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他需要有1道“中藥”進行調理
在小海家的堂屋，在小海媽媽的靈榻旁，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李非完成了《香水星河酒店管理人員職業道德指引》的PPT製作。這是他要給酒店管理層做培訓的課件。文稿是一個月以前完成的，一共九條。他在開篇說：做一個合格的管理者，不僅需要有權力的力量，而且還需要有人格的力量。權力的力量只能使人口服，人格的力量才能使人心服。
香水星河酒店有一本員工手冊，這本可以裝進口袋裏的小冊子參照的是文化假日酒店的版本。其中員工違紀分為ABC三類過失，對這些過失的處罰香水星河酒店不能說不嚴格。但往往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常常是機能紊亂，機體處在亞健康狀態。李非覺得，他需要有一道“中藥”，對機體中的關鍵少數進行調理。這種想法由來已久，但使之落地成書的是梁尚軍。
梁尚軍是在香水星河酒店上三星后入職的。這時酒店經營基本步入正軌，酒店管理人員定期外出培訓學習，聘請國內知名專家學者來店培訓授課，已經成為一種常態。加上李非不時為旅遊報刊寫點文章，這讓香水星河酒店在業內的名氣也逐漸大了起來。省內乃至省外的同行來參觀學習的絡繹不絕。
香水星河酒店最讓人眼饞的是生意和人才。生意紅紅火火；部門經理幾乎全部是年輕人，而且文化基礎好。許多酒店提出了合作意向，其中以省內一家在建的酒店尤為迫切。三番五次地來學習考察，要求酒店派人輸出管理。
這讓香水星河酒店的管理者們躍躍欲試。但酒店的崗位都是一個荸薺一個窩，外出一月半月培訓充電還可以，要一年甚至幾年的外派管理，哪裏抽得出人來。這樣，酒店對儲備人才的需求就提上了議程。
梁尚軍在外地一家四星級酒店做過銷售部經理，也是一副眼鏡，年齡與其他部門經理相近。而且思想活躍，善於表達。相對於其他幾位大學剛畢業的面試者，梁尚軍具有明顯的優勢。第一次見面后，李非就打算留下他。
香水星河酒店對外輸出管理，宋博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他在編撰《香水星河酒店作業指導書》時，更全面深入地了解了酒店各方面的專業知識。而且他的穩重和對事物的把控能力極為對方所稱道。
梁尚軍的到來正好填補了宋博暫時離開的空缺。在總辦任職時間不長，梁尚軍就顯露出了與宋博的不同。
李非有時候叫他去協調部門間的一點事情，他總是抱怨誰誰誰不聽他的。李非說不是要人家聽你的，是要你去跟人家商量。
而梁尚軍認為，總辦主任這個崗位應該是在總經理一人之下，在其他部門經理之上。他是在代表總經理行事，其他人就應該聽他的。
因為是接替宋博的工作，又考慮到他的職業經歷，給他的工資參照了宋博的總監級別。這個級別在部門經理中已經算是頂格。到崗后時間不長，梁尚軍就提出他的工資應該比其他幾個總監更高一級才合理。
他這種過分的要求讓李非心裏很反感。更讓李非反感的是他總喜歡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拉；當著張三說李四不行，當著李四說張三不行。在整個酒店，除了對李非一個人還算服帖外，把其他人都沒放在眼裏。
酒店開展“不要客人開口，就知道客人需要什麼”的活動，店報《香水星河》向管理層徵稿，部門經理們都寫了稿件。梁尚軍提出要把他的稿件放在頭版。謝罕也跟具體排版的劉遠航作了交代。
劉遠航認為黃康華的文章寫得最好，把黃康華和梁尚軍的文章同時放在了第一版。這讓梁尚軍大為不滿，跑到謝罕辦公室問道理。謝罕是個修養很好的人，雖然沒有跟他吵起來，但還是鬧了個不愉快。
大都會開業后，桑拿中心歸併到洗浴中心，歸口管理依舊是在總辦沒有變。一段時間來，馬科發現洗浴中心的招待與折扣賬單明顯多了起來。他私下裏問胡偉才，胡偉才想說不敢說的曖昧態度讓他生疑。
從胡偉才的態度來看，賬單肯定是有問題。是誰讓胡偉才想說又不敢說呢？不用深問，馬科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都是部門經理，他不想得罪人。
但他的職責又讓他不能不說。他跟李非提示說，最近一段時間洗浴中心招待和折扣有點多，您看到沒有？
李非每天都看晨報，招待與折扣也是他查看的重點，怎麼會沒有看到呢？只是許多事他沒有往壞處想。他問馬科：你是不是覺得有什麼問題？
馬科說，您找胡偉才問一問看看。
李非把胡偉才叫到自己的午休房間問話，胡偉才一改過去說話吞吞吐吐，說一半留一半的毛病，李非剛一查問他就招了。好像勞苦人民盼解放，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他承認在招待與折扣賬單上做了手腳。他說這些都是梁尚軍要他乾的，搞的錢都交給了梁尚軍。胡偉才回頭去拿了一個小學生算數本來，上面詳細地記錄了每一筆貪污搞鬼的明細。
這件事讓李非十分震驚，明目張胆地在銷售收入上做手腳，這在開業以來還是第一次發現。真是一個貪婪又愚蠢的傢伙。
李非問胡偉才說，他拿這個錢給你打收條沒有？
胡偉才說沒有。
李非知道梁尚軍拿錢肯定不會給胡偉才打收據，但他需要證據。他說，你怎麼證明這些錢是交給梁尚軍了呢？
胡偉才一聽就發急：如果他不承認我可以當面跟他對質。總經理您一定要相信我，如果我拿了這裏面的一分錢，讓我……
為了證明自己是清白的，胡偉才一連發了一串毒誓。直到李非點頭說我相信你才止住。
李非叮囑胡偉才，這件事你暫時不要聲張，需要你出來作證我再找你。
胡偉才臨離開還反覆跟李非建言：我跟您說，梁尚軍這種人不能管事。真的。
他把梁尚軍叫進辦公室，叫他關上門。梁尚軍感覺氣氛不對，臉上的表情馬上變了天。
李非開始沒有直接提及賬單的問題，而是給他講諸葛亮斬馬謖的故事。梁尚軍一聽就知道事情穿了幫。
李非點明洗浴中心賬務上存在的問題時，梁尚軍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李非看見梁尚軍表現得很平靜，沒有害怕，也沒有悔恨。他扭頭看着窗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看來對今天要面對的情況他早有思想準備。
李非責怪他太放肆，明知是死罪還要往槍口上撞。他問梁尚軍說，假如你是我，這時候你會怎麼做？
我辭職。梁尚軍坦然地說，但辭職的原因是個人另有發展，而且按員工手冊給我一個月正常離職的過渡期。
對於梁尚軍提出的這個要求，李非沒有馬上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微微地皺眉。他在評估梁尚軍話里的意思。這種態度讓梁尚軍誤解為不同意。
梁尚軍扭過頭來說，我看到過你辦公桌屜子裏的東西。一些有趣的東西。
說到這裏，李非在梁尚軍眼裏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怕李非不信，梁尚軍進一步說，那天下班后你的抽屜忘了鎖。見李非依舊看着他沒有任何反應，又補充說，裏面還有十幾元的港幣。
李非為梁尚軍做出這種下作的事感到不齒。偷窺別人的私隱，而且還以此相威脅。他輕蔑一笑說，不就是一封信嗎？你把它公開好了。
那是一首情詩。是一個男孩，準確地說是一個年輕的記者給他寫的。剛開始李非以為筆者是女孩，看到落款，才知道是個男生。這種東西雖然上不了檯面，但李非還是被信中賦予了真情的優美文字所感動。他向謝罕打聽認不認識這個人。
這個人您認識的。謝罕說，和誰誰誰，在哪裏見過的。您找他有什麼事嗎？
李非說沒什麼事，說我只是隨便問問。
李非在記憶的相冊里翻出了一張清秀男生的照片。為了不誤傷別人，李非裝着沒有看到這封信。沒有回信，也沒有聯繫。把它作為一個美麗的存在，鎖在了抽屜里。
李非如此的坦然，是梁尚軍沒有料到的。這顆子彈他私藏了好久。一次李非把鑰匙忘在了辦公室，給了他偷窺的機會。本以為在關鍵的時候可以一招致勝，不致對方於死地，也讓他無地自容。眼前的這個局面是他沒有假設過的，他的預案中沒有這種應對之策。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到的是李非輕蔑地一笑：不就是一封信嗎？你把它公開好了！
其實，公開這封信不是李非的本意。他不希望一個無辜的人為他受到傷害。但他只能以攻為守；只能對這件事表現出毫不在意，才能阻止對方拿它作為要挾的籌碼。
李非說，我們同事一場，沒想到會這樣分手，這種場面叫人痛心。我答應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但你要保證這一個月工作正常，不要再出新的亂子。李非這樣對梁尚軍說。他必須把他穩住，最好不要鬧出出格的事來。
假戲真做，一個月到期后，李非又為梁尚軍舉行了餞行酒宴。酒到醉點，梁尚軍端着酒杯走到李非跟前，掏心掏肺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堆話。“真的”都用了無數個。
梁尚軍說，能在您的手下工作，也算我梁尚軍三生有幸。真的。在這裏，在您身上，我確實學到了不少東西。真的。今後我無論走到哪裏，無論我做出多大的成績，您都是我最尊敬的老師。我永遠是您最忠實的學生。真的。
過後高揚說，我最看不起這種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背後盡講別人的壞話，當面又假惺惺地說什麼老師學生。說得像真的。
高揚的話傳到李非耳朵里，李非笑說，背後講壞話是他的真心話；當面講好話也是他的真心話。人有兩面性，這個很正常。
梁尚軍走了。像當初賀文銳離開一樣，在管理層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枱面上的理由說不通，說得通的理由拿不上枱面。
《職業道德指引》第六條講的是不以權謀私：以權謀私輕者會被人看不起，重者一失足或成千古恨。作為一個合格的管理者，屬於自己的正當收入再多也不必謙讓；不屬於自己的非正當收入分文也不要多取。
梁尚軍走後，由於宋博外派工作還沒結束，總辦的工作暫時由王翰代理。胡偉才自知有錯，提出辭去主管的職務。他找到馬科，希望調到財務部來工作。馬科說，你一不會做賬，二不會收銀，現在保管採購都不差人，你到財務部來能幹什麼？
胡偉才說，有一樣工作我可以做，而且我有信心比別人做得更好。
馬科瞪大眼睛說，你說的不是收賬吧？
幾年經營下來，香水星河酒店取得了許多成績，也留下了不少問題。其中呆賬死賬就是問題之一。而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長。財務部專門安排了兩個女孩跑收賬，還是忙不過來。香州地方不大，幾乎所有的機關和企業都與酒店有協議關係。有的確實是資金困難，付不出賬款；有的是因為有什麼不滿意，結賬時故意刁難。
胡偉才說可以把所有的呆死賬交給他，他有辦法把錢收回來。馬科以為他信口開河，問他有什麼辦法，胡偉才說，你不管，反正我有辦法。我保證你一個月初見成效，三個月大見成效。
馬科將信將疑，把這件事反映給李非。李非也是不信。馬科說，要不我們就給一個月的時間讓他試試？
不出幾天，胡偉才就有好消息傳回：誰誰誰答應月底結賬；誰誰誰同意先給付一部分。這讓總經理和部門經理都刮目相看：這胡偉才真還是個人才！
後來馬科才搞清楚，胡偉才為了把這些難結的賬款收回來，真還想了不少辦法，下了不少功夫。他到人家財務室去，從來不是空手，不是帶點糖，就是帶點水果。除了使用這些他慣長的手段，他還幫人所需，如代為買煤買氣，代為接送小孩，總之，為了和有簽字付款權的人拉上關係，他不惜低三下四，忍辱負重。
馬科聽說這中間有些花費，說到時你開張發票來，酒店給你報銷。
胡偉才說，馬總你千萬不要這樣，這些事我只是跟你說說，絕對不要讓老闆知道。不然老闆還以為我只會搞這一套，一點正經本事都沒有。
《職業道德指引》一共九條，給管理人員上培訓課後，李非佈置的作業是要求管理人員人人必須背記。這讓他的經理們有些抵觸：又不是小學生，搞什麼死記硬背！但胳膊擰不過大腿，不背不行。
柳文君背了一會，以為背熟了。讓他的助理，和梁尚君同一批入職的洪小波給他檢查背書，結果背了幾次都沒有過關。搞得人灰心喪氣。
洪小波見柳文君氣惱的樣子，笑說有個背書的方法，過去我們在學校常用，你要不要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