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寵11
天子久久沒有言語,視線落在寂寂燃燒的燈燭上。
就在袁中奎以為是自己說錯話時,他見天子起身走到書架前,抬手不經心地抽出一本書,似是隨口道:
“盯緊高霖。”
“喏——”
…
溫宓知道皇帝懷疑自己和高家,畢竟這事實在太湊巧。
“私藏反賊”的罪名要是坐實了,就是誅九族也不夠抵償的。
好在皇帝並未表現出異樣,似乎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為了讓她放心,弘雋把她安排在離自己頗遠的一處宮苑——掬水宮。
掬水月在手,惶然一場空。
此名不好。
同行的小扈公公說這是先帝某位不受寵的妃嬪的居所。
她剛要踏進門,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嬉笑的聲音,不禁怔然,抬頭望去。
只見幾個鮮妍明媚的少女手提燈籠,說說笑笑地往這邊走來。
她問一旁的人:“什麼時辰,為何會有女郎走動?”
小扈公公恭敬地說:“這些都是剛入宮的秀女,只等着陛下相看呢!”
秀女……
溫宓這才想起來本月還有選秀一事。
她雖也在秀女名冊之列,但已為人婦,應該不會牽扯出什麼大事。
看那群秀女正往這邊來,溫宓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這裏除了掬水宮外再沒有別的宮苑,她們難道是要來這裏找什麼人?
正思索着,秀女們已經走近,其中一個舉起燈籠對着她仔細一照,“哎呀”一聲叫了起來。
溫宓不適地後退一步。
“原來你就是皇上接進宮的女子,”那秀女說,“果真是驚為天人,令我等自慚形穢呢!”
溫宓彎彎的細眉蹙起。
她感受到了敵意。
她垂眸行禮道:“翰林院修撰高霖之妻溫氏,見過諸位貴人。”
聞言,幾個秀女一愣,臉上的忌憚頓消,轉而換上了一副親熱的姿態。
變臉真的會比翻書快。
往她臉上打燈籠的那個秀女還湊上來抱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說:
“原是高修撰的夫人,我早就聽爹爹提起過,高修撰與夫人琴瑟和鳴很是恩愛呢!”
溫宓笑了笑,對幾人深夜造訪的舉動看破不說破,三言兩語打發了幾人。
小扈公公舒了一口氣,扶着她進去。
夜涼如水。
“夫人初初入宮,不曉得人心險惡,她們是聽了閑言碎語才想着來給夫人逞威風呢!”
“什麼閑言碎語?”
“還不是…”小扈公公卡了殼,低聲道,“陛下接夫人入宮,不少人凈傳些沒頭尾的髒話。”
溫宓瞭然。
天子貿然接她入宮之舉的確引人遐思,也不知他意欲何為。
翌日有消息傳來:昨夜那幾名秀女都被太后訓斥,遣出宮去了。
同時,闔宮上下都開始為即將到來的選秀做準備。
太妃們想把親族的女兒塞入後宮,太后想挑幾個合自己眼緣的。
這幾日,畫像、名冊、請柬、賞賜…流水般飛往宮裏宮外。
宮中活人氣兒逐漸豐沛起來,隨處可見曼妙多姿的年輕女郎,御花園聽水軒翠雲池,環肥燕瘦,脂粉香膩。
溫宓陪章太後來到御花園,被眼前的景象感染得心情愉悅。
“芙蓉不及美人妝,少伯誠不欺我!”她嘆道。
章太后伸手戳了戳她的腦門,“若說美貌,在場哪個能挨上你?”
“您再誇,我可要飄起來了。”溫宓捂着臉玩笑,蓮步匆匆挪到石桌旁,見上面鋪開許多畫像,畫上還寫着小字,不由詫異。
“正好,這是禮部送來的,你也來幫哀家瞧瞧,哪個該留,哪個不該留。”
不知為何,盯着這沓畫像,溫宓突兀地生出了一種不安的感覺。
她眸光微顫,不動聲色地按住畫像,抬頭笑道:
“瞧這死物有甚意思,女郎們既已近在眼前,自然是叫到跟前來細看才是。”
章太后聽罷點頭,並不作懷疑,隨手指了個人召至近前,低聲耳語了幾句,那人恭敬稱喏,然後飛快跑遠。
秀女們已被傳至攬月亭外候立。
一眼望去,風貌動人,裊裊婷婷。
其中有幾個格外出挑的,嫻雅淑麗蕙質蘭心,太后頗為滿意,不時詢問溫宓的意見。
有個叫芸善的秀女,來歷不小,是宮中木太妃的親侄女。
木太妃背靠木氏一族,先帝在時極為受寵,就是章太后也要給她三分薄面。
溫宓一聽這芸善開口,就知道此女不是善茬,綿里藏刀,口蜜腹劍,城府極深。
雖生得貌美也頗有才情,可若成了枕邊人,恐怕夜不敢寐。
太后並未表現出異樣,只是笑笑地說:“不錯的孩子,留下吧。”
芸善就這樣入選了。
她含着笑,慢慢地站到一旁,任由眾人或明或暗的目光打量,她都不曾蹙眉,一派溫柔雅緻的模樣。
章太后凝神片刻,忽地偏頭對溫宓笑道:“仔細一瞧,那木家丫頭倒與你有幾分神似。”
溫宓也笑了。
這時,一道高昂的聲音在每個人耳邊乍起:
“皇上駕到——”
弘雋竟也來了。
溫宓下意識蹙眉,指尖收緊了幾分。
太后道:“怎來得這樣遲!”
天子長身玉立,窄腰以白玉腰封束起,骨節分明的手指拎着一串佛珠,淡笑着走上前來。
“要事耽擱,母后見諒。”
章太后道:“快來瞧瞧,哀家看這些秀女個個都好,宓兒也讚不絕口呢!”
讚不絕口?
天子往溫宓的方向瞥去一眼,隨即無聲輕哂,漫不經心地落座。
佛珠在他指尖不緊不慢地轉動。
“哀家挑了幾個頂好的丫頭,都近前來,讓皇上仔細瞧瞧。”
先前過了太后這關的幾名秀女款款上前。
“臣女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天子沒有抬頭。
“平身吧。”
“皇兒不看,怎麼知道哪個合心意?”太后沉下臉。
弘雋笑了一聲,抬眼道:“母后挑就是了,兒臣放心。”
溫宓眼看着太后又有動怒之態,連忙道:“這樣的大事,皇上自己也要上上心才是…”
弘雋一頓,胸膛的起伏加深了些許。
片刻后,漆黑的目光落在幾名秀女身上,極隨意地抬手指了一個。
“她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