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回 洪災(二)
那男人嘿嘿一笑:“你這是在替亂民強出頭了?要不你就替他們把錢付了,我把米給你;付不起錢,你就別充好漢,我這米價是合理合法的,誰敢搶我一粒米,我就弄死誰,你頭鐵的倒可以來試試。”說罷,大手一揮,十名大漢堵在米袋面前,叉腰而立。
柳遲站前一步,說道:“米那肯定是不能搶的,但我想看看自己的腦袋夠不夠鐵。”
十名大漢見柳遲年紀輕輕,口氣卻是不少,都有心在主家面前逞個本事,大漢甲先是雙手往柳遲腰上一抱,把柳遲舉到半空。
柳遲身體被舉高,急忙氣沉下盤,使個千斤墜。漢子甲手上陡然變沉,不由得鬆開雙手,外人看來就是這漢子把柳遲舉高了又輕輕放下一般。
漢子甲一抱不能得手,又來抓柳遲肩頭,柳遲這次不待漢子用力,雙手已先抓住漢子的手腕,略一用力,那漢子痛入骨髓,哇哇大叫。柳遲用肩向前輕輕一撞,那漢子被頂得退後了幾步,撞倒了米袋。
人群中個個叫好,漢子乙漢子丙一起上前,一人揮拳,一人掃腿,不等二人攻到,柳遲先一個沖步,踩住漢子丙的小腿,借勢一個翻身踢,把漢子乙踢翻在地。那漢子丙蹲在地上,扶着被踩的小腿哇哇大叫。
剩下的七名大漢見柳遲一出手便打倒三人,面面相覷,不敢上前。
那男人喝到:“捉住他的同夥。”
大漢們心領神會,大漢丁大漢戊佯裝要來襲擊柳遲,實則是找柳遲纏鬥,其餘的都去捉那兩名乞丐。
柳遲畢竟經驗不足,雖然打翻了大漢丁、戊,但是那兩個乞丐已被幾個大漢捉住。
那男人冷笑道:“你打傷了我的家丁,湯藥費總是要賠的,我手下不知輕重,弄傷你的朋友可不好。”
年輕的乞丐被反手擒住,年長的乞丐則被鎖住喉嚨,掙脫不得,柳遲正思索如何搶人最為穩妥,只聽人群中有人喊了聲:“卑鄙!”,一個藍色身影閃出,漢子們都來不及回頭,被這身影一個飛腳踢到三人。不等大家看清,此人一躍而起,凌空連環四腳,把其餘漢子全部踢翻。
米店老闆哼的一聲,仍無懼色,說道:“看來鬧事的人還真不少,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那人身穿藍色便袍,手執長劍,年紀約有二十來歲,生得氣宇軒昂、劍眉星目,手指米店老闆說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誰,這位小兄弟說得對,你借災情哄抬糧價,發國難財,當真喪盡天良,只怕報應便在眼前。”
米店老闆有恃無恐,說道:“哼哼,請問我又能受什麼報應?”
那藍衣人說道:“我第一個便不饒你。”
米店老闆說道:“你是要打我一頓,然後強搶米店鑰匙,開店放糧呢?還是要捉我許某人報官法辦啊?”
藍衣人握緊拳頭,默然不能答,米店老闆繼續說道:“嘿嘿,閣下功夫了得,可是這閑事管錯了。我老實告訴你,我這米糧店,和滎縣官府是有協議的。這協議一定,米價要漲要落,連縣太爺都管不着。你們要買米,就得聽我許某人的。”
藍衣人說道:“我的確不能打你一頓,也不能搶你的米,更不能把你送官法辦,但你若是堅持不把米價降低,定要教你自吞苦果,否則枉我一生自命英雄。”
老米店板說道:“好!我許銀彪等着你。我倒要見識見識你是何方英雄?”
藍衣人扶起兩名乞丐,招呼柳遲道:“小兄弟,咱們且先離開。
”
柳遲被藍衣人一番豪氣所感染,對他頓生好感,便聽他安排。幾人走遠,互報姓名,那年輕乞丐說道:“我叫玲瓏,他是我的發小,稱他作小五哥。”
柳遲拱手道:“我叫柳遲,開封人士,尋親至此,大哥高姓大名?”
藍衣人也拱手答道:“恕在下不便表露身份,不介意的話,稱我貓兄便好。”
玲瓏說道:“貓兄,我先感謝你出手相救,起初你還意氣風發,但那許銀彪不過說了句連官府也奈何不得他,你便打退堂鼓,我看你也不過是外強中乾之輩。”
柳遲說道:“玲瓏兄弟,外強中乾不是這個意思,你用詞恐怕不當。”
玲瓏說道:“我才不管該怎麼形容,反正你兩人堂堂男子漢,做事有頭無尾,算我所託非人了,小五哥,咱們自己想辦法去。”說罷,拉了小五哥便走。
柳遲正要解釋,貓兄搭了搭他肩膀,說道:“由他們去罷,此事需要多方面打聽了解,謀定而後動,他二人雖然一腔熱血,但過於衝動反而礙事。”
柳遲說道:“貓兄說得有理,若能讓災民免受饑饉,我願助你一臂之力。”
貓兄說道:“我看小兄弟你身手不凡,又肯仗義執言,有你幫忙,我開心得很。只是這事牽涉進來,可能會惹得一身麻煩,輕則牢獄之災,重則會丟了性命,你難道不怕?”
柳遲心想自己不明不白蹲了五年黑獄,數次性命懸於一線,只為報柳氏夫婦恩情,要向皇帝太后討個公道,哪還有什麼官司、什麼危險可怕?這貓兄豪氣干雲,冷靜沉着,說不定還能替自己打探出柳閏余夫婦下落。便說道:“我與雙親失散數年,來滎縣只為打探他們下落,眼下還無頭緒,倒不如替災民做一樁好事,說不定老天有眼,讓我好心有好報,最後與家人團聚。”
貓兄說道:“你為人孝義,不必等老天開眼,此間事情一了,我來助你尋親。”
柳遲大喜,說道:“有貓兄幫助,實在太好不過,那麼此事應先從何着手?”
貓兄說道:“你跟我來。”
二人來到滎縣縣衙門口,貓兄敲了數下堂鼓,出來一位差役,問道:“來者何人?有何冤情?”
貓兄說道:“在下有緊急災情向馬縣令彙報,煩請通告。”那差役把二人請入公堂稍候,進去片刻,便出來說道:“馬大人有請兩位,請跟我來。”
二人跟差役來到一所房子外,那主簿已在門開等候,延請二人進屋。
看那屋內擺設十分簡陋,無非書案兩張,圓桌一座,木椅數把,更無其它裝飾。縣令正坐在一張書案前審閱公文,貓兄上前作揖道:“在下見過馬大人。”柳遲跟着也是一揖。
馬縣令道:“好說,請問閣下名姓?”
貓兄說道:“在下實有隱情,不便相告姓名,敬請大人諒解。”
馬縣令道:“閣下既有隱情,本縣也不勉強,未知有何緊急災情相告?”
貓兄說道:“其實是在下慕名而來,另外有事想向馬大人請教。”
馬縣令道:“喔?慕我何名?”
貓兄說道:“在下路過貴縣,見災民源源不斷湧入城內,道聽途說之間,得知馬大人為官清正、體恤民困、縣中百姓無不愛戴。”
馬縣令道:“好說,為官之道,本應如此,但不知閣下請教何事?”
貓兄道:“想請教大人,可知城內,已有許多災民無米無糧,忍飢挨餓,甚至餓死病死者甚多。”
馬縣令道:“本縣當然知道。”
貓兄說道:“想再請教大人,可知本地米價,已是其他府縣的十倍有餘。”
馬縣令道:“本縣亦知道。”
貓兄說道:“大人既知米價已是天價,但是否明白其原因所在?”
馬縣令道:“本縣...這個本縣也知道。”
貓兄說道:“既然大人全都知道,卻為何任由米蟲奸商哄抬米價,牟取暴利?使升斗小民買不起米,吃不到糧。”
馬縣令霍地站起,說道:“閣下言辭咄咄逼人,又不肯表明身份,究竟是何居心?”
貓兄不依不饒,繼續說道:“馬大人縱容奸商為非作歹,不予整飭治罪;任由子民忍飢挨餓,不予照拂,身為縣令,難道不覺得有虧職守、有負朝廷?”
馬縣令微笑道:“責備得好,難得閣下如此關心民瘼,本縣感佩之至。只是閣下不知,本縣亦有難言之隱、錐心之痛。”
貓兄說道:“既然如此,願聞其詳。”
馬縣令轉身嘆氣道:“滎縣有個陋規,城內的米糧價格,由米糧同業自行調節,其實,這一切都操縱在許銀彪一人手中。”
貓兄說道:“既是陋規,馬大人何不對此協議加以修正廢除?”
馬縣令沉默片刻,說道:“這個陋規來自前任,亦曾報准知府,存檔在案,本縣亦無能為力。”
貓兄說道:“原來如此,那這許雲彪為何又有如此通天本事?”
馬縣令道:“只因為本縣的頂頭上司,那河南府尹許銀堂,正是許銀彪的嫡兄。”
貓兄點頭說道:“難怪...難怪馬大人有難言之隱,錐心之痛,在下錯怪馬大人了,這便告辭。”
馬縣令道:“且慢,閣下氣度不凡,想來絕非泛泛之輩,能否告知大名?”
貓兄說道:“不必太久,馬大人就會知曉,我們先行告辭。”說罷,與柳遲一同離去。
出了縣衙,柳遲問道:“貓兄,聽縣令所言,那許雲彪與嫡兄許雲堂官商勾結,由官府包庇,奸商囤積居奇,哄抬米價,我們是否先去找那河南府尹當面對質,讓他責令弟弟許銀彪降低米價。”
貓兄搖搖頭,說道:“既是官商勾結,豈會因你我的斥責而收斂,反而會打草驚蛇,讓許銀堂想辦法隱藏證據,我們就更難將他們治罪了。”
柳遲說道:“還是貓兄縝密周到,只不過,在我看來,官字兩個口,我等平民百姓的心聲很難上達天聽,只靠搜證,亦難循一般正途將他們繩之於法。”
貓兄說道:“那倒未必,開封府尹包拯包大人,清正廉明,鐵面無私,百姓皆稱他為包青天。洪災發生不久,朝廷便命包大人為欽差,持節巡視河南府,整飭河工、恤民賑災。現在正趕來滎縣路上,若我們能搜集足夠證據,呈給包大人,他必能為災民作主。”
柳遲說道:“包大人要真是個鐵面無私的青天老爺,又是朝廷欽差,說不定真能為民作主,只是現今還在路上,饑民們卻餓不得太久,遠水難救近火啊。”
貓兄讚許道:“兄弟說得對,要待包大人來到,恐怕已餓死許多百姓,今晚我們便去偷糧派米如何?”
柳遲說道:“雖然盜竊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行為,但只為了救助災民,相信包大人不會責怪吧。”
貓兄笑道:“大丈夫行事但求問心無愧,既行義無反顧之事,他人責罵與讚美,皆不足道。”
柳遲喜道:“貓兄俠膽仁心,柳遲佩服之至,要怎樣干,儘管吩咐我便是。”
於是二人商量如此這般,準備入夜動手。
是夜,二人換上夜行衣,潛入許銀彪米店,伏在屋瓦上觀察。此店臨街是個店鋪,內里是所院子,面積甚大。護院的家丁三四人,正在門房處吃酒,院內房屋並無燈火,顯然無人在內。
貓兄低聲說道:“米糧應存放在店鋪內或者糧倉之中,即使我們擊倒家丁,憑我二人之力,所盜米糧亦很有限。”
柳遲說道:“盜米不如盜錢,米重而錢輕,盜得金銀分發給災民,再來買許銀彪的米,這也不算偷盜了吧。”
貓兄笑道:“柳兄弟思維荒誕、卻言之有理,就按你說的,我們尋找賬房所在。”
二人摸到偏房屋頂,正要掀開瓦片,卻見一個人影從大廳偏窗翻越而出,抱着一個布袋,躡手躡腳走到大院後門。此時有人把後門打開接應,一起往後街溜走。
這一切皆被柳、貓看得明明白白,柳遲說道:“竟然也有盜賊敢打許銀彪的主意,看來咱們也有同道中人。”
貓兄說道:“我們且去攔住盤問,若是尋常盜賊,我們便可中途截劫,省得一番功夫;若真是同道中人,看他們辦事利索,咱們大可以合作多干兩票,幫助更多災民。”
於是二人跳下屋內,循後街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