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尾聲
“……陸聽寒。”
“……這個世界上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哇!那朵花叫什麼名字?”
“數獨真的好難,你怎麼能那麼快做出來?你真的好聰明呀。”
“我的尾巴又打結了……”
“陸聽寒!快來摸摸我的頭!!”
“……”
“……?!”
陸聽寒猛地睜眼。
窗外樹葉搖晃,一片燦爛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眼角有幾分濕潤。
“怎麼,又做夢了?”喬樂名在他身邊問。
“嗯。”陸聽寒說。
他們身處軍部的休息室,喬樂名看了眼時間:“還有20分鐘,你要不要再睡一會?”
“不了。”陸聽寒站起身,單手拎了軍裝外套,“我先去指揮中心。”
喬樂名在他身後喊:“慢一點——慢一點不會影響你晉陞的!”
陸聽寒沒回頭,揮了揮手以示自己聽到了。
“真是個工作狂……”喬樂名嘟囔,扭頭朝友人說,“我給你講過的吧,他算是和我同一級的同學,結果呢?提前兩年畢業,現在都當少將了,我看沒幾年他就奔着上將去了。你說人比人是不是氣死人?他還那麼勤奮。”
旁邊的指揮官慢悠悠喝着一杯咖啡,說:“人家可不是為了晉陞。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他對那些沒興趣,就是想守着城市而已。”
“唔唔我知道的,”喬樂名悻悻道,“當然,誰不想守着城市呢?”他長嘆一口氣,“好吧我承認,我就是羨慕嫉妒恨呀!怎麼——怎麼會有人能明白,怪物在想什麼呢?”
“我也想不通。”友人聳肩,“大概是天賦,有人天生擅長畫畫,有人天生會唱歌,那有人天生就能看懂怪物、理解怪物,也不奇怪對不對?”
“也是啊……”喬樂名抓了抓自己的腦袋,“算了不說這個了!咱們走吧!”
兩人起身,並肩走向頂層的指揮中心。
作為本次行動的總指揮,陸聽寒已經在那了。
他們戴好光腦進行指揮。這次的任務,是指揮戰士去爾頓300公裡外的廢城“蘭爾松”進行探索,那裏有爬行生物的巢穴,常年被怪物佔據,但若有機會奪回城市,那裏會是絕佳的耕作場所。
三人沉穩地指揮,軍隊一步步推進,槍林彈雨,那些扭曲的爬行生物在他們的攻勢下節節敗退。
這是戰士第三次來蘭爾松,目的並不是完全收復城市,而是清剿怪物、探查地形。
在陸聽寒的指揮下,行動大獲成功。
他們剿滅了兩個小型巢穴,把西南城區清理了一通,獲得大量數據,隨後凱旋。
等行動徹底結束,已是三天過後。
近幾次的指揮行動都相當順利,軍部開了場小小的慶功宴。
陸聽寒簡單地出席了一下。他不太喜歡這種場所,借口休息,先行告退了。
獨自回到房間內,擰開水龍頭,清冷的水潑在臉上,陸聽寒抬眼看鏡子內,一雙灰藍色的眼眸絲毫不見疲態。
他在書桌前坐下。
枱燈有明黃色的光,照亮桌面的鋼筆、筆記本與書籍。他卻沒有看書,而是打開終端,一點點翻過資料。
大部分都是軍部的資料,也有私人照片和他畫的速寫。
速寫上畫了磅礴的日出、遼闊的荒原、雷雨雲、黑色海面上的浮冰,但最多的還是城市,他畫了長街短巷,巨大的風車與能源塔,人來人往的餐廳和熱鬧的劇院……
最後的最後,是一張人像速寫。
少年雙手捧光,站在花海中彎起眼笑。
這是反反覆復出現在陸聽寒夢裏的一幕。
從很小的時候,他便開始做這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中是一段很長的旅途,千難萬險,歡笑與淚水交織,有一人永遠在他身邊。
他們手牽手,無數次並肩眺望遠方。
每每夢醒,這些場景又消退了,怎麼也捕捉不到。
但陸聽寒知道,他一定是忘了什麼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小時候的他求助過醫生,醫生也說不上個所以然,只是講有些人就是容易做夢,假設沒影響健康,倒也無所謂。
這並不是陸聽寒遇見的第一件怪事。
他剛入軍校時年紀很小,天賦已然彰顯,便想着或許有人願意破格指點他。
他本着學習的目的去了軍部,想要擇一良師,結果卻出乎意料:那幫高級將領聽聞他想找自己拜師學習,一個個頭搖得跟撥浪鼓般,連連擺手。
陸聽寒有些疑惑,想繼續爭取,這回有幾人臉色急得發白了,連說使不得!這真的使不得!!
幾乎誠惶誠恐。
陸聽寒最後也沒找到老師,倒是有一幫人說,如果他想可以隨時來交流,互相學習。
這也算達成目的了。
陸聽寒一頭霧水地走了。
而在陸聽寒學習歷史時,也發現了奇怪之處。
有一名上將的資料少之又少,明明是當時最高級的指揮官,參與了“深潛”計劃,卻連姓名、照片和生平都找不到。
他問了很多軍部的高層,他們統一的回答是:遷移到爾頓的時候資料丟了,損壞了,很遺憾但是沒辦法。
陸聽寒並不相信,卻無從深究。
直到他當上少將,權限高了,才從系統中找到蛛絲馬跡。有一部分資料被鎖了起來,以他的身份也無法查看,只看得到鎖定日期在聯盟330年。
那一年沒什麼特別的,爾頓振興了幾個新城區,戰士又探索了兩片新區域,一切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硬要說的話,是他出生的那一年。
可又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呢?
陸聽寒去問了黎誠上將。
那名年邁的將領眼睛渾濁,雙手皮膚乾枯像樹皮。
他笑着說:“有些東西是不能靠道聽途說的,不然就變了味。你不該被這些信息干擾,也不該被‘預設’成為某一個人。你就是你,要做出屬於你的選擇。”
陸聽寒不解其意。
黎誠指了指胸口:“你要用心去想,這件事情才有意義,才應該是……他想看到的結果。”他低聲道,“這是我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陸聽寒問:“‘他’是誰?”
黎誠只是笑。
陸聽寒又問:“我要是想不起來呢?”
“那就忘了這件事,你照樣能安穩地度過一生。”黎誠說,“但你不會的。”
陸聽寒沒問出個所以然,反而聽了一番玄之又玄的言論,更加不解。
之後半年,陸聽寒繼續指揮。
人類高歌猛進,收復了蘭爾松,他打了一場又一場勝仗。
他依舊做着那個奇怪的舊夢。
“……陸聽寒,你今晚回不回來吃飯?”
“公交車上好多人啊,我的尾巴差點又打結了。”
“駱駝是什麼呢?我還沒見到它們。”
“要是我們有個更好的天文望遠鏡就好了,說不定能看到流星雨。”
“哇!你每次都能找到我!”
夢境越發逼真。
以防萬一,陸聽寒又去看了幾次醫生。
醫生是最好的醫生,德高望重。陸聽寒反覆檢查,結果都是一切正常,他的精神狀態穩定。
醫生說:“有很多事情我們沒辦法解釋,那些匪夷所思的感染方式,就是其一。再說你能明白怪物,本來就是與眾不同的。”
陸聽寒微微皺眉:“可是……”
“說不定是你有過什麼緣分。”醫生支着腦袋,半開玩笑道,“所愛之人是會互相影響的,因為是你,才沒被感染,才保持了信念和理智。但這份影響和共鳴從未消失,烙印在靈魂里。”她又說,“不然怎麼會有個詞叫’靈魂伴侶‘,就像愛永不會褪色,不是嗎?”
陸聽寒驀地想起夢中。
雪見爛漫,幼小的他走向天地間孤單的靈魂。又或者是在柏樹林的高塔上,他獨身眺望着深淵。
在那一刻,他們靈魂交融共舞。
陸聽寒的困惑還有很多。
每每與同齡人商討,他們一無所知。年長一輩倒像知道什麼,就是不論軍官還是醫生,不論朋友還是陌生人,不論謙卑者還是狂傲之人,通通守口如瓶。
他們拋棄彼此的立場,相互的糾葛,同心協力守着一個秘密。
正如從沒有人解釋,為什麼他出生時,手心裏有一塊晶瑩的黑水晶。
水晶光華流轉,凝固了時間。
從此生與死首尾相連。
眨眼到了353年的冬季,雪見花開在每家每戶的陽台上。陸聽寒走在街上,帶着微光的花瓣落在肩頭。
一陣風起,似是有人呢喃。
他回頭向城外看去,突然有種很強烈的感覺,有人在等着他。
陸聽寒想找到他。
現在是時候了,他是一定要帶他回家的。
這感覺揮之不去,於是軍部人們驚訝地發現,陸聽寒終於請假了。第二天下午,他驅車前往荒原。
荒原的天空綺麗,以靛青為幕布,濃郁的藍與紫交織、扭曲,轟轟烈烈地鋪開。
他像是漫無目的地遊盪,心裏卻明白,他知道終點在何方。
車輛開過枯樹,開過猙獰的巨石,開過一團團在風中滾動的雜草。他不知自己開了多少天,似是去到天涯海角,終於來到了一片柏樹林前。
樹林繁茂,越野車進不去。
陸聽寒帶上裝備徒步跋涉。得益於“深潛”的成功,他只要帶上小型發射器,發射出1號深淵的模擬信號,九成九的怪物便不敢主動接近。
也是靠這個方法,人們走出城外,漸漸擁有了曠野。
柏樹林立,彷彿夢裏的景色——他在高塔無數次眺望遠方的柏樹林。小型怪物跳過落葉堆,歪着腦袋看他,一棵異變柏樹以樹根站起來,一溜煙跑遠了。
越往深處走,他的心跳得越快。
這是多麼好的一天,蒼穹湛藍如洗,林間有柔和的風。他踏過細碎的光斑,一步步向前走。
向前走。
直到眼前豁然開朗,他看見漫山遍野的花海。
它們迎風飄搖,猶如一場盛世的雪。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這是他越發急促的心跳聲。
他明白,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了。
陸聽寒快步穿過花海,花瓣被他帶起,飛揚迴旋着。情緒於心中翻湧,夢境的一幕幕在眼前飛速掠過:那個奇奇怪怪的少年,那個支着腦袋看書的少年,那個冥思苦想的少年,那個會彎起眼睛笑的少年……夢裏他們雙手交握,他們在夕陽下擁吻,他們一起看漫天星辰,猜想宇宙的盡頭是什麼。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跑了起來!花海搖曳生姿,在眼前飛掠而過,這一刻陸聽寒什麼都記起來了!
那個熟悉的名字就在嘴邊,還未喊出,已讓他不禁顫抖。
風聲呼嘯,陸聽寒記起少年和他說,人類壽命終歸有限,相遇的第一天,他就做好了離別的準備。
然而……
然而不是這樣的!
他們都是特別的,一個能明白怪物,讀懂它們的心,一個能化作人形,指引歸途。哪怕立場不同思想不同,他們也永遠在拼盡全力向對方靠近。
他們各自是奇迹。
而故事的最開始,只是孤單的深淵想找到他的人類。比起宏偉世界來講,這是個何其渺小的願望。
或許,在相互影響、靈魂共鳴之後,他們也能成為僅屬於彼此的微小的奇迹。
陸聽寒想,深淵壽命無窮無盡,但只要這份情感永不消逝,那麼在頭尾相連的時間長河中,他總能想起過去的。
一次又一次。
以有限生命來到你的身邊,給予你無限的愛。
起風了,漫天花瓣迷了人眼。陸聽寒什麼也看不清了,依舊大步向前奔去——
風停了兩秒。
花瓣四下散去,穹頂蔚藍。潔白的雪見花海正中央是多彩的花,玫瑰,滿天星,風信子,康乃馨……通通熱鬧地開在了一起。
它們已盛放百年,鮮艷美好。
“……時淵!!”陸聽寒脫口而出。
花海毫無動靜。
陸聽寒上前幾步,不知不覺間眼眶濕潤了。
他說:“我知道你在這裏。”
“……”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沙沙沙——”
“沙沙——”
蓬鬆的花中傳來細小摩擦聲。
首先,是一條黑色尾巴豎了起來。
它看起來很困惑,甩來甩去,彎出了問號。
然後又是一陣摩擦聲,少年在花海中抬起了頭。
少年似乎睡了很久很久,做了場數年的酣然大夢。他打了個困意十足的呵欠,黑髮微亂,襯得面龐分外白皙,腦袋和衣服上鋪了好幾朵花。
“……嗯?”他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陸聽寒上前半步。強壓着哽咽的聲音微啞,他說:“時淵,我來帶你回家了。”
時淵轉頭看陸聽寒。
他睜大了眼。
他的尾巴尖開始搖曳。
他猛地帶着花瓣撲了過來:“哇!!!”
陸聽寒張開手,牢牢抱住了他,像抱住了整個世界。
久別重逢,時淵的尾巴晃動如彩旗,他說:“陸聽寒,你又找到我了!!”
他的人類一直是個信守承諾的人類。
陸聽寒緊抱着少年。
淚水流過臉頰,他卻笑了:“嗯,永遠都能。”
不論過去,現在,亦或者未來。
時淵又抬頭:“呀!你怎麼哭了呢?”他從沒見過陸聽寒哭成這樣,頓時慌了神,伸手去抹掉那淚水。
“因為風很大,把花粉吹進我眼睛裏了。”
時淵問:“真的嗎?”
陸聽寒說:“假的。”他握住時淵的手,低頭吻了他,“……但是我愛你。”
“我也是呀!”時淵的尾巴尖歡快搖曳,“那我們現在去哪裏!”
“哪裏都行。”
“真的嗎?”
陸聽寒笑了,再次親了親時淵的額頭:“這次絕不騙你。但是,讓我們先一起回家吧。”
“好哦!”時淵頓時笑彎了眼。
小怪物和他的人類手牽手走出了花海,走出了柏樹林。
怪物在荒原奔跑,長嘯、追逐、拿落葉構築柔軟的巢穴,人類於城中熱火朝天地生活,炊煙裊裊,戰士整裝待發,還有無數故事等待書寫;極地,沙漠,高山,盆地,無邊無際的大洋以及那永恆的星空,還有太多地方值得踏足,值得嚮往。
而這是他們親手締造的世界。
過往飄忽在風雲中,漫長的遠征告一段落,卻又沒有完結。
軍裝挺拔,尾巴一搖一晃。
他們走向這蓬勃多彩的世界。
他們將親眼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