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江東旭看着陰暗如夜的天空,老僧入定。

過了很長時間,或者是一會兒,太陽驀然出現,先有光,一縷金色的陽光射向江東旭的身體,在昏暗中,他成了這條街最“亮”的崽,他仍然一動不動。慢慢的,陽光以他為圓心,迅速擴散,瀰漫開來。汽車的喇叭聲、自行車的鈴聲、路人的喧鬧聲次第在耳旁響起,隱約飄來歌聲,韓寶儀的《粉紅色回憶》,他有了感覺,發現自己站在街邊,手扶着一輛永久牌28型自行車,很舊。再看自己身上,上衣是件明黃色的T恤衫,下身搭配黑色短褲,腳上是一雙橡膠涼鞋。

這一幕場景在他的記憶里非常深刻:1987年的7月,他在玉陽市環城路上的城鄉結合部三家井村旁邊,平生第一次看到了日全食。

可是,他此刻應該在2022年的小區內,出門起碼要戴口罩吧?老天,日全食把他召喚回來了?

7月的陽光不一會的功夫就讓街對面氤氳,給人以虛幻的感覺,但身上的汗和被太陽射的火辣辣的皮膚,把他拉回了現實。是的,只有痛苦才能使人認清現實,他自嘲地想。

回不去了,這是種遺憾。

回不去意味着他的人生重啟,35年的路還要再走一遍:4個月後參軍,在部隊檢查出先天心臟病(地方體檢時家裏找了熟人),然後在部隊不能參加正常訓練,混回來後到一工廠,然後陰差陽錯地涉及一案子,關押400多天無罪釋放后,發現在關押期已被工廠開除。自此進入地獄模式,一次次步入監獄。

用江東旭自己的話來說,坐監就像青樓的女子梳妝,或者像女子流產,第一次需要人工輔助,流阿流的就成了習慣性流產。

2019年底江東旭又一次刑滿釋放,馬上進入一波波的疫情,他因為前科,不能當代駕、保安、售貨員……這麼說吧,再加上他的心臟病,他這種人要麼就是憑藉以前的積蓄或者生意吃老本,要麼就是想方設法再回到監獄,就業壓力那麼大,憑什麼給你刑釋人員找活?於是,他在房東的催繳房租聲中,回到了1987年。

“不能再像原來那樣活下去了!”在疫情中整天復盤自己操蛋人生的江東旭這樣想,但是,畢竟重生前他也到了天命之年。50歲的人,沒有人會再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言語,他們都遠離了高調做人,習慣了平平淡淡,特別是“苟”了幾十年的江東旭,對他而言,安安穩穩的小康生活,慢吞吞的80年代生活節奏,就是他嚮往的天堂。

俯身上車,他向三家井村騎去。現在是暑假,他是高二的學生,因為在學校打架、早戀,下一期不準備上高三了,城市戶口,3年義務兵復原就有工作,他秋天當兵,回來才19歲,比上大學更早參加工作,這是這個年代大多數城鎮戶口男孩子的選擇。

這幾天,縣交通局事故組的薛順成在三家井村買了塊宅子,這種宅子都是由土地局通過街道(鄉鎮)、村組徵用土地,然後批給單位的幹部職工,幹部職工掏一部分錢把宅子買下后再自己僱人蓋房子。江東旭想起這個時候,玉陽只是個縣級市,玉陽縣政府也在市區內,到1995年才合二為一,成為地級玉陽市的兩個區。現在的縣級玉陽市設有交警隊。玉陽縣公安局在縣交通局派出兩三人和交通局聯合成立事故組,事故組在1992年才撤出交通局,更名為公路派出所。

說起薛順成就有點尷尬了。當初,江東旭家在城郊鄉供銷社,

江東旭的養父江鐵栓是供銷社主任,供銷社有職工近200人,下面設立了城郊、河口、白果、路口四個站和十幾個代銷點。江東旭的養母王文煥在白果站,江鐵栓在常在城郊。相隔20公路,這就給了薛順成可乘之機。供銷社門店正對大街,前店后住着王文煥看店。薛順成由於工作關係,在那個汽車缺少的年代很好找到車,還有值班的偏三輪,時常晚上去找王文煥。時間久了,人們在大街上貼他們二人的大字報,鬧得沸沸揚揚。無奈之下,王文煥調入城區的縣外貿局日雜公司,離開了供銷社,但是離交通局更近了。為此,養父養母之間不停地生氣。

薛順成蓋房子,王文煥說他的妻兒都在鄉下,沒有什麼見識,就從自己的娘家叫來一波人蓋房,來蓋房子的都是實在人,王文煥就讓江東旭過來,做泥瓦工人的保障工作,順便協調鄰居關係。

循着記憶,江東旭來到了建築工地,新批宅子30家,就在老三家井村的旁邊。這些地因為給土地局交過錢,可以辦房產證,村民沒有房產證,這就成了20多年後拆遷費不一個價爭執的源頭。但是現在村民現在不這樣想,辦房產證需要一百多的手續費,我祖祖輩輩都沒有辦證,不也住的好好的?

夏天的活大多是一早一晚乾的,干到晚上八點多,收工。江東旭領着叫舅舅叫老表的五六個人吃晚飯。這時候,薛順成騎着事故組的偏三輪來了,上面還坐着一個人,仔細一看,是江東旭的二舅王文海。

江東旭養母姊妹4人,老大王文山,然後是王文煥,男的老二是王文海,老小是遺腹子王文江。據說王文煥下面還有一個妹妹,不滿月時因為是女孩被江東旭的外婆淹死。那時候沒有避孕措施,女嬰非正常死亡特別多。

王文海在上學時沒少得到姐夫江鐵栓的資助,所以他很尊敬姐夫,但是對姐姐和薛順成的關係不管不問,也是矛盾綜合體。江東旭記得90年代初兩姊妹做生意分紅不均,吵鬧着,二舅媽劉芸大罵王文煥:你個女流氓,我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大概意思是王文煥不止一個婚外戀,這在當時叫“破鞋”,不但要接受道德審判,有可能會以流氓罪負刑事責任的。記得那一刻王文海附和也不是,不做聲也不是,他姐王文煥問他,“你為什麼非要跟我這個爛破鞋一起做生意賺錢?”果然只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一大家人吵鬧的現場馬上鴉雀無聲。

王文海60年代參軍入伍,是副統帥的老部隊。要提干時因為副統帥而部隊撤編,回來后,新修好的鐵路大量要有文化的人,他又是黨員,在鐵路上幾年後轉為幹部,一直在沿線的三等小站當站長,今年調入車務段,當調度。

在國營大食堂大廳找張桌子,本來蓋房的工人和王文海就是一大家子人,都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飯,江東旭知道了薛順成把他二舅王文海叫過來的用意。87年是剛開始實行價格雙軌制的時候,許多商品都是有價無市。薛順成買磚蓋房時,剛開兩年的私營磚瓦場老闆告訴他,磚瓦場沒有煤了,如果薛順成能搞來煤,煤可以加價,磚可以優惠,這樣下來等於磚是半賣半送。

王文海是車站調度,車皮他可以讓你提前幾個月或者推遲幾個月走,所以只要用鐵皮的單位都會看他臉色,所以王文海三杯酒下肚,立馬大包大攬:“這個月給你搞一車皮平價煤,沒事,火車站的事情我都可以給你辦了!”

他話說到這裏,江東旭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朦朦朧朧的,不太確切,順勢給王文海端了一杯酒,說:“二舅,這幾天我要找你辦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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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命運打個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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