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來自舊時的影子
晦暗的微光搖顫不止,彷彿凄冷月輪間搖顫的枝椏。
意識的碎片漸漸匯聚,無數迷離幻夢般的影子匆匆掠過腦海,眼前模糊夾縫中的世界漸漸變得清澈,他望向那幽藍的光源,看上去很遠,真的很遠,遙不可及。
沉重而有節律的跳動聲,他聆聽着胸腔深處的聲響。
地面很冷,光與影糾纏着,在搖顫的世界中無序地舞動不休,舞姿愈發狂放,彷彿鏽蝕的渦輪黑暗中的旋動。
他艱難地翻了個身,嘴唇觸着冰冷的地面,靜待沁人心脾的寒氣侵染身心。
他暫且不記得自己在這裏多久了,在這似曾相識的走廊中,晦暗狹長,閃爍着微茫幽光的長廊。
張智宇清醒過來,真真切切的痛苦,則伴着感官的存在如影隨形。
他望向前方幽彌的藍光,從電梯的門扉中流溢而出。
世界似乎漸漸變得斑斕,他撐起酸痛的身子,在搖晃的視線中活動手指,看着模糊的十指伸展,蜷縮,伸展。
然而,除了麻痹般的酸痛,他感受不到肉身的存在。
霓虹色彩充溢了整間長廊,彷若極地長夜飄揚的輝光,亦如璀璨陰冷的星雲。萬物凝成了柔韌而污濁的薄膜,世界隨着每一聲呼吸,身軀微乎其微的顫抖而旋轉,扭曲,彎折。
寂寥的紫,藍,紅流溢着,呼吸着,自由擴散,這些冰冷的色彩是滾燙的。
張智宇隱約記得自己曾做過相同的夢,每一次愈加瘋狂的痛苦,光怪陸離,群魔亂舞。
“能成功運行嗎?”
孫浩文的聲音。
“先前的模擬是沒有錯的,就等着實踐了。”
他聽到了自己回答的聲音。
張智宇混亂地聆聽着昔日之聲,他當然記得那次交談,在深入……深入……深入到哪裏?
他隱約記得,那是個明朗而寬敞的房間,白色,明亮的白色亮光,輝照在整潔的室內,那裏一塵不染。
右臂無力地墜向牆壁,牆壁正流溢着光,彷彿化作河流,波光粼粼,暗潮湧動,蒸騰出瀝青的惡臭。
“老實講,我倒不嫌多事,做這種東西我還是很高興的,但是你呢?”
“我?別他媽管我,都是舉手之勞。”
他閉緊了雙眼,以防昔日的幻境,泥潭一般拽住意識的腳踝,將其拖入其內。
“那麼開始吧,記住,現在只有三部試驗型,可比我寶貝馬子都要寶貝,給我整壞了可跟你沒完,你懂不懂。”
他聽着自己嗤笑一聲,那無比熟悉,自然,卻又……怪異,有什麼說不出來的怪異和陌生。
但那是什麼呢?
那幽藍的微光是如此的誘人,蠱惑人心,世界彷彿黑潮洶湧漫無邊際的汪洋,而那幽光,宛如一座遙遠的燈塔,投射出飄渺的光,撕裂濃厚的雲層。
他終於想起來了,當純凈的幽藍宛如流水,輕柔地淌過,包裹住傷痕纍纍的身軀后,油然而生的劫後餘生的慶幸。只要步入電梯鋼鐵的門扉,一切都會潰散無蹤,在名為痛苦的汪洋中,每一滴水都會化作破碎的鏡片,緩緩伸展的水滴,猛然拉長,擠壓,滾動的曲線扭曲作破碎的截面,直到霓虹之光吞沒了整個世界。
但是……儘管痛苦終會消逝,但當如約而至的猩紅后,會迎來虛無。
白色的虛無,永恆的虛無。
我在做夢。
這是一個夢,媽的。
一個天殺的,該死的噩夢。
張智宇艱難地移動視線,牆壁有如該死的濕滑蠕蟲,拖泥帶水,他望向背後,第一次望向敞開的大門之外。
寂寥的街道,狂歡的人群們消失了,但張智宇看得到他們模糊的殘影,燦爛的笑容,依偎着,懷抱着,縷縷行行。
基因改造的花團,璀璨陰冷的星雲,綻放着彷若霓虹的星雲,那無比冰冷,卻震撼人心的色彩。光芒正如巨浪掀起的水滴,亦或是冰川上消融的積雪般剝落。簡樸的磚路,無垠的草坪,熙熙攘攘的幻影,漣漪在整個世界蕩漾而起,如夢如幻。
“你成功了!他媽的!你挺行啊!”
“激動什麼,這些小玩具有啥可激動的?”
“你他媽在說什麼,你有病吧?對我的孩子指指點點?”
“哈?不對,也不是不能理解,看你的手我就明白過來了。”
張智宇支撐起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劇烈地抽痛,室內灼熱的霓虹閃爍着,彷彿在嘲笑着他的軟弱。
但他看得到敞開的大門之外,那個美麗而荒謬的幻境,他迫切地挪動着顫抖的身軀,蹣跚着迎着那直擊靈魂的色彩蹣跚而行。
“可是誰曾想你搞上了只蜘蛛?”
冷汗橫流,他的肉體因痛苦而不住地打着寒顫,他聽着那兩個陌生的聲音在放聲大笑,卻彷若隔世,如此遙遠而朦朧,彷彿同是一場並不存在的幻夢。
猩紅。
莫名的惶恐吞噬了他,張智宇發瘋般挪動腳步的頻率。
他還不想死去,不希望自己會孤獨地在永恆而無垠的虛無中遊離。
濃郁的猩紅,霓虹之光蕩然無存,色同鐵鏽,焦灼的漆黑糅合著血色,張智宇甚至聞得到鼻腔深處瀝青與金屬混合的氣味。
直到這時,他才猛地注意到那陰森的黑影,就在幾步遠外。
它似乎始終站在那裏,破碎的長袍隨着滾燙的熱浪掙扎着飛舞,只是張智宇從未注意。
金屬的氣味愈加刺鼻,陣陣狂潮猛擊思想的碎片,墨綠的長袍被猩紅侵染,邊角不斷捲起,蝴蝶般舞動,逐漸粉碎作黑色的影子,向著上空漂浮。
走廊越加灼熱,熱浪拂過張智宇的臉龐,燒灼的痛楚。張智宇再也支撐不住了,他靠向牆壁,像是一顆水珠無力的滑落,他癱坐在地。
四周空無一物。
刺耳的轟鳴聲,視線的邊緣處,電梯的門扉正緩緩開啟,那個人形佇立其中。
里昂。
墨綠的袍子血跡斑斑,彈孔遍佈,濃黑的污血從中溢出,源源不斷,墜上猩紅的地面,拍打出猩紅的浪花。
破爛的長袍遮住了他的面孔,黑暗吞噬了老人的面容。
柔和的光?
張智宇愣愣地望向電梯之中。
夕陽一般昏黃的色彩。
垂死恆星餘燼的光輝。
霓虹再度閃耀。
猩紅消褪了,那只是瀕臨崩潰頭腦絕望的念想。
張智宇掙扎着嘗試爬起身子,逃開,逃開……從這裏昂手中,這個猩紅的影子身旁逃開。前所未有的恐懼,反而不再顯得驚悚了,恐懼給予了一份新的力量,足以支撐起被痛楚侵染的身體。
他站起身來,搖晃着向敞開卻遙不可及的大門奔去,身後,黑影踏出了電梯,靴子踩在金屬地面上,咚咚作響。
猩紅終於降臨。
張智宇崩潰般嘶吼,耳畔卻悄無聲息,他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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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受得到無數個冰冷的地面,感受得到無數啪嗒啪嗒的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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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他唯獨渴求的,只是得到解脫。
(被屏蔽內容)
張智宇感受得到,意識正隨着肉體的崩解而破碎。創傷帶來的劇痛,每一塊()都傳達得清清楚楚。
(被屏蔽內容)
清朗的藍色。
藍光照耀下,張智宇睜開酸楚的雙眼,頭痛欲裂,本能地摸了摸脖頸,那裏毫髮無損。地面上很乾凈,看不到一絲血跡。他向前邁出步去,走完了最後的行程。
白光。
當意識散盡的最後一刻,張智宇覺得自己看到了什麼,那是在潔白無窮的寰宇間模糊的一團異物,不自然的事物。張智宇竭力集中離散的意識,望着模糊的影子緩緩顯現真身,那是人類的血肉,一男一女。但他感受得到,那絕不是真正的肉體,它們甚至不屬於他任何熟知的事物,交融着的未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