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 像站在懸崖邊上的人虛晃了1腳
香州賓館門前的一片杉樹林早已不見了。當年京港娛樂城取得成功后,賀文銳又鼓動陶自謙在臨街的東南角做了一棟三層的美食城,準備藉以與香水星河酒店的餐飲競爭。沒想到美食城開業沒幾天,他就被娛樂城的股東們給擠兌走了。
現在這裏變成了萬宇大酒店,原有建築除了娛樂城早已被拆除外,後面的四層客房樓和前面三層美食城的建築被保留下來。一棟新建的十二層大樓矗立在兩樓的中間。新大樓的外裝已經完畢,站在車場可以看到,大堂的空間還搭有在裝修的腳手架。
此刻,黃雲天正帶領一班人在萬宇美食城的大廳等候,等候汪氏集團董事長汪新強的到來。對黃康華來說,汪老闆是個既陌生又神秘的人物。他從來沒有見過他,不知道他的模樣,也不了解他的脾氣。倒是黃雲天反覆檢查迎接老闆的準備工作,叮囑見了面他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讓他在自己的新奇感中平添了一份緊張。
一起在大廳等候的還有行政總廚蔣大生。蔣大生比黃康華早到一個月,黃康華到崗的時候,餐廳已經在試營業,生意不溫不火。黃康華以為自己是總經理,沒有什麼好講客氣,到任沒幾天,就對菜品水土不服的問題提出了改進意見。沒想到在蔣大生那裏碰了釘子。
對黃康華講的菜品口味的問題,蔣大生一概不接受。反而譏笑香州菜沒品位。黃康華聽黃雲天說過,行政總廚蔣大生是集團執行總裁鄧光明推薦的人,是鄧光明朋友的朋友。黃康華雖然心中不爽,但又拿他沒有辦法。
在香水星河酒店,他與總廚華敏相處得不錯。華敏也是一個有能力有個性的手藝人,既然自己可以與他同心協力,為什麼不可以與蔣大生互諒互讓呢?
他想起在香水星河酒店開業初期,也曾經與華敏有過一些摩擦。他也曾向李非抱怨。李非給他講廉頗與藺相如的故事。這也太小兒科了,這種小學課本上都有的故事誰不知道?
既然要將相和,當然首先是藺相如要有高姿態,不與廉頗計較。他自掏腰包請蔣大生幾個人到香州一家生意很好的小餐館吃飯,讓他們品嘗本地的特色。
本來他是想把他們帶到香水星河酒店一樓餐廳去吃飯的。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叫好生意,什麼叫香州鄉土菜。但考慮到這裏面的複雜關係,擔心黃雲天批評他屁股還沒有坐過來,最終選擇了社會上的小餐館。
在黃雲天眼裏,競爭者就是敵人。敵我有個立場問題。而李非不一樣,李非公開主張向敵人學習,學習的目的就是為了比敵人做得更好。
這裏面的道理黃康華不敢與黃雲天去講,講了輕者會被教育,重者會挨批。兩家企業的文化完全不一樣。
這天他平生第一次喝高了。他的真誠感化了蔣大生。蔣大生一時高興,主動提出在他的菜式中加進一些本土特色菜。黃康華也鼓勵他把自己的強項做精做好。一份新的菜單拿出來,果然受到了食客的歡迎,生意也有了起色。
黃康華心裏高興,等到黃雲天來店裏時,興高采烈地給黃雲天講了他的工作成效。特別是搞好了與蔣大生的關係。沒料到黃雲天馬上變臉,壓住火氣的嗓門發出一句怪聲怪調的狠話:敵友不分!
什麼什麼?敵友不分?誰是敵?誰是友?一頭霧水的黃康華跟在黃雲天身邊,一邊在心裏檢討自己做錯了什麼,一邊不時討好地向黃雲天遞去尷尬的笑。
陽光越過美食城的屋頂,
在這棟L型建築的門前一點一點地移動。黃康華感到腿都站僵了,腰也空空的。見黃雲天不坐,自己也只有咬牙堅持陪站着。
幾輛黑色的轎車載着耀眼的光斑向大門前駛來。到了!黃雲天低沉而有力地叫道。猶如聽見一聲集結的號角,庸倦的一班人立即振作起來。
最前面的是一輛奔馳車。迎賓小姐快步上前,轉到右邊的後車門外,左手護着車檐,右手拉開了車門。黃康華看見第一個下車的是一個女人。一個體態優雅,膚色白皙,眉眼清秀的女人。她穿一件純白的略帶墜性的長及膝蓋的裙子,外面套一件針織漏花淺黃色的短裝披肩,鄧麗君式的短髮一邊掛在耳後,一邊半掩在臉前。她從車上取出一個咖啡色格子的名貴手提包挎着,臉上有一種對撲面而來的關注和微笑不須作任何反應的高貴。
這一幕在預演中沒有,第一個下車的應該是汪老闆呀?這時奔馳車司機快速下車,拉開了左後側車門。一個派頭十足,個子不高,身穿牛津布淺灰襯衣的中年男人不緊不慢地從車裏出來。黃康華見黃雲天迎上前叫了一聲董事長。
汪董事長比黃康華想像的要年輕。方臉,短髮,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身體略微發福,但按富貴的標準看卻是恰到好處。他臉上掛着無須掩飾的笑意,抬頭看了看餐廳的門臉,又回頭眯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陽。黃雲天滿臉堆笑地迎奉着:還是董事長來得好,天天下雨,董事長一來,天就晴了!
那個女的是誰?黃康華小聲問蔣大生。
應該是汪夫人。
啊,這麼年輕!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是誰?蔣大生側目笑說。
我還以為是老闆的秘書。黃康華小聲地竊笑着。驀地見黃雲天的目光斜視過來,看似的平和中隱含着嚴厲。黃康華感覺自己被當頭一聲棒喝,像站在懸崖邊上的人虛晃了一腳,忽地嚇出一身冷汗來。
司機躬身從車裏取出一件質地考究的淺色單西:您要不要穿上?汪新強微微點了點頭。我來吧。黃雲天從司機手裏接過外套,轉到汪老闆的身後,先幫着套進右胳膊,再幫着套進左胳膊……
看到眼前這一幕,黃康華心裏怪彆扭的。這種事派他去做他都未必做得出來,黃總怎麼可以做得如此順溜,如此自然呢?
注意到這一幕的還有執行總裁鄧光明。鄧光明的車緊跟在第一輛車的後面。黃雲天的做作讓他噁心。你當年也是做過副市長的人,現在不這樣做你會死嗎?汪老闆當年見到你黃副市長后,回來時誠惶誠恐的樣子我至今還歷歷在目。雖說好漢不提當年勇;雖說人到屋檐下,誰敢不低頭;但你也沒有必要這樣啊?
討論香洲賓館的設計方案時,原有兩棟建築留還是不留,當時會上有兩種意見:一派主張保留,理由是幾千個平方米的建築面積,拆了怪可惜;一派主張拆除,理由是要做就做一個全新的,修修補補不但不好用,反而會花更多的錢。
開始汪老闆傾向於拆,你黃雲天也跟着說拆了好。後來汪老闆傾向於留,你竟然一口氣編了十條保留的好處。說什麼拆了影響風水。這不是明明在糊弄人嗎?餐廳這棟建築不但與主樓分隔,還背東向西,早晨十點前門前不見太陽,下午到晚上一直頂着西晒,哪裏談得上什麼好風水?
集團在香州建這麼一家四星級酒店,你把人家三星級酒店的部門經理請來做總經理。說什麼一石二鳥。呸!誰不知道那小雜種是你的本家。他上來就給我叫來的人找茬,什麼東西。我想他應該不會有這麼大的狗膽,誰都知道這班廚師是我的人難道他不知道?你黃雲天到底要幹什麼!
歡迎的隊伍在門外站成一列,黃雲天把黃康華蔣大生等人一一介紹給汪老闆。汪老闆伸出手來讓黃康華用雙手握住。汪老闆朝他點點頭,說了聲漂亮小伙。聽到這親切的讚許,黃康華想得意地說一句:謝謝董事長!他瞟了黃雲天一眼,不知該說不該說。穩妥起見,只是拘謹地朝汪老闆笑了一下。
站在汪老闆身邊的汪夫人見黃康華說句話還要看黃雲天的眼色,禁不住皺了皺眉頭,臉上掠過一絲不悅。黃雲天看在眼裏,心裏隱隱有些不安。只有當事人黃康華獃頭獃腦,對此全然不知。
在眾人的擁簇下,汪新強和夫人一起步入大廳。這個大廳是在原美食城的建築旁添加的。面積約兩百平方米,九米高的空間上方掛着一盞巨型的九層水晶大吊燈。與天花上滿布的筒燈和牆柱上散落的壁燈一起,構造出眾星捧月的意象。
一條條疊簾從天花的邊沿墜落下來,直落到地面,把一個個的條形落地窗遮得嚴嚴實實。大廳中央有通往二樓的大理石樓梯,樓梯兩邊是層層跌水。在大門入口的左側,還有兩部可以通到三樓的觀光電梯。
從二樓往下看,一樓滿鋪米黃色大理石的地面上散佈着高矮搭配的熱帶植物,綠植間是幾組的茶几沙發,有枱燈、落地燈和射燈點綴其間。
汪新強邊走邊看,點評着有些地方的不足。這裏的佈局和裝飾完全按他的意見設計,施工期間他也來過多次,哪裏做得可以,哪裏跟他想像的有差距,他一看就很清楚。
黃雲天緊跟在他身邊,拿着筆和本子邊走邊記。黃康華覺得,這種文字上的事情讓他來做應該更合適,但黃總沒把在老闆面前表現的機會讓給別人。
美食城一樓是零餐,三樓是多功能廳,二樓大大小小有十八個包間。為給這些包間起名字倒是費了不少周折。黃雲天專門請了幾個文人,幫忙起了幾套名字,這些名字沒有一個能讓汪老闆滿意。汪老闆心裏想要的別人理解不到,他自己又說不出來。
臨到了開業的日子,名字都還沒有定下來。沒有名字這些餐廳怎麼區分呢?有人建議先用百家姓代替,趙錢孫李,周吳鄭王挨着來。黃雲天雖然不滿意,但有個名字總比沒有名字好。又有人建議把最大的廳叫“汪府”,黃雲天眼睛一亮,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有畫龍點睛之妙。
名字報到汪老闆那裏,黃雲天特地說明其中的寓意:天下百家,汪家為大。汪老闆不無顧慮地說,取這麼簡單的名字別人會不會笑我們沒有文化?
在決策收購香州賓館之初,汪老闆信心滿滿,有這麼一塊風水寶地,以他的實力,一定可以做到香州檔次第一,生意第一。
然而,從餐廳試營業的效果來看,情況不容樂觀。比起香水星河酒店食客如潮的熱鬧場面,萬宇美食城顯然冷清很多。儘管客房開業以後這種情況應該有所改觀,但傳來的消息並不能讓人樂觀。有消息說,香水星河酒店也在籌劃升級改造,要在三星的匾額上再添加一顆星。如果是這樣,即便兩家酒店能在設備設施上打個平手,但香水星河酒店憑藉它的人才優勢,品牌優勢,服務優勢,品質優勢,依舊可以佔據行業的龍頭地位。
這些當然是他絕對不願意看到的。這不光是一個生意問題,在汪新強看來,更重要的是一個面子問題。在香州這種小地方,他不能容忍有人跟他平起平坐,更不用說超越在他之上。但面對這麼一個強敵,他真的還一時想不出一個什麼對付的良策。他甚至有點後悔當初收購香州賓館的衝動,話里話外流露出對當初黃雲天鼓動這樁收購案的責怪。
這讓黃雲天有點緊張。他擔心事態的發展會對他不利;會給他的對手有可乘之機。
自從他來到汪氏集團,他就有意無意捲入了一場內部爭鬥之中。汪氏集團能有今天的輝煌業績,除了汪老闆的遠見與決策,還與一個人的鼎力相助有關,這個人就是鄧光明。鄧光明過去是汪新強的上司,汪新強初創公司時,鄧光明運用手中的資源,為汪新強創造了許多有利條件。特別是在床單廠的收購案中,鄧光明更是功不可沒。
但鄧光明也有鄧光明的毛病。他自恃是汪老闆的老領導,老大哥,在有些事上與老闆意見不一時,不知退讓;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意見,讓汪新強下不了台。汪新強儘管心裏不舒服,又不敢把他怎樣,畢竟集團還少不了他。
當黃雲天出現的時候,汪新強看到了另一種可能。他的靈機善變讓他喜歡;他的阿諛奉承讓他舒服。以他的社會資歷,給他一個副總裁的頭銜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把人事,安全、辦公室工作從鄧光明的權力中剝離出來,交給黃雲天分管。又把萬宇酒店這樣的發展業務交給黃雲天。黃雲天沒有讓他失望,特別是在鄧光明與他意見不一的時候,黃雲天的敢言能言,總能讓鄧光明處於少數,處於被動。這讓汪新強感到欣慰,他總算找到了制衡鄧光明的武器。
黃雲天沒有想到酒店業務會成為自己的燙手山芋。他必須儘快的改變這種被動局面,不能給對手有可乘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