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
一九七四年六月是正值淮河以北的中原地區夏收的季節,遍地金黃色的麥穗在夏日微風中如海浪般翻滾,顆顆爆裂欲出的麥粒還有田間手拿鐮刀臉上洋溢着笑容的村民,無不彰顯這是豐收的一年。
在每年的這個時候村民都忙着收割一年的勞動成果,在這群忙碌的村民裏面有一個人在獨自勞動,黝黑的皮膚,瘦瘦高高的身架,像是一頭常年勞累但又吃不好的老牛,看上去營養不良,但好像又有使不完的力氣,頭上扎着一條藍白相間的格子手巾,他彎下身子用鐮刀收割着自己的麥子,時不時的抬起頭觀望着村莊的方向,從村民的調侃中我們知道他叫瞎老楊。
“瞎老楊,聽說你媳婦快生了?”
“昂,就是這兩天”老楊傻笑着回答。
“你這孩子有福氣呀瞎老楊,老話說有福生六月,沒福生臘月,你這孩子有福。”旁邊的村民調侃道。
“有啥福氣呀,就是個泥腿把子的命。”老楊回答道。
正在眾人說話調侃的時候,村口跑來一個婦人,邊跑邊招着手喊:“老楊,老楊,快回家,你媳婦生了。”
老楊趕緊扔下手中的鐮刀,扯下頭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臉,跳一樣的從麥地里跑出來,邊跑邊說:“來了他張嬸,來了,來了。”
“老楊你跑快點,是個帶尾巴的,白胖白胖的。”張嬸對着飛奔着的老楊說道。
老楊的家離麥田不遠,四四方方的村子中間有一個大坑把村子分成東西南北,楊家就處在村西最後一家緊挨着農田,一座土牆圍起來的院子裏有三間青石底的土房,從外面看處處透着貧窮,但不破落,院子裏來回踱步的雞鴨和熟睡在西牆根石圈裏的豬仔又處處透着這庄稼院子裏的生機。說話老楊已經來到門口,他推開院門,大踏步的往堂屋走去,此時的屋子裏已經傳出嬰孩的啼哭聲,老楊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兒子瞬間眼裏含着淚花,壓抑着激動的心情聲音略帶哭聲的對一旁的接生婆說:“他大娘,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不辛苦,老楊恭喜了,帶把的,你家有后了”。一旁的接生婆說道。
老楊用枯樹皮一樣長滿老繭的雙手顫顫巍巍的抱起自己的兒子淚流滿面,老楊說不出這是因為什麼流淚,明明內心是無比的高興。老楊已經年近四十歲了,屬於典型的中年得子,此時的他在面對自己生命的延續自是難言心中的激動,這孩子不只是香火的傳承更是老楊精神的寄託,老楊想了半天終究沒有想出那個叫“希望”的詞語。
“哭啥呀老楊,你看這孩子白胖白胖的多好呀,比咱們村前幾個好多了。”一旁的接生婆說
老楊趕緊放下手中的孩子,擦掉眼淚轉身打開床頭上的衣櫃,拿出一個塑料紙包,從裏面拿出一個十元大鈔遞給接生婆說:“他大嬸給你,辛苦了。”
接生婆接過老楊手裏的錢,笑呵呵的說道:“老楊呀,你真是激動糊塗了,按輩分我該叫這孩子小叔。”
“咱不按這個,咱不按這個,這孩子啥時候也不能忘了您。”老楊傻笑的回答道。
“那我就先走了,家裏還在割麥子。”接生婆說
“那不行,那不行,吃了飯走,我現在就去做飯,擀麵條。”老楊邊說著邊出了堂屋去了廚房。
“那行,我吃了你的喜面再走。”接生婆笑着說道。
飯罷,老楊送走了接生婆,看着床上的兒子,滿眼的慈祥,一旁的媳婦提醒道:“孩他爹,
取個名字吧”
“我這輩子大字不識幾個,過幾天我去張老師家,讓他幫忙給起一個大名,今年是虎年,小名叫個小虎吧。”老楊回答道。
咱們抽空說說老楊的故事,老楊在本村輩分高,除了村裡幾個牙快掉光的老漢見了老楊能叫聲兄弟外,和老楊同年齡的人大多從輩分上應該叫老楊一聲爺爺,不過現在的人已經不再講究輩分這些了。老楊的輩分為什麼這麼高?據說老楊的父親當年是這裏最大的地主,這個村子之所以叫楊寨,也是因為這裏是老楊他爹建的一個寨子,解放前老楊他爹就染上了抽大煙,老楊出生沒多久就敗光了家產莫名其妙的失蹤了,老楊沒了爹以後,他娘也受了精神打擊變得迷迷糊糊成了一個半憨。小時候的老楊就帶着他的傻娘到處要飯,東家給一口,西家給一點,孤兒寡母的也吃不了多少,就這樣也不至於餓死,老楊的傻娘本來身體就有病,加上長期的營養不良沒過多久也死了。所以老楊很小就成了孤兒。從此楊寨村也就剩了老楊一個姓楊的,因為老楊從小要飯的原因或許出於內心的自卑,小的時候不敢跟人抬頭講話更不敢直視別人,所以有個外號叫瞎老楊。瞎老楊大高個,看上去除了瘦也算儀錶堂堂,聽村裏的老人說老楊長的像他那個死去的地主爹,只不過這個地主崽頂着這個頭銜沒有受到過這個頭銜的任何恩澤,命是真苦呀,快到三十歲還是光棍一條,不過老楊是個熱心腸誰家有個需要幫忙的活,他總是第一個跑到現場。有一次同村有人家修新房,老楊去幫忙,被鄰村的王木匠看上了,收做了徒弟,這個王木匠有自己的想法,家裏有個未出門子的閨女,這閨女是個瘸子,小時候被牛踩斷了腿,那個年代的赤腳醫生水平有限錯過了治療的時間,左腿從小就不再發育了,由於從小拄拐的原因左肩膀也慢慢的變的畸形了,到了三十多還是沒人要,木匠早就聽說過這個地主崽,不過只是聽個落魄地主崽的樂呵,這一次見到老楊,看老楊一表人材頓時動了招上門的心思。不過後來王木匠還是幫老楊在楊寨村修了三間土房讓自己閨女跟老楊回來結了婚,因為王木匠覺得做人不能太過分,老楊家也就一支獨苗,真招了上門,就是絕戶了老楊家。
老楊自從結了婚就自己做點木匠活,做點桌椅板凳去集市上賣,結婚十年了這才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此時的老楊已經小四十歲了。沒過幾天老楊去集市上買了兩瓶好酒去來同村大文化張老師家請張老師給孩子取個名字。
“張老師,我沒啥文化,大字不識一籮筐,你能不能幫我給孩子起一個有文化點的名字。”老楊蔫蔫的說。
“老楊,你想要個有文化的名字呀。那就叫個文化就可以了。楊文化。”張老師打趣道。
“張老師,文化村裡太多了,前幾天張團結的兒子出生就叫張文化,老李家三小子也叫個李文化,太多了。”老楊說道
“給你說笑吶老楊,我想好了,你兒子就叫個楊斌,斌呀怎麼寫左邊一個文,右邊一個武。又有文又有武,文武兩雙全呀。”張老師邊說邊在草紙上寫出楊斌兩個字交給老楊。
“斌好,好呀,又有文又有武,改明個到了上學的年紀送張老師這裏給好好栽培栽培。”老楊拿起草紙笑着說。
老楊高興的回到家裏抱起兒子說,“楊斌,又有文又有武,崽呀,你以後文武雙全呀。”
我叫楊斌,這是我的故事,從父親拿來的那一張草紙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