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年

小年這天上午陸勝和陸興兩兄弟從市裡幹完活回來了，還在市裡農貿市場買了不少年貨。

陸勝從霜華那知道兒子拜了賈婆婆當老師很高興，當即拿了些花生糖芝麻糖等親自送了過去。又和陸興一起去酒仙家小賣部里買些鞭炮和紙錢。酒仙是明明爸爸的外號，他酒量驚人，但平時卻很少喝酒。作為隊裏唯一的個體戶，明明爸爸頭腦靈活，踏實肯干，小賣部在他的經營下商品種類越來越豐富，水庫在他的承包下每年也能收穫數量可觀的鰱魚和草魚。

今天是祭拜先人的日子，四周不時傳來鞭炮聲，陸勝和陸興也馬不停蹄地帶着陸回和陸宇開始掃墓。從陸勝的曾祖父曾祖母，也就是陸回和陸宇的高祖父和高祖母開始，一輩一輩的祭拜。在這個過程中，陸勝和陸興會把他們記得的先人故事說給小輩聽。陸回當然已經非常清楚了，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曾祖母。曾祖父死得早，她一個人在非常艱苦的環境中拉扯大兩個孩子，等孩子長大成人了，她也病倒了。為了不拖累孩子，雙腿癱瘓的曾祖母半夜的時候用雙手爬到水塘里淹死了！跪在曾祖母的墳前，不由想到那個夜晚，陸回每次都會紅了眼感慨萬千。

陸勝四人最後來到了爸爸，也就是陸回爺爺的墳前。墳就在家旁邊，陸回的奶奶、媽媽和小娘也都過來一起祭拜。陸回的爺爺是因肺病去世的，當時的醫療條件有限，所以並沒有得到有效治療。爺爺去世時陸回大概才五歲，小宇才出生，所以陸回對爺爺的印象不深，只知道爺爺曾是個鐵匠，喜歡下象棋。每當這個時候，奶奶都會坐在爺爺的墓碑旁邊，一邊撫摸着墓碑，一邊哭泣着罵他短命鬼。

馬年越來越近了，年前這幾天是村裡人最清閑最放鬆的時候。小孩們天天膩在一起打打鬧鬧，一起抓石子、打彈珠、跳皮筋……大人們也三五成群，一起聊聊八卦、談談收穫、鬥鬥地主、打打麻將……此時隊裏最忙的人除了明明的爸爸，就是陸回了。陸回每天除了晨跑、吃飯和睡覺，就是跟着賈婆婆學習中醫。陸回學得很快，到大年三十的上午，他已經把《黃帝內經》通讀了一遍，並且認清了人體經脈穴位。陸回主動地把婆婆屋裏上上下下打掃了一遍，貼上了對聯。對聯是婆婆自己寫的，上聯：漂泊無根有愧，下聯：臨終授業天意。陸回邀請賈婆婆去自己家吃年夜飯一塊過大年，婆婆拒絕了，並吩咐陸回晚上拜年的時候不要過來，明天有時間再過來。

年夜飯是一年之中最豐盛的晚飯，半下午的時候霜華和紅梅就開始燒菜了，奶奶今年在小兒子家過年，所以和小媳婦紅梅在一起，當然陸勝和陸興也沒閑着。陸回給家裏寫了對聯，上聯：炮振神州金蛇狂舞，下聯：喜迎新春馬到成功。陸興過來一瞧，大侄子寫得剛勁威猛，很合自己口味，便叫陸回再寫一副給他。陸回問小爺想寫什麼，陸興說來個萬馬奔騰起頭的，大氣點的。陸回思索片刻，寫到：萬馬奔騰江山添錦繡，宏圖再展日月競光輝。

年夜飯燒好了，陸勝打開了家裏所有的電燈泡，在門口點燃一萬響的鞭炮，再關上所有的門，準備吃飯。村裏的電網還沒改造好，所以燈光有點暗，但這絲毫不影響陸勝、霜華和陸回喜悅的心情。桌子上擺滿了菜肴：有新鮮的大公雞和腌制的咸鴨子，有紅紅火火的紅燒肉和年年有餘的蒸白鰱，有團團圓圓的炸圓子和天長地久的煮千張，有步步高升的蒸年糕和五穀豐登的雜糧餅……桌上會多擺一些空碗筷給先人和後人，霜華總是擺十個，湊個十全十美。陸勝開了一瓶好酒，霜華和陸回也一起喝一點。

吃完年夜飯，收拾好桌子，擺上裝滿糖果瓜籽的零食盒，擺上好一點的茶葉和香煙，陸勝這才打開大門。然後陸勝和陸興帶着陸回和小宇一起挨家挨戶的拜年，奶奶和霜華、紅梅留在家裏招待鄉親。小宇開心地提着一個紅燈籠跟在哥哥後面，沒過多久他的衣袋裏就裝滿了各種各樣的糖果。大家互相拜好年後，差不多也八點鐘了，大部分人便回家看一年一度的春節聯歡晚會，有的人則約着一起玩玩牌。

陸回帶着弟弟回到家，春晚剛剛開始。主持人都是熟人，有倪萍、朱軍、王小丫、李詠等。節目豐富多彩，有馮鞏和侯耀文的相聲，有趙本山和黃宏的小品，有宋祖英和彭麗媛的歌曲，有魔術和戲曲等等。當熟悉的《難忘今宵》響起，馬年來了，陸勝和陸興準時在零點點燃爆竹。在此起彼伏辭舊迎新的爆竹聲中，大家這才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滿懷着希望慢慢地進入夢鄉。

大年初一的早上，村裡人會起的晚一點。吃完早飯，大家又像昨晚那樣互相拜年。拜了年後，大部分家庭會去不遠的土地廟拜一拜菩薩，為家人求一求籤。霜華和陸興紅梅一道去了廟裏，她虔誠地拜了廟裏所有的菩薩，給陸勝和兒子陸回各求了一支簽。丈夫是第十四中籤，簽文曰：淘盡沙泥始見金，白雲山上遇知音。太公八十成就業，只恐時人不用心。兒子是第三十四上上籤，簽文曰：光明五彩照乾坤，不盡光輝月一輪。好個男兒真國器，全家受爵拜皇恩。霜華一看兒子的簽文高興極了，又往廟裏的功德箱塞了五塊錢。陸回當然並不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但他也不排斥，起碼土地廟給了許多人心靈上的安慰和寄託。

下午，陸回來到賈婆婆家，婆婆雖言語無力，還是對他詢問考校一番。陸回的表現讓婆婆很滿意，又問陸回是否天癸已至。陸回老實點頭，婆婆解釋他陽氣貫通引發腎氣提前旺盛，故而精氣溢瀉。接着婆婆話鋒一轉說起自己祖輩的故事。

話說明朝永樂年間，賈英公十幾歲時親眼目睹身患重病的父親被病魔折磨而終，故而立下學醫救人的志向。英公聰慧刻苦，遍訪名師，三十多歲學有所成，獨當一面。他孜孜以求治病良方，常常以身試藥，救人無數，留下許多寶貴經驗，後人總結編寫成《賈氏異方》。英公是賈家中醫之路的開創者。到清朝乾隆年間，賈明公天資超凡，博學多才，跟王宗岳學過太極，跟赤腳李學過道。所以明公不僅醫術高超，武功也不凡。他以真氣探脈，在三百六十五個正穴之外發現九九八十一個奇穴。經過長期的實驗探索，明公開創了奇穴針法，即《賈氏奇針》，自此賈家醫道大放異彩，為杏林中人所稱道。

陸回聽得津津有味，賈婆婆說完這些從房裏顫顫巍巍端出來一個上了紅漆的雕花木盒，陸回趕緊上前接過盒子放到桌上。婆婆拿出鑰匙讓陸回打開並把裏面的東西全部拿出來。原來裏面放着一根雪蓮白玉簪，九根白銀梭形針和六本線裝藍皮書。六本書有陸回看過的《黃帝內經》，另外有《難經》、《傷寒雜病論》、《神農本草經》和《賈氏異方》、《賈氏奇針》。除了《賈氏奇針》以外，其他五本書都是豎版印刷體，字裏行間寫滿了賈婆婆的筆記。唯獨《賈氏奇針》是手抄版，字跡還有些潦草。賈婆婆喝了口水，輕輕撫摸着那根簪子，又斷斷續續地說起自己的故事。

話說賈婆婆年輕時聰明伶俐，在醫學上又非常有天賦，很早便能診脈開方。可是當她想學《賈氏奇針》時，父親卻說家族獨門針法歷來傳男不傳女，不予傳授。爭強好勝的她以為這又是重男輕女的謬論，便想辦法偷偷抄寫了一份。又害怕父親發現后責罰她，便順應“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口號，成為了上海早期的下鄉知青之一。賈婆婆來到農村后，一邊參加勞動，一邊鑽研《賈氏奇針》。才知道明公開創的奇穴針法，必須要藉助純陽真氣才能完美髮揮其功效。賈婆婆強行修鍊書中的鍊氣法門，日積月累陽氣日盛陰氣不足，導致精血虧虛不能受孕。

聽完婆婆的故事，陸回唏噓不已，同時又對書中的鍊氣法門非常好奇。賈婆婆將木盒交給陸回，叮囑他三件事。第一，中醫博大精深，稍有不慎恐怕適得其反，凡事三思而後行。第二，真氣修鍊如雞抱卵，如龍養珠，念茲在茲，須臾不離，切莫半途而廢。第三，將來若遇到賈家的人，認個師門，簪子便是信物。

交待完這些，賈婆婆撐着桌子站了起來，陸回迅速上前，攙扶着婆婆回到房裏。婆婆坐到床邊，握着陸回的手好久才放開。陸回說晚上送點吃食過來，婆婆搖搖頭。陸回不再打擾，恭恭敬敬地磕了頭，輕輕掩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