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四皇子
夜色正濃,夜空卻看不見一點星辰,即便過了一個多月了,可是那一場地震帶來的漫天風沙至今仍然籠罩着靖州的天空,哪怕是白天,陽光也只是勉強透過煙塵投到地上,到了晚上,更是不見一點星光月光。
聞元之拄着拐杖站在劉興武的書房門口,看着劉興武對着管家唱紅臉,心裏一陣冷笑和失望。
對這個學生,來之前他是充滿了信心的,而且,也是到現在為止最為出色的一個學生。
可是來了之後,再見劉興武,劉興武的所作所為卻真的讓他大失所望。
如果劉興武真的是每天忙公事忙到沒空見他,那他非但不會生氣,還會很欣慰。
可惜,他得到的消息是,自從地動發生之後,劉興武除了剛開始那幾天在百姓面前露了幾次面之後,就一直窩在府衙里,雖然不是夜夜笙歌,但也並沒有處理公事。
要不是靖州還需要劉興武這個刺史,他也只能希望劉興武能做點實事,要不然他一刻都不想再在這裏待了。
以前,他找劉興武的時候,劉興武也是經常像這樣赤腳跑出來迎接,他總是感動於這個學生對他的尊敬。
可是現在再看劉興武赤腳相迎,他卻覺得有些噁心,有些厭惡。
兩人一場師生,這個時候心裏都對對方有不同的想法了,可是為了某種面子,都沒有把臉皮撕破。
“老師,您坐!”劉興武親自搬來了一張椅子,扶着聞元之坐了上去之後,他這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看到這一幕,聞元之心裏對劉興武的看法更加確定了。
以前劉興武只要自己這個老師不發話,他就一定會侍立一旁,畢恭畢敬,不敢造次。
劉興武看到聞元之表情的微妙變化,心裏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忘記了禮節,不過屁股都已經貼着椅子了,乾脆就直接坐了下去。
“老師,地動剛過,靖江城到靖州城的路途遙遠且不安全,您有什麼事,讓人稍一封信過來就行了,何必親自過來呢?”
劉興武語氣里似乎還有些責怪,“若是您在路上出現了什麼意外,我該怎麼去向聞兄交代啊?”
他嘴裏的聞兄,就是聞元之的而已,聞墨的父親,與他年紀相仿。
當年兩人一起跟隨聞元之學習,感情深厚,兩人甚至還差點成了親家呢。
“我還沒到老到動不了的地步,而且,還有聞墨這小子陪同,要不是事情重要,我也不會親自過來。”
劉興武一聽,立即問道:“哦,賢侄也來了?怎麼沒見他一起進來。說起來,我與他也有兩年時間未見了,可惜啊,他與小女有緣無分,否則我與老師,就是親上加親了。”
聞元之的眉頭不由皺了皺,聞墨的親事本來一開始他就不是十分贊同的,只是當時劉興武與聞墨的父親正好關係緊密,兩個孩子剛出生就定下了婚約。
後來聞墨父親去世之後,聞元之在朝中也逐漸失去了皇帝的寵信,最終致仕回鄉。
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劉興武卻說女兒染上了惡疾,恐怕命不久矣,請求解除兩個小輩的婚姻,以免耽誤了聞墨的前程。
聞元之那時無暇顧及,而且聞墨自己也表示傾向於解除婚約,所以兩家和平解除。
巧合的是,婚約解除還不到一個月,劉興武的女兒的病就治好了,還迅速嫁給了一個邊軍將領。
這其中的緣由,聞元之這種官場老手,一眼就看出來了。
樹倒猢猻散,聞元之雖然早就預料到了人情冷暖,但是卻沒有想到,自己最看好的學生,竟然也這麼快就找到新靠山了。
“他一個年輕人,多動得很,讓他在這裏陪我等幾個時辰,這比殺了他還難受,我乾脆直接打發他自己去百姓中間走一走,看一看。”
聞元之這句話,明裡暗裏又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怨氣,劉興武這種老狐狸又怎麼會聽不出來。
“是學生不對,讓老師久等了。”劉興武賠笑道,心裏卻對聞元之產生了一絲不滿。
聞元之這麼一提,讓劉興武有些尷尬,不過正好這時,管家端着茶盤走了進來,先是給劉興武倒了一杯茶,再給聞元之一杯,然後就退了出去。
“老師,您看,我這裏還有很多公文要處理,老師如果有重要事情,我們現在馬上討論。”劉興武道。
言外之意就是有事趕緊說事,沒事就快點走。
聞元之心裏一陣悲涼,悠悠嘆了口氣,說道:“興武啊,大地動一個月了,你做了什麼?”
劉興武感受到老師犀利的眼神,沒來由地一陣心虛,也不敢與聞元之對視。
“老師,這是州府的事情,老師既然已經致仕,不如在家與聞墨享受天倫之樂,再給聞墨說一門親事……”
“你不說,我替你說!”聞元之打斷他的話,“前五天,你跑出來鎮撫了一下百姓,因為府衙那時不太安全,後來府衙安全之後,就一直待在府衙里,任憑府衙門口天天無數人圍着也緊閉大門。”
說到這裏,聞元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恨鐵不成鋼地說:“興武啊,不,刺史大人!你是靖州的最高長官,靖州百姓的生死,你得負責啊!”
劉興武被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藏在案桌下的雙手緊緊握了起來。
作為主管一州的最高長官,他自上任以來,就算是回京述職,也不會有哪個人對他如此羞辱。
對,他覺得聞元之說這話是對他的羞辱。
要不是顧忌着這層師生關係,他這會兒都得跳起來罵娘了。
“老師,我這段時間,真的在忙着處理地動之後發生的各種事情,就在見您之前,學生還處理了幾起疫病,真不是您說的那樣!”
聞元之卻不依不饒地說道:“堂堂一州刺史,一天到晚坐在府衙里,怎麼賑災?怎麼救民?”
“老師!學生雖然是靖州刺史,可是靖州府庫里,根本沒有多餘的銀子和糧食,就算學生想要賑災,可是也根本有心無力啊!”
“那你就讓他們在城外活活餓死嗎?”
聞元之大吼了起來,中氣十足的氣勢,把劉興武嚇了一大跳。
“我……我……”畢竟曾經老師的威嚴已經深入人心,被聞元之這麼一吼,劉興武就有點不自然了,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等等,你剛剛說什麼?疫病?”聞元之忽然想到了什麼。
“對,疫病!”劉興武咽了一口唾沫,“暫時靖江和靖山兩縣有疫病發現呈報了上來。”
聞元之臉色頓時一沉:“你這個刺史到底怎麼做的,難道不知道災后首先就要預防疫病的發生嗎?”
“老師,我已經派人去處理了,絕對乾淨,不會有人傳出來的!”
為官數十年,聞元之太清楚劉興武所說的絕對乾淨是什麼了,對劉興武也徹底失望了。
不過,今天他來找劉興武,不是為了訓斥劉興武的。
“行了,我也不想再對你訓誡什麼了,你就告訴我,四皇子什麼時候到?落腳之處在哪?我要去參見殿下!”
劉興武心知聞元之今晚來此的目的就是想要見到四皇子,見到四皇子之後說什麼,他也猜的到,所以,他怎麼可能讓聞元之如願呢?
“老師,殿下的行程,都是最高機密,就連學生,也不能隨便外傳吶!”
聞元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他什麼時候來?在哪落腳?”
劉興武被老師這氣勢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還是搖着頭。
“你當真不說?”
“不能說啊!”
劉興武在見聞元之之前,就已經打定主意了,決不能讓聞元之和四皇子見面,所以,即便現在懾於聞元之的威嚴,他也一點口風都不漏。
聞元之對着劉興武連連嘆了三口氣,拂袖而去!
在臨出門的最後一腳,他頭也不回地留下了一句話:“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學生,我也不再是你的老師,你,好自為之!”
說完,毫不留戀地跨出了刺史府衙。
劉興武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這個結果,他之前想要得到,可是真正有了的時候,卻又讓他有些悵然若失。
他本是寒門,就是因為跟對了老師,才有了今日之成就,靖州刺史這個位置,如果沒有聞元之當初在朝中全力爭取,絕對落不到他身上。
雖然這裏貧瘠荒蕪,處在王朝西陲,可是在道一級不設軍政長官的前提下,刺史就是封疆大吏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這個位置。
可是聞元之脾氣太倔了,頂撞了皇帝,明面上是聞元之主動奏請致仕,可是知情人都知道那是皇帝給他留了個臉面。
可以說,得罪了皇帝,這一輩子幾乎都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所以聞元之失勢之後,劉興武擔心自己也會被清算,終日惶惶,甚至還主動上表回京請罪。
但是皇帝是開明的,沒有追究他,還讓他繼續擔任靖州刺史。
不過他的心,也變了,急需找一個新靠山,同時與聞元之撇清關係,以免今後聞元之再次得罪皇帝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老爺,你沒事吧?”管家連忙上前將劉興武扶了起來。
劉興武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輕呼了一口氣,說:“沒事,你派幾個可靠的人盯着聞元之,千萬不能讓他見到殿下!”
管家會意地點了點頭,又問到:“那如果他硬要闖過去呢?”
聞元之的確不知道皇子行程,可是這個皇子來靖州肯定會被靖州官員相迎的,聞元之只要守在府衙門口,就隨時可以等到見皇子的機會。
聽到管家的話,劉興武似乎在做着重大的決定,猶豫了一會兒,才冷冷地說:“若是不聽勸,那就休怪我這個做學生的無情了!”
第二天一大早,劉興武早早地起來了,洗漱乾淨,穿上官服,帶着靖州府衙一眾官員,站立在城門外官道上,準備相迎四皇子。
隨着太陽逐漸升起來,夏天殘留的一點炎熱籠罩着所有人,不一會兒就汗流浹背了。
只是所有人都沒有一個人敢說什麼,他們要等的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代表着天子來巡視靖州的皇子,天潢貴胄,手上還握着生殺大權,就算讓他們在這裏站三天三天,他們也不敢發出一絲怨言。
劉興武還算鎮靜,時不時還瞥向一個方向。
他們這一群人集體出現在城門外,吸引了一大批百姓的圍觀,府兵也只是將他們驅趕得更遠一些。
而在百姓當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聞元之一大早就跟着過來了,混在人群中,他要等,等四皇子出現之後就立即衝上去求見四皇子,並將靖州的真實情況尤其是靖江城拐賣人口的罪行,與四皇子彙報。
劉興武之所以多看了兩眼,就是擔心這老頭等會兒會不會突然衝出來,雖然他已經做好了相應的安排,可是如果出現了差錯,那麼靖州的一切,就有可能被四皇子察覺。
“吁~”一個騎兵沖了過來,落在劉興武面前,“哪位是靖州刺史?”
“我是!”
劉興武連忙向前站了一步,別看眼前這個年輕人只是個傳話的先行者,可是在皇子那裏的地位和身份,未必就會簡單了,甚至可能是皇子的親信。
“殿下還有半個時辰就到了,請刺史大人做好準備。”說完,翻身上馬又立即沖了出去。
半個時辰!
大家的第一反應就是終於來了,烈日下暴晒,對於他們這種大腹便便的官吏,簡直就是要命。
不一會兒,官道上出現了一支略顯寒酸的隊伍,一架馬車,外加六個護衛。
時值亂世,敢這樣出行的,都是對自己,對護衛有着極大信心的人,否則千里迢迢從京城過來靖州,只帶這麼一點人,容易在路上被山賊土匪劫道。
馬車逐漸靠近,劉興武帶着靖州所有官員呼啦啦地跪了下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此時局面最為混亂,聞元之這時也做好了衝出去的準備,可就在這時,隨行而來的宦官朗聲說道:“殿下憐惜靖州百姓,為了更好地了解災情,殿下已經到各地去調查了,諸位大人,不必在此等着了,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