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凝固的夜
墨言還在回想他被天元門審判的那個下午,他看着窗外的雨,心情十分的低落。
咣當!
舊殿那殘破的大門被撞開了,一個滿身雨氣的紅sè身影像風一樣闖了進來:“墨言,你又在呆!”
身着大紅sè衣裙的女孩看着呆的墨言,撅起了嘴巴。
墨言溫和的笑笑:“恩,師姐來了?”
女孩不由分說拉起墨言的手,道:“走,今天杜立師叔在我們皓月峰梧桐院講解功法,一塊去看看,可熱鬧了!”
“我不去!”墨言縮回了手:“我已經不再是修士了,不懂修行!”
女孩看着墨言,小聲道:“師父都說,你是我們天元門第三代弟子中最有天賦的一個,甚至他們說,你的天賦在整個魂宗大6都很優秀,所以,你或許還有辦法重新修行的!”
墨言苦澀的搖頭:“我是被點破了魂海,魂海殘破,魂力都不能在體內逗留片刻,還怎麼修行,你去吧,我不想去!”
女孩眉頭一皺:“你不去我不理你了!”
墨言點點頭,聲音依然是那樣沉悶:“師姐你快去吧,能得到杜立師叔指點的機會可不多,你晚到一會就有可能錯過很重要的東西!”
女孩聽墨言拒絕了自己,臉sè漲紅了幾分,一跺腳,轉身走了。
舊殿重新恢復了寂靜。墨言繼續縮回他原來呆的角落裏,聽着外面淋漓的雨穿林打葉的聲音。
這片天地中充斥着綿綿不絕的魂力,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又像空氣一樣孕育着萬物。
這片天地的人們修行魂宗功法,以求獲得凡的力量,窺得天道,成神成仙。
世間生靈皆有三魂七魄,魂宗功法便是依靠三魂七魄來修行的。
三魂,天、地、命。分別位於人的頭顱,魂海和中膻之內。
“天魂在頭顱中執掌神識,地魂位於魂海儲存魂力,命魂則統領七魄。”杜立溫和的聲音透過梧桐院的牆壁,傳進雨中。
梧桐院的門被推開,那個一身紅衣的女孩跑了進來,頭已經濕漉漉的。
杜立見她一人,道:“墨言不肯來么?”
女孩應了一聲:“不肯來!他還是那樣,在那箇舊殿裏一動不動,一坐就是一整天。”
杜立嘆了口氣,愣了好一會兒道:“我們講解兩個時辰了,大家休息一下吧。”
年輕弟子們便“嗡”的一聲討論開了。
紅衣女孩身邊的一個年輕弟子拉住她便問道:“6菲師姐,聽說墨言在被點破魂海時已經是觸魂境的修士了,是么?”
6菲點點頭,小聲回答:“聽說是這樣的!”
“十一歲的觸魂境修士,這在我們天元門千年的歷史,還從未出現過!”
“何止我們天元門,師父說,在整個東勝神洲都不多見!”
“那有什麼用,天賦再高,魂海是殘破的,他這輩子都無法修行了!”
眾弟子一片唏噓,不禁為墨言感到惋惜。
魂宗修行一共十境,第一境是觸魂,便是感知魂力。
只有能感知到這天地間無處不在的魂力后,才能被稱為魂宗修士,正式踏進了修行的殿堂。
說來簡單,但修行之事需要天賦、悟xìng,很多年輕弟子早就能倒背觸魂境的功法,但卻依然無法感應到天地間魂力的存在。
東勝神洲是魂宗大6的三大部洲之一,天元門則是東勝神洲屈一指的名門巨派,坐落在天元山脈上,背靠亂壑群山與北俱蘆洲的燕趙城遙遙相對。
天元門作為東勝神洲的千年名門,收徒極為嚴格,現在門內的第三代弟子中不乏天資卓越之人,但即使如此,十一歲便踏入觸魂境的,還不曾有過。
天元山脈有五個山峰,天元門便依據這五個山峰形成了五脈,分別是功玄峰、墨竹峰、皓月峰、飛來峰、聞都峰。
每一脈皆有座,其中功玄峰是主峰,是五個山峰中最大的一個,掌門一脈的所在地。
這個山峰上除了掌門一脈弟子平時活動的場所外,還有天元殿、執法殿等一系列屬於天元門的建築。
天元殿是天元門的正殿,是平時掌門接見來客,座、長老議事的地方,尋常弟子都沒有機會走進去。
而至於執法殿,卻是他們打死也不想進去的地方,因為這裏是專門懲戒弟子的刑堂。一旦進去,便是接受懲戒。
墨言便是在這裏被點破了魂海。
下了兩天兩夜的雨終於有停的跡象了,墨言在廢墟中起身,蹣跚的走過這個殘破的大殿。
剛才6菲師姐從皓月峰跑到墨竹峰來找我,這麼遠的路,不會淋濕了吧?墨言在心中想着,腦袋中閃過那個一襲大紅衣裙的女孩,她就像一隻蝴蝶,走到那裏都帶起一陣風。
想着6菲,墨言苦悶的臉上泛起一絲笑意,但還沒有綻放便僵硬了,他又看到了舊殿正中的這片狼藉。
就是在這裏,他打傷了南宮強,觸犯了“禁止同門傷殘”這條門規。
狼藉的地上碎裂着一堆木片,他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明天就必須離開墨竹峰了,再做新的肯定來不及了,就把這些修一下吧。
他蹲下身子,把那堆木片捧到懷裏,一片片的開始拼裝。
木片外面塗著黑漆,刻着朱紅sè的字,墨言一點點拼着,那字便漸漸齊全,上面寫着“慈父墨林之位”。
原來是個牌位,墨言將它拼好,放在一旁,又從那狼藉中抱起一堆同樣的木片,開始拼裝。
“慈母歐陽榕之位”
地上的木片太多,墨言一個個拼着,彷彿早就沒有知覺。
“伯父林山之位”
“叔父蕭明之位”
……
五年前,墨竹峰上下的所有人死於一場詭異的埋伏,包括墨言的父母在內。
兇手是北俱蘆洲的燕趙城趙家。
北俱蘆洲與東勝神洲素來不和,天元門與燕趙城又分別處在各自部洲的最前沿,當其沖,他們的戰場便是亂壑群山這一片雜亂的山巒。
亂壑群山有一個叫一線天的狹谷,谷內狹長深邃,行走其中猶如黑夜,抬頭只能看到天空像一條白sè細線一樣橫在頭頂,故名一線天。
墨竹峰所有的弟子便是在那裏遭了燕趙城趙家的埋伏,激戰一天一夜,全部葬身於狹谷之內。只留下了墨言與林石兩個孩童。
那一年,墨言六歲。
“咚、咚、咚!”
三聲重重的撞擊聲,墨言的頭結結實實的磕在地上,口中說道:“爹、娘、師叔、師伯、師祖,不肖弟子墨言向諸位叩,墨竹峰沒落至此,弟子墨言仍然沒能擔起最後一絲希望,三rì前,墨言因觸犯門規被執法殿點破魂海,並配青石關,限五rì內離開山門,墨言這一走,墨竹峰就剩下諸位的英靈與林石哥哥,望你們保佑林石哥哥在修行一途中順風順水,能早rì重振我們墨竹峰一脈,弟子再叩!”
又是結結實實的幾個響頭,明天就是他離開天元門最後的期限。
青石關是東勝神洲進入到亂壑群山的唯一途徑,得天時之利,易守難攻。天元門與燕趙城只隔了亂壑群山,為防止他們來襲,天元門派門內弟子rì夜駐守青石關。
三天前,墨言被點破魂海后,執法殿的大執事朱陽看着仍然一臉倔強的墨言,惡狠狠的說道:“你還是不肯低頭是么?好,你們墨家都是硬骨頭,我看你能用多硬,我就把你配到青石關,為青石關弟子洗衣、疊被,永世為仆。”
於是墨言的下場便被這麼定了。
他回想着朱陽的表情,是那樣的高傲、得意,好像報了久違的血海深仇一樣,暢快的走出執法殿。
墨言默默的把朱陽的表情刻在腦海里,站起身。
這些牌位已經被南宮強砸爛過一次,雖然拼裝完整,但它們已經抗不住風吹雨打,必須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存放它們。墨言如此想着,找到一個勉強遮風避雨的角落。
他把它們小心翼翼的搬過去,忽然就在原來地上現了一片黑sè的油漬。
他愣住了,原來南宮強還帶了油,他是想把這些牌位砸爛后再燒掉!
墨言再次咬牙,這個畜生!如果不是自己提早現,這些牌位真的就要被他燒掉了。
墨言把那片油漬擦去,心裏想着:南宮強,你幸好沒有這麼做,否則別說是點破魂海,我就是不要這條小命了,也會把你碎屍萬斷。
將牌位安頓好,了卻了自己離開天元門前最大的一樁心事,墨言疲倦的笑了笑。走出大殿。
淅淅瀝瀝的雨下了兩天,讓本就破敗的墨竹峰更平添了幾分荒涼。
自從五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之後,墨竹峰只剩下墨言、林石兩個六歲遺孤,根本無法打理一個山峰,現在的墨竹峰,沒有一個房屋是完好的,沒有一處地方不長滿了雜草,這裏成了野貓、野狗的樂園。
荒涼,破敗!
墨言下山,去向主峰功玄峰,他要把林石喊回來。
林石還在執法殿前跪着,雨下了兩天兩夜,他就被淋了兩天兩夜,連姿勢都沒換過,像一塊石頭。
他在求情,他想請掌門師祖出面,想讓執法殿收回對墨言的處罰。
但沒有一個人肯為他出面。
墨言緩慢的上山,一步步來到他的身後:“石頭哥,回去吧!”
林石抬起頭:“不,我要跪着,直到掌門肯見我!”
“那天審判我的時候,朱陽就說了,掌門師祖沒在山門中!”
“那我就跪到他來!”
“來了也沒用了,我的魂海已破,不可能再修復,成了定局,就算是掌門師祖來了也無法改變。”
“憑什麼?”林石眼圈一紅,終於哭了出來:“憑什麼?南宮強跑到我們墨竹峰上,把我們師父師祖的牌位全部砸了,還是他先動手打我們的,憑什麼就成了你殘害同門?他們不就是看你天賦異稟,怕你長大后與他們為敵嗎?如果他們沒作虧心事,這麼害怕你做什麼?”
林石憤怒的聲音在寂靜的雨夜傳出好遠,沒有人回答他。
“飛來峰上上下下的那些雜種早就盯着你了,他們一直等待機會想把你算計掉,這次他們就是趁着掌門師祖不在山門,才動的手。”
“害了我又能怎麼樣,不還有你嗎?”
“我?”林石苦笑:“我的天賦你也知道,出奇的差,他們也知道我在修行一途不可能有大的成就,根本就不屑於算計我,弟弟,你是墨竹峰唯一的希望,現在你完了,我們墨竹峰就徹底完了!”
“不對!”墨言否定道:“只要我們兩人還活着,墨竹峰就仍有希望,墨竹峰自存世起便一直桀驁,這點苦難不算什麼,林石哥,站起來,我們要有墨竹峰傳人的樣子。”
事關墨竹峰的尊嚴,林石終於站了起來。
“朱陽就想看我們現在這樣,一臉的敗相,但我們偏不給他,走,回家!”
墨言說這番話時語氣出奇的平靜,但平靜的下面蘊含著一種乎想像的堅強,讓林石也被感染。
兩個孩童重新堅強,他們最後看了一眼執法殿,轉身,走下山峰。
這一年,墨言十一歲。
飛來峰上,朱陽穿着一件灰sè的長袍,但開敞着前襟,他搓着手,不停的來回走動,臉上掩不住的興奮:“那林石還在執法殿外跪着?”
“沒有,剛才墨言去找他,兩人說了些什麼,一起下山了!”一年輕弟子答道。
“好,好極了,我們終於斬斷了墨竹峰最後一線希望!”朱陽兩隻眼睛都在放光。
“是啊,這下墨竹峰算是徹底沒戲了,再過幾年,它就會完全消失!”
“除非那個人還活着!”
一句知,讓朱陽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無影無蹤,他轉過頭,盯着說話的這位飛來峰長老:“師叔你指的是墨無崖?”
那個老者點了點頭。
“不可能!”朱陽極力的否定道:“他已經失蹤了百年時間,如果還活着怎麼會一點音訊也沒有?況且五年前墨竹峰出現那樣的變故他都沒有顯身,這分明就是他死了!”
墨無崖是墨竹峰的座,墨言的爺爺。與天元門掌門俞明、眼前這位說話的長老等人是同一輩份。
但他的名氣卻比這位長老大太多!
他是魂宗大6歷史上最年輕的修羅,是修羅宮歷史上最年輕的紫衣修羅。魂宗大6三次南征蠻荒邪族,他三次獲得天賜之賞。
多少次必死無疑的戰鬥,他都活着走了出來;多少件在常人眼中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在他手上都變為現實,他創造了無數的傳說,名震天下。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百年前突然失蹤,下落不明。
墨竹峰的沒落在他失蹤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
“朱陽師叔,關長老!”一個年輕弟子走了進來,向著二人施禮,他們兩人停止了交談。
“有事?”
“是,剛才我陪師兄南宮強在他房間裏說話,因實在無聊便拉住一個小童聊天,那小童是我們天元門招收的雜役,專門負責我們飛來峰的打掃,在聊天時,他無意中吐露了一件事情讓我與師兄都覺得怪異,特前來稟報師叔和長老。”
“哦?什麼事情?”朱陽只是隨口淡淡一問,並沒有太過在意。畢竟,一個打掃衛生的小童嘴裏能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是這樣的,這個小童在打掃我們飛來峰之前是在墨竹峰負責打掃的,五年前墨竹峰突然覆滅,他便來了我們飛來峰,是以他對墨竹峰的一些陳年往事非常了解,他說大約在五年前,就是墨竹峰覆滅前幾rì,一個奇怪的老人曾經在墨竹峰上顯身,送給了墨言一個黑sè的戒指,然後極快的消失不見。”
“什麼?”朱陽與關長老全身一震,幾乎同時起身。
那年輕弟子被兩人過度的反應嚇了一跳,結巴道:“要不然,我把那個小童叫來,讓他親自給你們說?”
“快去!”朱陽急切的揮手讓他趕快把那小童叫來。
那小童很快就被叫來了,他把自己當時所見再次詳細說了一遍。
五年之前,青石關負責駐守的正是墨竹峰一脈,當時墨竹峰所有的修士都在青石關,山峰上和現在一樣,只有墨言與林石兩人。
小童當時負責墨竹峰的打掃,一整天也見不到外人,是以對那個突然出現的老者印象極為深刻,他就像一團空氣一般,悄無聲息的就出現在了大殿中,然後讓小童把墨言找來。
當小童把墨言找來后,卻現原來墨言也不認識這個老者,但那老者並沒有說自己是誰,只是親昵的把墨言全身上下都摸了一個遍,然後說了一句:“還湊合,來,這個戒指你拿着!”
那個戒指小童也看得很清楚,黑sè的,說不出什麼材質,但給人的感覺非常凝重。
老者把戒指送給墨言后,立刻就消失了,和出現時一樣突兀,沒有看清他是怎麼走的。
“來,把你見到的那個老人的樣子畫下來,越詳細越好!”朱陽聽小童講述完畢,立刻找來紙筆,讓那小童畫出老者的樣子。
小童不敢怠慢,立刻動手,畫了沒到一半,只聽那位姓關的長老長出一口氣道:“謝天謝地,不是墨無崖!”
朱陽聽罷也鬆了一口氣道:“關愧師叔,你能確定?”
那長老點點頭:“能,墨無崖與他的樣子相去甚遠,不是墨無崖!”
“那就好,那就好!”朱陽連連點頭,墨無崖失蹤百年,所有人都認為他死了,要不然,沒有敢這樣對待墨竹峰。
而至於那枚戒指,倒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了,反正墨言已經被點破魂海,不能再修行,即使有神兵在手又能怎樣?
朱陽與關長老兩的談話因這個意外的插曲而草草結束,他們散去。
深夜,墨竹峰上。
林石因這兩天兩夜的淋雨而起了高燒,身心俱疲的墨言在照顧他時終於沉沉的睡去。
而他的胸前,一道渾黃的光線突然亮起,shè穿了這片黑暗,光線非常柔和,但又異常凝重,彷彿能刺穿一切。而那光線勾勒出的形狀像極了一枚戒指。
兩個孩子無知無覺。
夜,越的安靜了。(ps:如果您覺得還過得去,便收藏了吧,新人新書,謝謝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