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王文海慢吞吞地泡了一杯毛尖,放在茶几上,久久不語。
一家人都不做聲,都看着王文海。
“老王,東旭說的靠譜不靠?”劉芸終於忍不住問丈夫。
“省會商城火車站還有咱們鐵路分局的河洛火車站的公共廁所現在已經承包出去了,我們經常出差的才知道這個新情況,他一個學生怎麼知道?”
王樹磊笑着說:“我老表小學看了?少林寺?就偷跑到少林寺拜師,他可能說是在鄉下上高中,說不好偷偷逃學跑到這些地方玩發現了……”
王文海認可了這個解釋。說:“我找找老李,把廁所承包過來問題不大。就是這個生意你也能幹,小磊在家沒事,跟着你,人就夠使了。”
王樹磊馬上說:“打死我也不幹!鐵路附中的同學天天在那裏過,太丟人了!”
劉芸說:“我一聞見臭味就乾嘔,你的同事們看見我在那裏能笑話死你,一個幹部家屬看廁所……東旭說的有道理,你給他介紹活,人們說你仁義,你給自己家找活,就是以權謀私,肯定有人告你。”
王文海又猶豫了,“我換個其他人的名字承包,再僱人……”
劉芸恥笑丈夫起來:“你剛才聽聽江東旭的經營模式,我看雇個人開工資也沒有不操心跟着他分紅拿得多。況且,不管親的義的,名義上你終歸是他的舅,——小磊你們都和他相處好一點,注意人前人後都要叫哥——老王,你也要給你外甥結個善緣,就這樣定下來吧!”
雖然劉芸沒有工作,但是在家裏大事上把王文海拿捏的死死的。
晚上六點半,江東旭準時到二舅家,提着用塑料繩捆綁的十瓶一捆的啤酒,和豬蹄、豬頭臉、花生米等不再細表。看到劉芸在門前樹蔭下打麻將,王文海已經下班,坐在劉芸旁邊指點。
江東旭一直認為,相對於推牌九、擲骰子的典型賭博,打麻將和幾十年後的鬥地主這些方式更易獲得小市民的喜聞樂見,最主要的原因是,這兩種玩法是個人手氣和牌技的結合。
就像國人去廟觀許願,把發財、求子、平安歸功與所求的神靈,當然願望不能得逞時,則歸咎與這些神靈。所以玩鬥地主和打麻將的人們,如果贏得了錢(多少不重要,關鍵是“贏”),則歸功與自己的牌技,如果輸了錢,則歸咎與今天的手氣。這樣一來,自己永遠是正確的,沒有道德虧欠,所以最容易上癮。
看見外甥來了,劉芸一邊打牌一遍說:“老王,回去炒菜!東旭,過來打兩圈,給我換換手氣!”
坐劉芸對面的人說道:“換人如換刀,這小夥子會打麻將?”
當時玉都民間解封打麻將不過兩年,剛剛流行開,學生娃大多都不會玩。
劉芸笑道:“這是文海的外甥,文海的姐啥不會?外甥從小在酒桌上敬酒,家裏打麻將三缺一時配門……”
江東旭馬上說道:“舅母、叔,你們玩……市裡麻將的玩法就一種,太簡單。你們鐵路大院都是走南闖北的,各地玩法都會,我要上去,非把我舅母的錢輸完不可,讓我舅母生氣了,晚上不管飯,多慘啊!”
在一片歡笑聲中,江東旭走進了王文海家的大門。
王文海一邊埋怨着江東旭不該買這麼多,一邊炒了兩個青菜,煮上綠豆稀飯,江東旭笑着把啤酒放進水池中,打開水龍頭一個勁地沖。反正是單位的自備井,水不但不要錢而且還冰涼。
十幾分鐘后,
小火熬着稀飯,菜肴上桌,江東旭給王文海、劉芸倒上啤酒,讓了表弟表妹一下,並聲明自己戒煙戒酒。王文海問為什麼,江東旭以在車站喝醉不安全為由胡亂解釋一下,王文海不以為意,心想大概就是一新鮮。
看來時二舅一家的表情,江東旭就知道事情基本成了,但是還要配合地問一下:“二舅,這一次這個生意你要是不幫忙,我就沒有一點辦法進行了。”
王文海矜持了一下:“我是你舅,你有事,就是不對我開口,只要我知道,就一定不出假力的。你爸媽那裏我說,你先干一個月試一下……”
“二舅,俗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要是只試一個月不簽合同,到時候怕便宜別人。”看到王文海的猶豫和一家人的緘默,江東旭停頓一下,然後不動聲色,開始給王文海敬酒。
他的思緒開始發散,想到了20年玉都市發生的一起命案。
在老城中心,有一家晚上通宵營業的小吃店,賣些菜盒、煎餅、漿麵條之類的快餐,非常便宜,然後夜班工人、晚班司機、歸來的旅人、夜半的賭徒、電玩的年輕人晚上餓了都過來吃一口。因為生意好,旁邊也開了幾家類似的小吃店。久而久之,此地成了通宵飯市。雖然每個攤販都很辛苦,但是和其它地方相比,生意是相當不錯的。
看到旁邊接二連三地新開小吃店,第一個老闆娘坐不住了,她認為飯市是她引領的,其他的都是搶她的生意,特別是看到有老主顧跑其它小吃店換口味時心裏就是不平衡。就是唯獨忘了是這七八個小吃店共同撐起了這夜市。
通過觀察、篩選,只要有老主顧跑到旁邊的“漢口熱乾麵”小吃店時她就站在熱乾麵店門口大罵,指桑罵槐、殺雞儆猴。究其原因,這個禿頭老闆六十多歲,一個人,外地口語,面相似乎好欺負。
果然好欺負,一個月後,只要熱乾麵店裏有顧客她就站在門口罵,不論這顧客是不是她的老主顧。
然後,在一次她罵的正愉快時,禿頭老男人一如既往地不做聲,但這一次沉默地舉起了菜刀。老闆娘躺在血泊中,再也沒有起來……
想到這裏,江東旭小聲嘟囔一句:“何苦啊……”
劉芸在他旁邊。沒有聽清,笑着問:“東旭你說的啥?”
江東旭笑着說:“我在書上看到,國人喜歡打麻將,其實是零和博弈,我口袋十塊錢輸給你,無非就是換個口袋,社會財富沒有增加。所以社會和一個家庭如果發展必須學會雙贏模式,你掙一塊,我掙一塊,加起來有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他看王文海停住飲酒,在注意地聽,就提高了一下聲音:“這幾年開始做生意了。我們有句老話說生意好做,夥計難擱。我看我媽的幾次生意,有賠有賺,賺錢的時候就像賽龍舟,-同心協力拚命地朝前划,但是一有風吹草動就像看到龍舟漏水,不是想着一邊划船一邊補漏,而是開始搶救生衣,大打出手。我這幾天就在想這個事情,別人我改變不了,反正我這一輩子堅決不做坑害合伙人的事情,發現合伙人有坑害我的行為堅決不合夥。”
看着二舅王文海此刻不自然的神色,江東旭說:“二舅,之所以我現在向你表這個態,是因為開始收費后,一個人收錢,一天少報幾百塊也發現不了,我希望你相信我。可能我能力有所欠缺,但是我的態度永遠是端正的。”
“我們玉都人常說一個詞‘行勢’,我想它的大概意思是,行,在行,就像有飯店老闆,賠了幾萬塊,但是只要他還在飯店這個行業,還有人脈,就不算失敗,他的財產是負值,剛入行的財產零值,但是負值的老闆更容易翻盤,因為他在行;
我有建築隊,腰裏有銅,我還要給拿死工資的基建科長搞好關係,因為他有勢。當然,‘勢’是相互轉化的,醫生的孩子上學,老師就是有勢;老師的孩子生病,醫生就有勢。現在我們求車站站長,站長此刻就有勢。所以我們要向他講故事,橫向對比,大站已經開始公廁收費,縱向說,讓他比較一下,通過公廁承包治理,提升車站面貌,是他領導有方。他的工作出來成績,我們增加了收入,所以這也是雙贏。”
聽到這裏,王文海一口喝光了杯中酒,看了看手錶:“現在不到八點,東旭,先不吃飯了,趁李站長還沒有休息,咱倆去他家坐坐,回來接着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