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我戀愛了嗎?
經歷了這樣的一段磨難,重新回到了友仁村小學當上了孩子王,雖然還是臨時代教,但只要是能讓我重拾教鞭,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重新站在講台上,面對着那三十幾張無邪的臉蛋,我有一種浴火重生的感覺。
為了表達對引明的感激之情,在他歸隊不久,我給他寫了一封信。
給他寫這封信,除去了表達對他的感謝,我總覺得有那麼一點點的目的不純,甚至有點曖昧。
感激的話也就是那麼幾句,可我翻來覆去說了一遍又一遍,怎麼看都是在無話找話。
我十六歲了,某天早上起來,心裏突然有了那麼一種莫名的衝動,見了年輕的男人,特別是引明那樣帥氣的軍人,這種衝動就蠢蠢欲動,心裏面裝了一隻兔子樣,嘭嘭亂跳。朦朦朧朧的,我也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樣的感受,好像心中的這隻兔子,隨時要蹦出來一樣。
這大概就是愛情的萌芽吧,我也有着一顆少女之心,而我傾慕的對象,就是現役軍人引明,不光是傾心於他的外貌,更重要的是他的軍人氣質,還有他敢於仗義執言的一身正氣。
當時我並不知道引明喜歡的人是荷花姐,所以我就冒昧地借感激之名,向他伸出了一枝橄欖。
等信發出去以後,我又提心弔膽,有了一種等待,既盼他的回信,又怕他的回信。
我在焦灼不安中,沒有等到引明的回信,卻等來了聯校李校長的好消息。
有一天,我正在上課,李校長親自來學校了。
李校長騎着自行車,一路風塵。他一進教室,先是翻看了我的教案和學生們的作業本,然後滿意地合上教案,站起來,環視了一遍簡陋的教室,端起水杯,不緊不慢地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事情平反了,教育局又恢復了你的民辦老師身份。
我拿粉筆的手顫抖了一下,半截粉筆掉到了地上。我彎下腰去撿,手卻不聽使喚,怎麼都捏不住粉筆。
我蹲在黑板底下,無聲地流下了淚水。
有人冤枉我,往我頭上扣屎盆子。也有人仗義執言,主持公道,為我平冤昭雪。
我開始張羅着給李校長做午飯,打發一個學生去村裡買點土雞蛋。村裡條件艱苦,平時待客的最高標準就是“兩彈一星”:山藥蛋,雞蛋,再加上一瓶格瓦斯。我不知道人們為什麼要把格瓦斯叫成一星,大概是瓶身上有星星標誌的緣故吧。
李校長是我的領導,對我有着知遇之恩,我得盡我的努力,創造條件,給他吃一頓好飯。
打發出去的學生沒有買回來雞蛋,卻領來了參謀長。她滿臉諂笑,執意要讓李校長去她家裏吃飯,說李校長是上面來的領導,本該村裡招待的。
順便說一下,那時有好多單位改了稱呼,公社不再叫公社,改成了鄉政府。村裡也沒有了生產隊,隊長也成了村長。
名是改過了,但老百姓都叫習慣了,覺得還是公社和隊長叫着順口,在他們的嘴裏,鄉政府還是公社,村長仍是隊長。
我當然不會讓李校長去她家吃飯,李校長是我的客人,是我的恩人,好不容易來了一次,我怎麼能放棄感激他的機會呢?
參謀長見拗不過我,就走了。
一會兒,她拿了一瓶桔子罐頭來了,讓給李校長吃。
當時條件雖說是好點了,但水果罐頭絕對是奢侈品。我猜想,這說不準又是支全送來的說情的禮品,心中無端地產生了噁心想吐的感覺。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一股子犟氣,生硬地拒絕了參謀長的好意。我說:李校長不稀罕這些腌臢的東西,我們不吃。
讓我這樣一說,參謀長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臉沒地方放了。她手裏端着罐頭,站在那裏,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訕訕地說:……
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李校長忙站起來,接過參謀長手裏的罐頭,說:吃,這麼好吃的東西,怎麼能不吃呢?
算是打破了這個尷尬。
參謀長走後,李校長對我說:把這一頁翻篇吧,人這一輩子長着呢,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人不能總是活在仇恨之中。她傷害過你,她現在也許後悔了,給她一個改錯的機會。再說,你現在不是挺好的嗎,權當是傷疤好了,好了傷疤忘了疼吧。看在她女兒荷花的份上,原諒了她吧。
我沒有接李校長的話,他說得沒錯,我內心裏也不是一個記仇的人,只是一看到參謀長的那一副嘴臉,心裏不由自主地要產生一種厭惡感。
李校長走後沒幾天,郵遞員給我送來了一封信——郵遞員以前騎自行車送信送報紙,現在改騎摩托車了。
我把信捂在胸口,着急忙慌地趕回教室,來不及看一眼封面,就撕開了信封,這是引明給我回信了——不是他,還能有誰呢?
從郵遞員手裏接過信封的那一刻,我臉上發燒,心速加快,連自己都說不上來,接到一封信為什麼要這樣的激動,這樣的不淡定。
我迫不及待地抽出信紙,巴掌大的一塊紙片掉了出來。
我一想,這不對呀,引明堂堂的現役軍人,怎麼能這樣不講究呢,部隊上就沒有象樣的信紙嗎?
管他呢,先看他說了什麼吧。
信的內容只有短短的兩行,字寫的歪歪扭扭:陳老師,我替我父母親向你道個歉,是她們的不對,看在我的面上,原諒了她們吧,她們現在也挺後悔的。
落款是:荷花。
是荷花姐的來信,也難為她了,大字不識一個,居然寫起了信,為的就是替她父母認錯,解除鬱結在每個人心裏的心結。
我把信封翻過來仔細看了一遍,信封的下面寫的是NMG的一個地方。
我多少有些失望,信是荷花姐寫的,而不是引明的。
我默默地把信壓在炕席下面,心裏說:姐,你多慮了,我其實已經放下了,都過去了,再提起來,不覺得太累了嗎?
事實上,我心裏真的不再計較了,那天之所以那樣對待參謀長,也是自己感覺心裏不舒服,也算是一種發泄吧。
我提筆給荷花姐寫了一封回信,告訴她,事情都過去了,我都不想了,你還想什麼呢?
荷花姐別看人長得圓乎,卻也有着細膩的心思。從幾件事情上不難看出,她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女人,是一個值得男人去喜歡的女人。她一生命運多舛,就是吃了少不更事、沒文化的虧。
我從作業本上撕下一張紙來,給荷花姐寫了一封回信,告訴她,不別惦記,這件事情我真的已經放下了。
為什麼不放下呢?時常裝在心裏,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自己找罪受嗎?
這是我當時真實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