞苦笑了下,把擦乾的盤子放進消毒櫃裏。
不過想想也是,男生這種生物遇到喜歡的女生怎麼可能會不出手呢,如果男生太沉默,一定是因為你沒有引起他注意的能力,再者就是對你不感興趣唄。
“可以喔,沒想到這小子挺誠實的嘛,我也要找個機會酸一下他倆才行。”
“有空要一起聚哦,不然秦老師老了,連水果也切不動了,可招待不了你們。”秦婉簽了塊西瓜給她,自己又咬了一塊。
“嗯嗯~”
從秦婉家出來后,梁喬晞心血來潮想去海邊走走。彼時的星城即將步入秋天的懷抱,晚上的海風不含熱氣,反而送來陣陣清涼,在海邊散散心消食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與此同時,那家裝飾典雅的名為靈魂當鋪里,有一男一女圍着一個放置在案几上的有一個籃球大小的綠色水晶石,水晶石前放着一副洗好的塔羅牌,兩個人正是梁喬晞會見過的凡心以及有過一面之緣的玄修。
“那個女人的心中似乎有了答案,我打賭這兩天她就會找上你。”玄修目不轉睛地盯着凡心,企圖在她臉上看出點別的情緒。
“我答應過祭司,要用忠誠的靈魂作為祭奠。”凡心抬眸,從水晶石上移開目光,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玄修,若有所思道:“你知道為什麼極光會疏遠我嗎?”
玄修聞言後點頭又搖頭,半晌才回答道:“我只知道你和極光擁有的能力不同,但極光對你的態度轉變得太過突然,他也從未主動跟我提起過。”
凡心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緩慢起身,換一個方向往裏走去。
玄修沉默跟在她身後,前者在一副掛在牆上的油畫面前停了下來。
這幅畫在昏暗的光線下根本看不清全貌,凡心從旁邊取下一個鐵藝燭台,提起來照亮油畫。隨着燭光所到之處,玄修看到畫的左上角的月亮下有個狼形模樣的黑影,再往下是深藍色的海面,泛着漣漪的海面上飄着一隻帆船,不遠處就是岸邊,有一個能容納三個人同時進去的山洞,山洞口站着兩個人。
“那兩個人就是我和極光,我們原是普通人,偶然得到機遇,進了那個山洞裏面,遇到了祭司,他讓我們兩個人擁有了不同的能力,我可以預知未來,還可以藉助法器幫求助者實現一個心愿,作為交換的代價,他們一生的壽命縮短為一個星期,時間一到,他們的靈魂會作為忠誠的奴僕交給我。”
“而極光不一樣,他得到的能力是治癒,和我做的事對立,我們之間容易產生矛盾,於是在一次爭吵之後很少聯繫了。”
玄修有些不解,但只是眉頭輕蹙,並無插話。
他看着凡心把燭台輕放回去,輕聲道:“真正讓我們疏離的,是有一次任務中的求助者在擬下約定的第二天後悔了,但是約定已經生效,即便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我也沒有強大的能力去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七天之後我取走了那個人的靈魂,大概是第一次真正見識到我的殘忍,他選擇了獨自離開,我們之間不算決裂,可能是冷戰吧。”
凡心轉過身,苦笑了下,“或者這就是懲罰和代價吧。”
玄修看着凡心一直無話,看着她如往常一樣走進黑暗之中,他則一直駐留在原地,眼神縹緲,彷彿去了很遠的地方。
記憶中,那個男孩是這樣說的,他的表情帶着愧疚、不滿、心疼,還有其他很複雜的東西,他說:“她會死的,她的靈魂也會陷入萬劫不復,她必須停止,可惜我無法阻止她。”
也許這個世界,消失的人會越來越多。
星城的夜晚在各式霓虹燈的照射之下動人如初,車水馬龍,燈紅酒綠,沉浸在這片城市的繁華之中,太容易讓人忘卻人類本會存在的疾病和痛苦以及死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