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 我們的工資是毛爺爺給的

一十二// 我們的工資是毛爺爺給的

黃家曉來到了盧士平的辦公室,他是主動來向盧士平作檢討的。

長浩想買一台彩電,跟我說過多次。他說,這次商場家電櫃到了一台金星彩電,他去找李非,李非要按市場議價賣給他。他不願意,只想按國家牌價買。

長浩說李非對下面的人說,這台彩電沒有他李非的簽字,誰也不許動。我一時頭腦不冷靜,就給家電櫃寫了一個批條,讓長浩去把這台彩電買了。回頭一想,覺得這件事做得有些欠妥。

李非想讓這台彩電多賣點錢,也不是為他自己。這件事是我錯了,怎麼處理,我聽候您的發落。

盧士平聽着事情的來龍去脈,思考着事情背後的原由。

黃、李二人長期面和心不和,劉長浩是個乖巧人,兩邊不得罪。黃家曉借彩電的事出招,不管李非如何接招,劉長浩都站到了黃家曉一邊。從而在商場形成了二比一的局面。李非今後的工作會更難做。

對李非的能力,盧士平是認可的。但李非為人鋒芒畢露,往往自以為是,個人意見第一,是盧士平不喜歡的。甚至是厭惡的。

他估計李非也會為此事來找他,他對黃家曉說,這件事你辦得確實欠妥。你先去,待我把事情弄清楚,我們再來商量怎麼處理。

果然,黃家曉剛走,李非就來了。黃家曉算準李非會來,而李非沒算到黃家曉會先來。

李非講了事情的經過,與黃家曉說的大同小異。李非說完,望着盧士平,看他是什麼意見。

盧士平眯眼對着牆上的香州大飯店效果圖,作沉思狀。兩人靜默一會,還是盧士平先開口:你覺得怎麼處理好?

李非毫不含糊地說,要麼退彩電,要麼補差價。

如果這樣處理,不是把黃家曉和劉長浩兩個人都得罪了。今後你們在一起怎麼共事?

那您說怎麼辦?

家曉剛才來我這裏作了檢討,承認他做得不對。

李非愕然,看來自己小瞧了黃家曉。他聽見盧士平繼續說,我的意見是,這件事就算了。也就是一台彩電,兩千元差價的問題。好處也沒有給外人。

見盧士平這樣認識,李非心裏十分惱火,他口氣強勢地說:不是兩千元錢的問題,是今後的緊俏商品怎麼銷售,是走大門,還是走後門的原則問題!

盧士平見李非發倔,臉上有點掛不住:李非你什麼都好,就是太固執。個人意見第一,聽不進不同意見。

李非心裏突然感到難受。別人這麼說他,他可以不在乎。盧士平這麼說他,對他打擊很大。難道一個人不應該堅持原則,堅持原則就是個人意見第一?

盧士平見李非委屈的樣子,知道自己說重了,不免心生惻隱。他說,我這麼做也是為你好,方玉剛調人事組后,現在商場就你們三個負責人,這麼一鬧,就會形成二比一的局面。

這話多少讓李非感到有些寬慰。盧士平把這種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事點破,至少說明沒有把他看外。

不退貨不補款可以,但要依我一件事。李非說。

盧士平見他肯妥協,笑說,只要不搞僵就好。

李非說,今後黃家曉不能插手我分管的工作!

聽見李非這麼說,盧士平笑不起來了。他聽見李非在繼續說,如果他要插手,就讓他來管。您隨便安排我去干點別的什麼事,我保證沒意見。

盧士平沒有想到李非會來這麼一手,他感到被要挾,心裏很不舒服。

但他現在還不能幹卸磨殺驢的事,不然這磨就沒驢推了。

盧士平看看李非一副不妥協的樣子,說行吧,我可以依你的。不過對外黃家曉還是整個商場的經理。對內你的一攤子事你自主。家曉的工作我來做。

李非的目的達到了,他終於掀掉了黃家曉這頂帽子。這頂帽子曾經讓他難受。但這還不是他的最終目的,他的最終目的是關掉其他業務,集中力量干好交電業務一件事,做香州第一流的專業商場。

幾個月後,香州商場完成了由綜合商場向專業商場的轉變。推動這次轉變的決定因素不是李非,也不是盧士平,而是市場。

原布匹櫃的櫃長老朱,是公司副經理嚴桂芳的愛人。由於現在的人時興買衣服穿,曾經紅火的布匹業務沒了生意。

商場業務大調整,除了保留啤酒批發業務外,其他不在交電範圍的業務全關了。老朱主動要求調到了只有兩人,業務相對簡單的電料部。當了電料櫃的櫃長。

老朱是個老實人,做事認真負責,勤勤懇懇。同櫃組的小朱——朱華是個小青年,做事不主動,不操心。老朱叫他,他就動一下。不叫他,他就不動。為這個事,老朱多有怨言。

對商場啟動的分配製度改革,以銷計酬,她是贊同的。但對基本工資要浮動一半,她怎麼也想不通。於是邀了張澤文的愛人羅愛紅,劉長浩的愛人舒元愛,黃家曉的愛人——燈具櫃的櫃長付春嬌,人事組長方玉剛的愛人——商場出納吳秋桂一起來找李非。

李非一看這架勢就笑:今天是什麼好事,這麼整齊?

舒元愛憋住笑說,我們來找你吵架的!

李經理你別聽她的,我們是來找你反映情況的。老朱正色糾正說。

李非說,歡迎,歡迎。

女人們七嘴八舌地:

是不是要把我們一半的基本工資改作浮動工資?

改革我們擁護,但我們的基本工資是毛爺爺給的,這個你不能動。

是啊,我們的基本工資是毛爺爺給的。

見李非笑而不語,舒元愛說,我們姑娘婆婆不會說話,逗你好笑。

李非說,我不笑怎麼辦?又不能跟你們講狠。平時你們總抱怨年輕人懶,叫不動。你們知道年輕人怎麼說?

幾個櫃長你看我,我看你,怎麼說?

年輕人的意見是,都是干一樣的事,憑什麼他們的收入要高我們一倍?

誰叫他們不早一點出生,早一點參加工作?羅愛紅說。

其他人跟着應和:是啊,誰叫他們不早點出生!

李非說,這種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要是站在我的角度,你們怎麼辦?

怎麼辦?再怎麼辦也不能拿我們的基本工資分給他們!

現在櫃枱的生意多少是你做的?李非問老朱。

百分之八十都是我做的。老朱噘嘴回答。

朱華是一個蛇鰍到肛門上都懶得拉的人。羅愛紅補充說。

小朱還給你做百分之二十,舒元愛說老朱,我們那個吳上進呢,不做事不說,還盡跟你添亂。

李非叫小海,你把我們做的分配測算表拿出來。

郭小海拿來一張表格來,幾個女人都伸過頭去。老朱看了一眼,說我不戴眼鏡看不清。另外幾個看了一會,都說看不懂。

李非說,小海你講給他們聽聽。

小海扶正眼鏡說,以電料櫃為例,——小海你聲音大一點好不好?一個兒子娃,說話比姑娘還細!——小海把音量提高了一倍。說了一堆數字后,結論是改革后如果老朱的個人銷售額佔到櫃組銷售額百分之五十五以上,新分配方案對老朱有利;反之就對老朱不利而對小朱有利。

老朱說,現在百分之八十的生意都是我做的。

小海說,那您還擔心什麼?

老朱笑說,這麼說,不是我們還要佔年輕人的油?

李非說,也不能把年輕人看死,如果小朱積極性起來了,他能達到百分之四十五以上,新方案就對他有利。

老朱說,我巴不得。如果他能跟我做得一樣多,我不怕對他有利。

我還是搞不懂。舒元愛搖着頭。

吳秋桂說,把這表給一份我,我拿回去慢慢看。

看個鬼,隨李老闆搞算了。羅愛紅說。

只有你一個想隨李老闆搞!舒元愛翻羅愛紅一眼,說完哈哈哈地大笑。

眾人醒悟,一起跟着鬨笑。羅愛紅兩臉緋紅,追着舒元愛要打。

李非也跟着笑。說你們不要誤會,她說的這個搞跟那個搞是不一樣的,不能搞混。

見郭小海也在一邊抿着嘴偷笑,舒元愛說小海:這小傢伙也在跟着笑,好像他什麼都懂。

人家小海二十二歲了,還有什麼不懂!吳秋桂跟小海抱不平。

郭小海想笑不敢笑,想說不能說,趕忙躲到一邊去了。

李非說,分配改革的事,請大家讓我們按這方案實驗一個月,一個月後你們說不好,我們再改怎麼樣?

就按李經理說的辦。老朱表態說,我們都是姑娘婆婆,搞不懂,你只要不糊弄我們就行。

李非說,你們都是商場的骨幹,別人我都不敢糊弄,怎麼敢糊弄你們?

吳秋桂笑說,做生意的人都是沒有真話的。

眾人說笑一會,便散了。

一個月的時間過去,幾個櫃長都服了。人還是這些人,工作態度不一樣了。櫃組的總分配好比一塊蛋糕,每個人都想把自己的一塊切得大一點。

針對經營活動中出現的單純追求銷售額的情況,李非及時編寫了服務規範三字經,要求人人背誦遵守。

正是有這段經歷,李非認識到,在公有制條件下,只要採取合適的分配製度,人的積極性是完全可以調動起來的。

實行分配改革后的第一個月,吳上進只拿到了百分之五十的基本工資。

去他媽的,老子不上班了!一氣之下,吳上進甩手走了。

和其他小青年一樣,吳上進也是公司內部職工的子女。他媽媽是劉長浩剛參加工作時的老同事。吳上進從小調皮,初中畢業后玩了兩年,後來作為待業青年,安排在人民飯店學白案手藝。

他學手藝還算聰明,就是不守規矩。天天遲到早退,門店主任管他不住,就讓他單幹,規定他每天一個人炸三十斤油條。

他早晨六點廣播開播時起床上班,八點半廣播結束時下班。因為廣播開播曲是東方紅,結束曲是國際歌。所以人家笑他是東方紅起床,國際歌下班。

別人上八小時班,他只上兩三個小時的班。但即便是這兩三個小時的上班時間,也得不到保證。因為他有時乾脆曠工不上班。

門店主任拿他沒有辦法。按照當時制度,既不能罰款,也不能開除,只能批評教育。他是有名的坦白痞子,認錯態度很好,但就是不改。

劉長浩調到商場任副主任后,他媽媽找到劉長浩,求他把兒子調到商場來上班。通過劉長浩做工作,商場接收了吳上進,安排舒元愛負責的櫃枱上班。

吳上進只好好表現了一陣子,不多久,又舊病複發。舒元愛說他是個陀螺屁股,坐不住,總喜歡往櫃枱外面跑。在櫃組算是湊個人數。

李非接手交電業務后,吳上進畏懼李非,對李非畢恭畢敬。雖然嘴巴乖巧,但頑疾難改,成了商場管理的老大難。

現在他自己鬥氣走了,倒是讓大家都鬆了一口氣。誰知兩個月過後,吳上進突然又回來了。要回商場上班。

這時櫃組已經補齊了人員,一個荸薺一個窩,哪裏還有他的位子。他找李非,李非說你的關係已經轉到公司了,你去找公司。

吳上進一反平日的窩囊,很硬氣地說,我誰都不找,我就找你!

你找我也沒用。李非也毫不妥協。

你砸了我的飯碗,我沒飯吃,我就上你家去吃!

李非說,到底是我砸了你的飯碗,還是你自己砸了自己的飯碗?你以為胡攪難纏,我就會怕你,你打錯算盤了!

李非是鐵了心,頂着再大的壓力,無論如何不讓這樣的人再進來。

吳上進口裏說著髒話,李非實在聽不入耳,又不能跟他對罵,只有起身離開。吳上進攔在門口不讓李非走,兩人推推搡搡眼看事態就要擴大,一直在旁邊靜觀郭小海突然爆發,操起一根掃帚把指着吳上進喝道:你敢動手的試看看!

郭小海與吳上進兩人是初中同學,在校時關係還不錯。論打架,郭小海肯定不是吳上進的對手。但郭小海一副拚死一搏的樣子,把吳上進還真給唬住了。

郭小海拉開吳上進,讓李非得以脫身。李非下樓的時候,聽見郭小海在正告吳上進,你有話好好說,不能在這裏行蠻。

吳上進在李非的背後喊道,你李非不讓我活,老子也不想活了。老子活着一天就不會讓你安逸一天。老子就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你跟老子等着。

李非在心裏對自己說:這傢伙就會講枯狠。但又無法相信他只是在講枯狠。兩天後的半夜發生的事情,證實他的擔心並非是多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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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與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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