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彌撒
姚詩坐在走廊旁,低着頭玩手機。
走廊沒開燈,也沒什麼光線透進這個悶熱的囚籠,夏日的午後格外悶熱,姚詩只感覺面前屏幕的光暈晃着自己的雙眼。
周邊的人來來往往,匆匆經過姚詩身邊,但沒有人說話和交流,只有一股悶熱的風掠過,無形的壓抑感瀰漫在四周。
似乎在這種氛圍下,多說一句話對身體都是極大的負擔。
姚詩有些乏倦,只有房間內時不時傳來兩個女孩們略微歡快的交流聲,姚詩還保持一分精神。
明明剛才老謝還在生病房裏的另一個女孩的氣。
結果班長和一群女生走了,老謝又偷偷進去和女孩聊得這麼歡。
不禁讓姚詩感嘆,舔狗……病房裏的女孩可能對老謝真的很重要。
一旁的病房門突然探出一個女孩的頭,令還在腹誹老謝的姚詩嚇了一跳。
緊接着,跟在老謝後邊的,是一個更瘦小的,臉很蒼白的女孩。
“走啦,走啦,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老謝話是這麼說,滿眼都在女孩身上,小心翼翼,生怕孩子碰着磕着。
姚詩沒回應,點點頭,拖着寫滿了“懶”字的身體跟上有些興奮的兩人。
但是醫院除了看看有沒有漂亮黑絲護士姐姐以外,真的還有其他樂趣嗎。
除了這些,那個穿着病號服的女孩引起了姚詩的注意,皮膚過於白皙,身子瘦弱,嘴唇蒼白,頭髮很柔很乾凈,淡淡的洗髮水味道應該是剛剛洗過,樣貌如果不是常年住院的話應該很漂亮,不愧是老謝喜歡的。
住院影響了容貌的事並不少見,以前常年住院的自己應該也差不多,病懨懨的,說不出帥還是丑,大概只有一個成語形容,弱不禁風。
而現在自己病好了,甚至成為非凡者,也不免受之前影響,比其他男生矮一點,瘦一點。
考慮着自己是不是應該去找找長高變壯的辦法,姚詩來到了走廊的另一頭。
剛才自己是從通往天台的那端上下樓,這一端則是佈滿落灰,沒什麼人來過的樣子。
光線也越來越暗,這麼大的醫院就沒有什麼窗戶。
看着已經在門口等着的兩個女孩,姚詩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要當電燈泡,女孩子之間萬一有什麼橘色的發生或者奇怪的話題,自己不在場是不是比較好。
老謝先開口“這是安安。”老謝指了指一旁面色有些紅的姑娘,姚詩知道這是久病在床長期不運動,一運動有反應的情況。
“安姑娘好。”姚詩擺了擺手,都是學生,也不用握手什麼的。
“你叫,姚詩對吧。”女孩蹲在漆黑色門的一旁,看着一旁的老謝。“阿然說起過你,她說你還欠她一百塊的零食。”
“啊,哈哈。”姚詩有些尷尬的撓撓頭,內心有些懷疑這是不是老謝新型的催賬方式。
“姚詩同學這麼誠實守信的好學生,肯定會還的,先幫我們開門吧。”
誠實守信的好學生?你賣假條,我買假條,咱倆上課天天睡覺,睡得還是靠在一起的桌子,哪能看得出誠實守信。
姚詩聽見老謝這有禮貌的發言,直接疑惑,還是說自己情商低,看不懂人家高情商的催債方式。
想是這麼想,姚詩還是老老實實的去幫兩位姑娘開門,不過黑色的一小扇門倒是出姚詩意外的重,冰冷的觸感也讓姚詩有些疑惑。
鐵板與地面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門打開的一瞬間,
有些厚重的灰塵撲面而來。
“咳咳……這是哪。”
“醫院的儲藏室吧,我也不清楚,不過這裏邊有鋼琴。”老謝搶答。
鋼琴,姚詩捕捉到了關鍵詞,這應該就是幾人此行的目的地。
姚詩環顧四周,整個儲藏室蠻大的,光線也是十分的差,基本全憑遠處一個小窗照進來的光,光落下的位置恰好是老謝口裏的鋼琴。
周圍東西也是什麼都有,過期的消毒水,廢棄的病床,倒下的骨骼模型,各種各樣奇怪的物件都落滿了灰塵,不過比起樓下,這邊算是涼快。
還是說,陰涼……姚詩盯着十分逼真的頭骨,有些驚悚。
思考之間,一聲琴響擾動了靜謐的空廳。
一聲,兩聲,坐在琴前的少女試探着這座不知新還是老的機器。
長期住院的話,大概已經生疏了吧,不過這應該也不是兩人第一次來這。接下來熟練的曲調駁斥了姚詩的想法。
舒緩,寧靜的練習曲響起,鋼琴並沒有損壞和音色問題,女孩談起琴也沒有生疏。
琴響回蕩在有些空蕩的黑里,吸引着兩人的注意。
“很厲害吧。”剛才不見的老謝,拿着什麼物件走向姚詩。
“也許吧,挺好聽的”女孩彈奏簡單的曲調確實不錯,但是到達厲害的程度應該還有段距離。
能感受到老謝開始有些生氣,姚詩立馬改了口氣。“對於一個常年在醫院裏的孩子,確實很厲害。”
“事實上,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兩人不約而同的陷入沉默,望向較遠處的女孩。或多或少都對女孩所處的囚籠有些感覺。
在龐大,充斥黑暗的儲藏室那唯一的窗前,女孩靜靜地彈着琴,不在乎來自上方的幾束光落下,將琴鍵與手指染成赤金色。
或許女孩心有希望,即使在暗的囚籠里也不在乎幾束光的出現,也不在乎身上的枷鎖。
“其實我倆還有林欣以前都是很好的朋友。”
“後來發生了點意外,導致現在這樣。”
“林欣其實人也不壞。”
穿着紫色裙子的女孩一邊自顧自的說著,一邊悄悄向女孩走去。
姚詩明白音樂和面前兩人或者三人的友誼離不開關係,也多少抿出那個意外的後果,兩人決裂,安安住院。
那到底意外是什麼呢,女孩們不願意多說,自己也沒必要問。
有些生疏的小提琴聲伴着更激昂的琴聲譜回應着姚詩的想法。
第幾大調,命運交響曲,姚詩不知道兩人合奏的是什麼曲目,只能從有限的知識庫里找到幾個出現頻率高的字眼。
光下的人在演奏,黑暗中的人在伴奏,音樂在逐漸激昂,升騰。恢弘,龐大的樂理衝擊着姚詩的耳膜。
姚詩更覺得這是一場彌撒,充斥着悲傷意味的獻祭,充斥着儀式感的獻禮。
這是女孩們的答案嗎?不屈,堅強,不向命運屈服。
姚詩晃晃腦袋,似乎自己的意識有些不清醒了。
自己眼前出現了一座教堂,樂聲就是彌撒的頌禮。
“安潔莉卡,安潔莉卡……”
“神聖的天使,將和平與希望帶來人間……”
“安潔莉卡,安潔莉卡……”
陽光如腐舊的帝國般不願屈就黑暗。
半輪舊日死死的卡在及地的岸線,不願抵達深淵或是晨昏線的另一端。
最後的太陽凝視着最後的教堂,金燦的輝光照在高聳又肅穆的舊牆。
可光也失去顏色,沒有聖潔光束的輝煌,只剩殘敗的光將教堂的影子拉得很長。
教堂周圍沾染了衰敗的氣息,落葉之樹,凋零之花,四起的霧霾,即使抬頭望去,也仍被災厄影響——暗黃的天空早已將所有的不潔籠罩,也將所有不幸與災難融盡這個囚籠。
雨要下了,肅穆聖歌自囚籠中微弱的響起,希望暴雨來所有凈化一切……
“安潔莉卡,安潔莉卡……”
“是什麼將你污濁?”
“安潔莉卡,安潔莉卡”
輕聲的呼喚,來自深淵,來自被遺忘之人,來自失落的靈魂。
最後的教堂,最後的牧師,迎着最後一扇完好無損的窗透進來最後的光,做着最後的彌撒。
光也將牧師的背影拉得很長,而牧師本人在自己狹長的影子面前,顯得很瘦小。
台下的唯一的看客不是信徒,只是疲憊的旅者——瘦長的男子,頭垂直的低下,身上黑色帽檐觸及着,摩挲着風衣的衣領,似乎在休息。
還有最後的懺悔者,伴着一身傷痕,來進行懺悔。
“安潔莉卡,安潔莉卡……”
“災厄於世間,你於何時將臨?”
“安潔莉卡,安潔莉卡。”
教堂內極靜,巨大,落滿塵灰的門與地面碰撞,造成極其刺耳的嘶鳴,劃破聖歌中的微弱呼喚。
懺悔者是一個男孩,顯然並不強壯,身上有許多傷口,還留着鮮血,他幾乎是靠着堅強意志將這副殘破的軀體拖來此地。
“牧師,我想進行懺悔。”
懺悔者凝視着牧師,聲音有些嘶啞,
牧師死死的盯着看客,眼中充滿落寞。
看客似乎又無意的晃了一下頭,隨後繼續進行沉休憩,緩解死一般的勞累感。
沒有人說話,聖歌也已停滯。
只是血與塵的氣息將教堂內的安靜與腐朽沖亂。
“來吧”
牧師沒有看懺悔者一眼,徑直走進了身後的懺悔室。
牧師的離開,黯淡的光充斥着整片紅毯,驅散了些許的腐朽氣息。
“跟着我念”牧師的聲音很冷,很平靜,好像牧師這一刻正如自己所信仰的神般,擔任着俯視世間,給予終生救贖的任務。
“我願信仰偉大的神靈——”
“我願……信仰……”
男孩聲音十分顫抖,顫抖中透露着懷疑
“孩子,你並不信仰神是嗎”
“是的。他……”
“為什麼不試着去相信神靈呢,只有他們,只有安潔莉卡才能救贖我們。”
“我以前也是信仰神的,可是在父親向我和和母親施虐,在我殺死父親的時候,神並沒有拯救我也沒有懲罰我。”
牧師背着身子,面向禁閉室的一側,孩子望着牧師的背影,身後透來的光在如此幽閉的暗室顯得更有生機,將破舊的衣服鋪列燦燦的光。
“安潔莉卡,安潔莉卡……”
“人類犯下的罪惡值不值得饒恕?”
“安潔莉卡,安潔莉卡……”
“孩子,我們每個人都有罪……”
“我的母親又有什麼罪,因為嫁給我父親那種人嗎?”
“只要成為神虔誠的信徒,會得到救贖的”
“之前我去找騎士所,他們來找過我的父親,可我父親只花了幾個銀幣就買到了贖罪卷。”
“這是神給予我們的試煉。”
“神父,這樣的神真的值得信仰嗎?”
“孩子,你是來懺悔的。”
“我真的需要懺悔嗎?我,我只是不懂。
為什麼父親明明是戰場上的英雄,回家后沒有任何獎章,沒有任何封賞,只能在家酗酒度日,打罵母親。
為什麼母親被父親打罵后,卻總是哭,在我手刃了那個男人後,母親傷痛欲絕。
為什麼男人死了,我卻並不——開心。”
“我知道了你的困惑,神也會知道的。”
孩子說完便暈厥了,倒在了高貴的教袍前。
牧師試了一下,發現只是過度悲傷加失血較多,便將這個悲慘的孩子抱回了教堂內的福音院。
“安潔莉卡,安潔莉卡……”
“神於何處,神於何方?”
“安潔莉卡,安潔莉卡……”
看客耳畔中的聖歌已經停息,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鴉鳴。
“我是你爹”
……
“叮叮。”姚詩從浮夢中驚醒,衣服里早上順手拿的蓋革計數器瘋狂擾動。
教堂,牧師,風暴,船,儲藏室,鋼琴,夢駁雜着現實衝擊着姚詩的視野。
眼前到底是儲藏室還是教堂,搖搖晃晃的站立感又讓姚詩回憶起時間停滯的那場風暴。
光下,光下,姚詩尋覓着關鍵的觸點,也尋找着自己需要保護的目標。
可什麼也沒有,光下雖然仍是鋼琴,但剛才演奏的兩人已經消失不見。
不對,背景那輝煌,龐大的聖樂仍在演奏。
姚詩還想繼續尋找,可來自背後骨架的猛擊,讓黑色的甲胄瞬間覆蓋全身進行抵擋。
蓋格計數器還在瘋狂的擾動,對姚詩來說,不論現在是幻境還是現實,戰鬥要來了。
生硬的挨下骷髏的一擊,姚詩不知道那處有些碎裂,但只能頂着疼痛進行迅速有效的反擊。
以甲胄延伸出的刃迅速將脆弱的骨架砍碎。
可是緊接着周圍無數的骷髏又繼續出現。
變身成甲胄的姚詩屠戮着簡單的敵人,平靜的儲藏室已經變成了一個修羅場。
只是姚詩也看見了,所有的骨與不知誰的血在漸漸向一個方向彙集。
這對毒牙來說,是戰鬥與慾望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