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產品的背後是人
任慧目不轉睛地看完了“伊伊”播報的天氣預報。楚天一在她身後,一遍一遍地舉着啞鈴。他的左腳蹬在窗台上,右腿直立,兩條大臂緊緊貼着身體,小臂輪流擺動,兩隻手裏各攥着一個十公斤的啞鈴。他一邊練,一邊均勻地吐氣。
任慧看完,轉過身對楚天一說:“你覺得怎麼樣?”
楚天一的眼睛根本沒在屏幕上。他甚至都沒看任慧。他的目光始終盯在窗外,心裏在默默記錄著抬舉啞鈴的頻次。任慧叫他:“和你說話呢!我覺得這樣修改完,的確比之前的效果好。你覺得呢?”
楚天一喘着氣說:“那當然了!我的產品比你那同學可聰明多了。”
任慧嗆了他一句:“她再不從聰明也是客戶。你下次在和客戶溝通的時候能不能客氣點、婉轉點?別老那麼說話,多少回了,我都要去給人家賠不是。伊伊幸虧是我同學,也算是通情達理,人家不計較。要是遇上一個脾氣大的,這單生意就丟了。”
楚天一放下啞鈴,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說:“丟了這個還有下一個。咱們最難的時候不都過來了嗎?你看看世界上那些科學家企業家,哪個沒點個性?喬布斯、馬斯科……靠當舔狗做不成大事。我對我的產品有信心。你也要對我有信心。”
任慧不樂意地說:“你的產品?這裏沒有我什麼事嗎?”
楚天一笑笑,說:“你是sales呀。我的產品再牛,沒你這個大銷售也賣不出去啊。不過呢,核心還是要有好產品。我相信我這個發明創造是有跨時代意義的。我對標的是蘋果和特斯拉,我相信用不了幾年,社會上大部分工種都可以用虛擬人來承擔,人類應該多做一些有創造性的工作。像你同學做的這種低級的、毫無創造力、不需要經驗和知識積累的工作,就別幹了,她現在不選虛擬人,早晚有一天,也會有虛擬人去頂替她。”
任慧並不認同,反問:“那我做的工作是不是也要被虛擬人替代?”
楚天一笑着說:“那就要看我的產品的學習能力了。如果我把它開發的無懈可擊,可以再縮短學習時間,增加學習樣本,拓展學習能力,那沒有什麼工作是它幹不了的。只要世界上有這個工種,它就可以學習。它的學習能力比自然人強大,取代自然人只是時間問題。”
任慧反問:“那你怎麼不先研發一個銷售虛擬人產品來取代我?”
楚天一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反應快,邪魅地一笑,說:“那是因為我想天天看見你呀。我又不想看見一個虛擬的任慧。”
任慧白了他一眼,說:“我真是懶得理你。”
楚天一轉移話題,問:“對了,給我媽的禮物,你幫我搞定了嗎?”
任慧站起身,從靠牆的柜子裏拿出一個精緻的禮品袋,遞給楚天一。楚天一接過來,大大剌剌地就要拆,被任慧喝止:“別動!我特意讓專櫃給包裝好的。你剛擼完鐵,一手臭汗濕漉漉的,別給我弄髒了。”
楚天一倒是聽話,馬上停止動作,小心地拎着袋子的提繩,伸頭往裏看了看。一個扁平的四方盒子,被深褐色的絲帶打上了精緻的蝴蝶結,絲帶上有LV的標誌。
楚天一問:“是啥?這麼輕,驢牌的?”
任慧說:“又不是買啞鈴!什麼輕啊重啊的。這是奢侈品,不是論斤賣的。這是今年新款的絲巾,真絲羊絨的,春秋冬三季都可以用,上了今年米蘭秀場的。國內本來沒上,
我託了專櫃的朋友,特意從歐洲調的貨。阿姨不是不喜歡被撞衫嗎,這個絲巾她肯定滿意。”
楚天一把袋子放在桌子上,過來扳過任慧的肩膀,狠狠親了一下她的臉頰,說:“大謝老婆!我那個難侍候的媽肯定喜歡。幸虧有你。你這些本事,虛擬人就學不來。就沖這一點,你就不能被取代。放心吧!”
任慧推開他,說:“少在這兒甜和我。我問你,這禮物誰送到你媽手裏?”
楚天一愣了一下,說:“我啊!難道我給我爸?讓他給?那我媽還得怪我不想着她,過生日也不送她禮物。”
任慧生氣了,說:“為什麼不能是我送?我花了那麼多時間、心思,又託人又刷臉,還自掏腰包給她買的禮物,怎麼?連送上門的機會都不給我?”
楚天一一看任慧的表情,知道她是認真的,就趕緊哄:“沒有!不是!你又想多了!不是我不帶你回家給她過生日,是我媽有怪癖。她自己說的,今年這個生日是什麼‘小生日’,不是整數,也不是‘9’,不能和別人一起過,只能是我們一家三口悄咪咪地過。要不,怎麼哭着喊着讓我給她準備禮物呢。她要是能呼朋喚友開趴體,哪還用惦記我這點東西啊。”
任慧對這個解釋根本不滿意,她反問:“我是‘別人’?我是不是在你們家眼裏一直就是個‘別人’啊?現在是‘別人’,以後是不是也是啊?”
楚天一應對不了任慧的步步緊逼,只想趕緊逃離辦公室。他嘻嘻哈哈地笑着說:“不是不是,你現在不是,以後更不會是。我趕緊去洗澡了啊。晚上我在家多呆會,要是我媽讓我多陪陪她呢,我肯定給你發信息。你自己吃點好的,別等我了啊。啊,對!咱倆信用卡不是掛在一起了嗎?你去國貿、去新光,喜歡啥就買哈。”
說完,楚天一連頭都沒回,拎起袋子快步跑出了辦公區。
楚天一對任慧說的,是實話。他和任慧在大學裏開始戀愛,畢業后一起創業,戀愛7年,住在一起也已經快5年了。可他帶任慧回自己家的次數,不出一個巴掌。這次他媽媽過生日,他提出過要帶任慧回來。做兒子的嘴也算是乖巧,他主動說,任慧給未來的婆婆準備了禮物。
可是楚天一的媽顧海平可不這麼想。她和兒子說,一個小小的生日,不要鬧得興師動眾的,只想一家人安安靜靜吃頓飯。她還藉機嗔怪了兒子:“你長大了,在外面住、自己創業我都理解,可也不能一兩個月都不露面啊?又不是隔着千山萬水,也不知道回家來看看我。你爸忙,你也忙,你倆心裏還有沒有我?”
楚天一趕緊說:“我回來!我回來還不成嗎!”
楚天一回來了,帶着任慧準備好的禮物。可是他的車剛開到車庫門口,就聽見自家別墅里歡聲笑語。一樓的庭院裏,還多了好幾顆碩大的盆栽,有幾束彩色氣球、綵帶被系在了藤蘿上。他剛下車,就聽見樓上有人叫他:“天一!你回來啦?你媽媽眼睛都要望穿了呢!”
楚天一抬頭,二樓的窗戶開着,媽媽的幾個閨蜜在窗邊看着他笑,為首的李阿姨手裏還端着半杯紅酒。
楚天一仰着頭和阿姨們打了個招呼。保姆已經出來給他開了門,一樓大廳里,兩三個外請的服務生,正端着甜品、紅酒、香檳穿梭,顧海平從樓梯上走下來,穿着淡紫色的旗袍,過來招呼他:“天天啊,你回來啦!就等你啦,馬上開飯。今天啊,咱們吃西餐。”
楚天一過來抱了抱顧海平,說:“生日快樂啊,老媽!”說罷,拿出了禮物。顧海平開心地把禮物接過來,興緻勃勃地打開,觸摸到絲巾的那一刻,她眼睛都發亮了。她的幾個閨蜜適時地圍上來,嘰嘰喳喳地,誇張地喊:“喲!天天好有眼光呃!”
顧海平毫不掩飾地說:“那是!我兒子是科學家,有品位的!謝謝兒子啦!你比你爸貼心多了,看你爸給我買的包,老氣橫秋的,還是你這個絲巾好!今年最新款!”
楚天一剛說:“是任慧挑的……”
顧海平就打斷他,說:“對了,媽媽今天請了幾個客人,你去幫我招呼一下。我去喊你爸爸,又跑到書房去瞎忙,咱們馬上開飯了。”說罷,顧海平拉著兒子就走到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姑娘跟前。顧海平親切地喊這個姑娘:”妞妞,天天來了。你們還記得嗎?上幼兒園的時候,你們一個班呢!”
這個叫妞妞的姑娘正獨自一個人站在角落裏,低頭看着手機。聽見顧海平叫她,抬起頭來,看了看楚天一,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馬上客氣地點點頭,不好意思地說:“顧阿姨,我真的忘了。”
顧海平一點不尷尬,笑着說:“忘了也沒關係啊。那麼久了,忘了就忘了。不過你們那個時候關係真的很好啊,老在一起玩。天天那時候就很懂得照顧女孩子了,你們常在一起過家家的……”楚天一臉都紅了,打斷顧海平,說:“媽,你在說啥……”
顧海平笑着說:“哎呀,看我,一高興就喜歡說那些陳芝麻爛穀子。天天,我給你介紹,這是周叔叔家的妞妞,大名叫……”顧海平有點卡殼,顯然,她並不知道姑娘的大名。
妞妞接過話頭,說:“你好,我是周琳。”
楚天一伸出手,說:“幸會幸會,我是楚天一。”
顧海平說:“對對,周琳嘛,我們都喊小名的。妞妞上個月剛從美國回來,疫情這麼緊張,暫時不回去了。今天是特意和周叔叔一家過來參加我的生日會的。你幫我好好招待妞妞啊。今天來的都是阿姨和叔叔,只有你們兩個年輕人,你們好好聊啊。啊對了妞妞啊,你要是覺得悶、不好玩呢,就去天天的房間,你們不用理會我們的。我們一堆老人家,好久沒見了,我們聊我們的,你們玩你們的。要是還覺得沒意思,天天你就帶妞妞出去看個電影,玩什麼都可以哈。”
顧海平轉身就走,楚天一拽住她低聲問:“你不是說就咱們一家三口安安靜靜吃頓飯媽?今天請這麼多人是幾個意思?”
顧海平向兒子撒嬌似的說:“哎呀,我本來說不辦趴體了,可是你那幾個阿姨,你也知道的,因為這個疫情啊,一年到頭都出不去,歐洲啊、馬代啊,都沒玩成。就盼着在家裏能聚一聚。這不,她們非要來玩,那我說什麼,只好一起嘍。”
楚天一嗔怪她:“你早點告訴我,我把任慧也帶來。”
顧海平說:“任小姐是你公司的同事,你讓人家來這裏多拘謹啊。改日吧啊。你趕緊幫我去招呼妞妞,人家剛從美國回來,人生地不熟的,你可要照顧好人家。我給你說啊,妞妞的爸爸是做投行的,現在你爸爸就在書房和他聊你的項目呢,你們年輕人多交流多溝通,對你事業是有幫助的。”
顧海平說完就走了,把楚天一和周琳留在角落裏。兩個人看着彼此,有些尷尬。楚天一沒話找話地問:“咱倆真是一個幼兒園的嗎?”
周琳一笑,說:“我敢肯定,不是!我就沒上過幼兒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