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祭

六十. 祭

他與她擦身而過。

雖然他臉上貼着一副假鬍鬚,沐子衿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楊柒瀟。他似乎也察覺出了什麼,回來叫住了她。但如她所料,在對他使用了那種符籙后,她的臉他既認不出也記不住,只能眼睜睜看她離開。只有一瞬間,她似乎感覺到背後有殺氣升騰,可待她回頭看時,楊柒瀟已不見了蹤影。

金州的善後工作沐子衿已交給父親和軒王處理,而她則一門心思跑來萼州。這次她能順利潛入萼州城,還要多虧了胡悠走前留下的那幾本書。那個名為“日行千里”的功法她練得不好,腳程雖有增加,但一路從金州來此還是花了整整兩日。唯獨那個使人看不清本來面目的功法,沐子衿一學就會。現在只要是被她用過符籙的人,要麼覺得她面目模糊、要麼會把她看成自己最想見或最怕見到的人。

因此,沐子衿也弄清了胡悠在武林大會上到底搞的什麼鬼。當時,大多數人看到的胡悠是林煜本來的樣子,而非她所看到的胡悠,因此才會覺得他跟楊柒瀟外貌相似。而格物劍失竊那夜,胡悠為了使各門主不對他加以阻攔,就讓他們把他看做了自己最怕見到的人。楊柒瀟雖然也被符籙影響,但見到的人卻是林煜本人,所以林煜就是楊柒瀟最怕見到,亦或最想見到的人。

但事已至此,這些事都已不再重要,無論那個位子應該誰坐,她不想再看到無關的人為之流血。

沐子衿走進水坊酒樓,在一樓門口坐下。聞着空氣中熟悉的綠蟻酒香,她點了三壺酒、一隻雞。等酒和菜都上了桌,她倒了兩杯酒,一杯給自己,一杯給她對面的空椅子。

“李老頭兒,我一直想讓你嘗嘗這裏的葫蘆雞再跟你好好喝上幾杯,可惜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這一杯,是我跟你賠罪。”

她把自己杯里的酒一飲而盡,把李老頭兒的酒灑在地上,重新把酒杯倒滿。

“李老頭兒,剛剛我也想親手殺了他為你報仇,但上次你給我的那個心法有些地方我還沒弄明白,如果貿然出手只會白白丟了性命……哎?你別笑啊,”沐子衿忍不住也笑了,“不過就算你笑話我,這也是事實。你再等等,等我把那個更大的威脅除掉,再替你報仇,這樣你應該不會生氣吧?”

她把綠蟻酒一口飲下,給他們兩人重新倒滿。

“再有啊,你現在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了,如果有可能的話,幫徒弟我實現一個願望如何?”沐子衿眼睛盯着杯中綠色的液體,聲音變得輕柔,“我想要一個下午的時間,陽光很亮的那種,我要和小和尚單獨呆在一起,就算他睡著了也無所謂,我想在夢境以外的地方再看看他……”

刺啦一聲,她手邊的椅子被拉開,一個頭戴破舊草帽的中年男子坐了上去。

“吳樾?”

“嗯。打擾到金女俠了?”

沐子衿警覺地看着他,“你找我有什麼事?”

“李劍聖死前托我告訴你一句話:‘破解神甲軍的關鍵在一個叫蕭子夜的人那裏,讓姓林的小子去找他!’”

“沒了?”

“沒了。但還有一件事,為了報答去年他跟我比武之恩,我答應幫他實現一個願望。他的願望是在我見到你后,帶你去任何一個你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的地方……”難道她剛剛許下的願望真的被李老頭兒聽見了?沐子衿耳邊彷彿響起了他嘿嘿嘿的笑聲,不禁眼睛一酸。

她現在就可以去找小和尚了,

她要跟他在溫暖的陽光下呆上整整一下午,不,她餘生都會跟他呆在一起。但那樣就夠了嗎?戰火紛飛,有多少田地山野會化為焦土?血流成河,有多少孩子會像李思摩一樣失去親人被孤獨地留在世上?

她曾對李老頭兒誇口說自己是劍聖傳人,而他每次都對此嗤之以鼻。既然他現在再沒機會笑話她了,何妨她真的做一次劍聖?

“別的地方我自己能去,”她對吳樾說道,“我想讓你帶我去蕭子夜所在的地方。”

吳樾一愣,接着低下頭去,“明天一早你在這裏等我,我帶你去找蕭子夜。”說罷,他帶着他的切玉劍走了。

第二天一早,沐子衿在水坊酒樓里喝了一壺茶后,吳樾來了。她隨他一起出了萼州城,朝青丘村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沐子衿漸漸發覺沿路的景物變得越來越熟悉,沒過多久,她眼前出現了那片蒼茫無邊的蒹葭湖。

“來這裏做什麼?”

“我差點忘了,這裏是李劍聖原來住的地方。不過蕭子夜也在這裏,就在這片湖底。”

蒹葭湖平靜無波,跟她兩個月前,甚至一年前來時一模一樣。“湖底?”

“對,湖下面有一個很大的地宮,據說幾百年前就有了,神甲軍以前就存放在那裏。”

“你如何知道這些?”

吳樾笑了笑,“我答應他帶你去任何地方,可沒答應他要回答你的任何問題。”說罷,他走入蒹葭湖中,待到水面及腰時,一頭鑽進水裏。以前為了練海雷訣,她曾無數次跌入這片湖水中。現在,她為了尋找蕭子夜,冥冥中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沐子衿跟在吳樾身後,游向蒹葭湖的深處。就在她懷疑自己是否被騙時,他忽然停下來,向正下方一個深坑游去。她看着吳樾進入湖底的坑洞,轉眼間就消失不見。她也遊了下去,直到進入吳樾剛剛的位置,她才看見坑壁上有一個豁口可以通往另一個洞穴,而吳樾就在其中。

他正在轉動頭頂一個一尺來寬的圓環。又過了一會兒,他停止了動作,向上指了指。沐子衿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沒來得及回應,就發生了一件更令人驚訝的事。吳樾頭頂上方裂開了一條縫,那是一處暗門。

隨着縫隙變得越來越大,吳樾一閃身鑽了進去,轉眼沒了蹤影。沐子衿雖然心存懷疑,但還是一咬牙緊隨其後鑽了上去。

進去之後,是一條黑漆漆的管道,隨着水流不斷湧入她迅速上浮。終於,她的臉露出水面。而她身後的暗門也慢慢關閉。

吳樾也跟她一起浮出水面,此刻又在旋轉一個跟剛剛閘門十分類似的圓環。很快,第二個閘門也打開了。吳樾用手一支,躍了出去。

沐子衿也學他的樣子,手上用力,向上一躍。再一看時,她已身處一個巨大的空間之中,其寬闊程度大概只有皇宮大殿能與之相比。

“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你想來的地方。”說著吳樾向前走去。

在這個大廳的另一端有一條走廊,而走廊盡頭透出了光亮。

光來自一個房間。沐子衿走到房門口,看到房裏坐着一個老人,正聚精會神地鼓搗一個八尺來高的巨大鐵塊。那鐵塊沒有面孔,只有手臂,雖然看起來完全不像人,卻彷彿有生命一般。

“那姓李的可把我的鐵蜜蜂打慘咯。”老人頭也不抬地說道,“我年輕那會兒他就是個殺神,沒想到跟我年紀差不多了,還這麼能打,嘿嘿嘿。”

“蕭子夜前輩?”沐子衿試着問道,老人終於轉過臉來。他看起來八十多歲,面頰清瘦,不知為何讓沐子衿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是哪位?”

“我是……”

“爺爺,你要找的那個部件我終於找到了,原來是之前放錯了位置……”一個年輕書生從門口走進來,完全沒注意此時屋裏已多了兩人。

“蕭岑征?”

他一看到沐子衿,立刻激動地跑過來,“你……你還活着!”

沐子衿冷冷看着他,“你不也還活着?”

哐啷一聲,他手裏的東西掉落在地。她幫他把地上的東西拾起來,遞給他,“你當時接近我,就是為了順藤摸瓜找到格物劍背後的寶物?”

“不是!”蕭岑征慌亂地擺動僅有的一隻手,“我在揚州遇到一位老先生指引我去滇州尋找祖父,而我在滇州遇見金島主你實屬偶然!我隨你去尋寶只是為了找爺爺,別無其他目的。而且當時如果我知道你還活着的話,是絕不會跟那個人走的!”

“無論如何,你都沒跟我說實話。”

“我確實有所隱瞞,但絕無惡意。我沒想到那樣東西竟然會引來殺身之禍,害死了思摩。”蕭岑征的聲音漸漸變得微不可聞。

沐子衿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沒有想過,這個鐵東西現在正在殺死更多像思摩一樣的孩子?”

“你說什麼?”蕭岑征驚恐地看着她,而蕭子夜依然面不改色地擺弄着那個鐵疙瘩。

“我說,這裏的機甲傀儡正在外面屠戮百姓。”

“可我爺爺說這些傀儡都是給人練武用的,因為被外面的人弄壞了才拿來給他修。”

沐子衿嘆了口氣,他爺爺連這種理由都想得出來,還真是煞費苦心。蕭岑征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爺爺,“爺爺,她說的是真的?”

蕭子夜終於停下了手裏的活,“反正肯定是打來打去弄壞的嘛!你看看它,傷成這樣,普通人哪裏做得到?所以我說它們是給人練武用的,也沒錯啊。”

“這機甲你再寶貝也是個鐵疙瘩,但一個人再能打也是血肉之軀。人受傷後會感到疼,但就算再疼,人也會想要活下去。”說到這裏,沐子衿心疼得說不出話來。她從身後拔出青鬼劍,“蕭前輩,廢話我不說了。如果今天你不把打敗神甲軍的方法告訴我,就別想活着離開這裏。”

蕭子夜撲通跪在沐子衿面前,“金島主,我一定會讓我爺爺把神甲軍的破解之法告訴你。但他如今年事已高,請你看在你我曾朋友一場的份上饒過我爺爺,他之前犯下的罪孽全部由我一力承擔……”

啪的一聲,蕭子夜在蕭岑征的後腦勺上狠狠抽了一下,“你這個臭小子,我蕭子夜一輩子問心無愧,哪有什麼罪要你幫我承擔?我不過是按照我師父的囑託繼承神甲窟,又把神甲兵交給那個帶着格物金鑰來找我的人。這些神甲兵是前輩們嘔心瀝血、靠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畢生努力才做出來的,怎麼會是有罪的?”

“爺爺!”

蕭子夜伸手制止住蕭岑征,“但我知道,技術不分善惡,使用技術的人卻不一樣。”

他盯着沐子衿看了半晌,終於嘆了口氣,“罷了。我師父和他的師父們想必也不願看到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屠戮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況且我孫兒也不喜歡,我棄了這神甲窟就是。”他笑着摸了摸蕭岑征的頭,轉頭朝房間另一頭的一扇門走去。

“從這裏出去有一條湖底暗流,神甲軍的動力來源就在那裏。只要你能把那個旋轉的扇葉破壞掉,三個月後神甲軍就真的變成不能動的鐵疙瘩了。不過小丫頭我跟你說,我的鐵蜜蜂可不是什麼鐵疙瘩,它們是有生命的。在湖邊的銀杏林里有一棵千年古樹……”

沐子衿正要跟隨前往,忽然感覺背後一陣劍氣襲來。她閃身躲過,回頭一看。

只見吳樾已拔劍出鞘,如同第一次見他時一樣,他的臉已完全被草帽的陰影所遮蓋,“小姑娘,答應劍聖的事我做到了。接下來,”他抬起頭看着她,目光如劍,“我該完成其他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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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飲酒最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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