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嚮往自由
約瑟夫的推測完全應驗,反叛軍很快發現阻擋在面前的不過是一支孤軍,立刻將整座要塞圍得水泄不通。從黎明時分起,反叛軍的騎兵已經發動了數次衝鋒,值得慶幸的是,第二道防線並未被攻破,但由於兵力的折損,約瑟夫和科迪準備退入最後的防線固守。
由於防線的收縮,約瑟夫也進入前線,協助將士們作戰。利用已經構築好的堅固的工事,以及弓箭手居高臨下的地形優勢,輔以約瑟夫在維羅妮卡伯爵處習得的烈風魔法的遠程干擾,前幾波攻勢都被抵擋下來。在反叛軍準備下一次進攻前,約瑟夫和科迪正在商討着如何應對下一次攻擊。
“我看這情況,他們好像不準備發動進攻,真是叫人摸不着頭腦。”科迪發現反叛軍已經長時間毫無動靜,像是在靜觀其變。
“至少給了我們休整的機會。我們的箭矢所剩不多了,防禦工事也主要再進行加固。”約瑟夫只想考慮目前情況下應採取的對策,無心關注敵人的異常舉動。
“按理說反叛軍不應該和我們糾纏,而是要速戰速決去支援被包圍的那部分,會不會艾德里安伯爵那裏出了問題?假如說包圍失敗,或者反叛軍突出了包圍。”科迪所擔心的是這一點,如果情況如他所想,那麼現在可謂是絕境。
“我不認同你的觀點。反叛軍內部並不團結,特別是作為北方三族中最強大的庫羅德族。我想他是故意要拖延時間。”
“再怎麼鞏固防線,我們也很難撐過兩天。”科迪對前景並不樂觀:“重騎士隊已經全軍覆沒,我們還剩下不到三千人。”
約瑟夫內心明白此時正應當展開反擊,如果再有損耗,他們手上的兵力根本不足以衝破敵人的防線。
“科迪,你害怕嗎?”約瑟夫忽然問道。
“一開始,總是有些害怕的。畢竟是這樣血腥的戰爭。但這又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科迪無聲地笑了笑。
“的確啊。”約瑟夫抬頭望向陰雲密佈的天空,暴風雪似乎隨時將至,這樣的事實是值得承認的嗎?他質問着自己,卻得不到答案:“看來,敵人暫時是不打算再組織進攻了,我想總攻就在明天。今晚展開突圍吧。”
“突圍計劃是怎樣的?我看,西側的反叛軍防守比較薄弱,最好從西側突圍。”
“不行。從西側突破后,就迫不得已要向西方撤退,在艾德里安伯爵的包圍戰未結束的情況下,如此一來就會打亂戰爭的佈局。我們的突圍不僅僅是逃生,而是要拖延住面前的反叛軍。如果敵軍的首要目標是支援,在理論上不應該對我們窮追不捨。”
“但願如此,那麼我們應該從哪一側突破?”
“向北。如果敵人選擇窮追不捨,我們或許能夠得到北方國境兵的援助,前提是我們能撐到那時候。通知全體士兵準備突擊,讓聖騎士們為先鋒,弓箭手居中,輕騎士們殿後。”
科迪將突擊任務下達給全軍將士們。反叛軍始終反常的按兵不動——敵人確如同約瑟夫的推測,準備在明天發起總攻。冬季的夜晚迅速地到來,在約瑟夫和科迪的調配下,部隊已經悉數轉移至要塞的東部。
“突圍作戰,開始!”
約瑟夫一聲令下,全軍銜枚疾進,趁着夜色直衝反叛軍東部包圍圈的營地。叛軍們正在休整,多數還未上馬,面對突然出現的政府軍大驚失色,拖着長槍倉促應戰。在一片“敵襲”的呼聲和槍劍交擊聲中,其他營盤的叛軍也趕來支援。
約瑟夫手下的聖騎士們猶如楔子深入敵陣,但無奈實力懸殊,很快約瑟夫和科迪就陷入重圍之中。
“完全被包圍了!”科迪滿臉都是灰土和血水,一邊在馬背上猛揮長劍,將一名敵兵斬於馬下。
“情況太混亂了!”約瑟夫大吼,一邊驅使着無數個耀眼的火球劃破漆黑的天幕,在敵陣中轟砸着:“我們的部隊被分割開來了,弓箭手們沒有辦法近戰。在馬背上,我施展魔法也不方便!”
“深有同感!”科迪應和道,直接從馬背上跳下,劍勢大開大合,招招斃命:“總之要全力一搏了。”
約瑟夫也跳下馬,和科迪並肩:“我要用大範圍的魔法,至少逼迫敵人後退,讓我們的活動空間更大一些。”
“這時候你就不要徵詢我的意見了!”科迪奮力躍起,直劈一名騎士面門,這一劍甚至讓騎士胯下的馬匹都屈膝跪倒。
“我需要你爭取時間!”約瑟夫掐着咒印,一陣輕盈的風正從他腳底湧起,奇異的綠光凝聚在他的掌心。
“我儘力!”科迪可謂是自顧不暇,但還忍不住說大話:“沒完沒了!沒完沒了!”科迪怒喝一聲,一劍捅進面前槍兵的胸膛。
約瑟夫手中的光芒越發耀眼,剛剛的微風已經演化得尖銳刺耳,他的斗篷在風壓下劇烈擺動,無形的風牆以他和科迪為原因,將四周的敵人盪開。強大的壓力撕碎附近敵人的鎧甲和身軀,叛軍一片哀嚎,膽戰心驚地向後退去。
“威力超群啊!”科迪驚嘆着,叛軍害怕約瑟夫再來這麼一招,攻勢稍稍減緩。
約瑟夫面色蒼白,烈風魔法的精神負荷太大,自己目前還不能頻繁的使用,這也只是爭取了喘息的時間:“快點,趁機殺出去。”
“不成,這群混蛋又包圍上來了,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你以為魔法是魔術,我想變就變。”約瑟夫自己都弄不明白在這種境地里自己居然有閑心拌嘴:“魔法是轉化,可不是無中生有!該死,偏偏今天沒有風!”
“你就不能想想看,這附近有什麼可以轉換的東西——”科迪正招架着三名輕騎士的圍攻,急於得到約瑟夫的援助。
周圍有什麼,周圍有什麼……約瑟夫施放出幾個火球,觀察着環境,除了血,就是雪——“沒錯,雪!”
“那就快點用啊!”科迪剛剛處理掉三個輕騎士,結果更多的騎士圍攏過來。
“我沒有嘗試過冰魔法,我需要時間!”
“我怎麼聽這句話這麼耳熟?”科迪用劍格擋住長槍的刺擊:“總之,我儘力吧。”
平衡,凝聚,純化,理魔法的要義……約瑟夫在口中默念着,雙手接觸着冰冷的雪地,淺藍色的光芒從積雪中透射而出,白色的積雪聚攏、結晶,轉變為純粹的冰,黯淡的古代文字在冰面上浮現,淺藍色的光芒越發深沉,無數冰錐拔地而起,刺穿脆弱的肉體。成功了……
“雖說殺傷力不小,而且範圍還挺大。”科迪忍不住抱怨道:“但似乎是全方位打擊,包括我軍。”他用劍敲碎離自己不過一指距離的冰錐,但總算是解了燃眉之急,由於過多冰錐的阻礙,反叛軍的騎兵的行動受到了限制。
“看來,政府軍也不全是吃乾飯的貨色。”反叛軍大帳中,一位頭戴銀盔,身着細鎧的將軍看到了這一幕:“傳令下去,活捉敵軍的那名魔法師和劍士,加強包圍,絕不能讓敵人逃出去一兵一卒。”
“是。”參將應聲離開,將命令傳達給各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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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令人欽佩的頑強。”看着被綁縛的結結實實的約瑟夫和科迪,頭戴銀盔的將軍發出由衷地讚賞:“在這種境況下,居然堅持到了第二天中午。”
約瑟夫垂頭不語,科迪則對他怒目而視,而他卻哈哈大笑,毫不介意:“總之是我失禮了,沒有自報家門就貿然攀談——鄙人正是當今庫羅德族族長希克利·烏普。二位的身份我也知曉了,”希克利用手指彈了彈那封從約瑟夫身上搜得的推薦信:“既然你們是維羅妮卡伯爵的貴客,同樣也就是我的貴客。”
“你的陰謀是不會得逞的。”約瑟夫目光冷冽,對於這種卑劣的手段不屑一顧。
“哈哈哈,”希克利粗獷地高聲笑道:“看來你們壓根兒就不知道什麼才是真相,以為你們正在進行一場正義的戰爭吧。真是笑話。”
看到約瑟夫不置一詞,希克利譏諷般一笑,口氣高傲:“這樣的事實,告訴階下囚也無妨。你們恐怕認定,我們北方三族聯合了諸多小部落的反叛,根源在於本次維羅妮卡伯爵的改革。這是對我們的偏見,不過,還是先告訴你們有關於我們一族的歷史吧。”
“以我們庫羅德族為首的北方三族,包括近百個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在人魔戰役結束之後就一直生活在這片土地上。草原上的生活自由自在,我們的羊群和馬匹走到哪裏,我們就在哪裏搭起帳篷,我們和喜歡的女人結婚。我們的祖先就這樣無憂無慮,除了狼群是我們的天敵。”
“但是,就在三百年前,你們過去的國王率兵征服了我們,戰爭持續了三十年,我們的抵抗很頑強,但依然損失慘重。臨時組建的部落聯盟無法和你們強大的軍隊抗衡,因此我們北方三族各自的首領在大會上決定向魯內斯王國臣服。”
“臣服是有條件的,最根本的條件就是我們絕不改變我們的習俗和天性,只是名義上的魯內斯子民——原屬於我們的領土要歸還於我們,我們的風俗、習慣、制度,王國一律不得干涉;作為代價,我們有義務協助國王抵抗外族的入侵。對於你們的國王而言,曠日持久的戰爭也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因此和談對雙方都有利。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選擇了歸順魯內斯。”
“但戰爭是血與肉,是仇恨的開端。魯內斯的武力征服並不使我們心悅誠服,我們高傲而自由的血統不允許我們卑躬屈膝。在雙方的妥協下,或許可以保持永久的和平。但這一次,這一次是你們首先越界,並且是不容侵犯的底線,我們並不是背叛,而是反抗不公,懲罰謊言。”
約瑟夫面無表情地聽着對方的敘述,而對歷史一竅不通的科迪則有樣學樣。
“你們的改革僅僅是導火索,你們的改革內容和我們的自由相齟齬。我們絕不認可將廣袤的草原改變為農田,讓我們定居的政策;在這一點上,我們絕不退讓。”
“這並不成為你們燒殺擄掠的借口。”
對於約瑟夫的針鋒相對,希克利卻滿不在乎:“戰爭就是血與肉,是弱肉強食。在數百年前,你們對我們的征服亦是如此,誰會向死者道歉?我們的行為無非是對你們的報復,這一點無可厚非。或者說,如果你沒有做到這樣的覺悟,還是遠離戰爭吧。”
“真是可笑,您的大軍並沒有開拔的意思,據我所知,您的盟友們正在我們的包圍圈中呢。”約瑟夫用着最彬彬有禮的口吻說著最諷刺的事實。
希克利並不為此動怒,豪爽地拍拍巴掌,表達了對於約瑟夫的勇氣的尊敬:“你所言不差,但現今已經沒有那樣的必要了——阿依扎族和提提族已經被消滅了。我的大軍行將開拔,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你們的軍隊是無法捕捉到我們的,你們可不明白草原的法則!”
“另外,為了表示我對你們的尊重,再告知你們另一個事實吧。想必這件事更會讓你這位魔法師感興趣。”希克利衝著約瑟夫點點頭:“你知道嗎,有關於這場戰爭,我們偉大的預言家梅·普林西比早已預知,並且它的結局將是我們的勝利。你不相信也無妨,但作為神諭的傳達者,梅·普林西比大人的預言已經不止一次應驗。因此,在這一次的戰爭中,我們是在庫羅德神的庇佑和祝福之下作戰,勝利也必將屬於我們!”
帳中的將士們齊聲高呼:“庫羅德族必勝!庫羅德神永在!”
待到歡呼聲平息,希克利接著說道:“而現在,我不會殺死你們,直到一切結束前,我都要你們做歷史的見證者。”說罷,衛兵們就將約瑟夫和科迪押下大帳。
約瑟夫和科迪被推搡着關入同一輛囚車中,昨夜的突圍損失慘重,反叛軍對待俘虜異常殘忍,只有約瑟夫和科迪因為身份緣故遭受了差別對待。反叛軍進行完最後的清掃工作,便遁入茫茫草原之中。
“你能不能用魔法什麼的,把這個手銬給弄壞。”科迪湊過身耳語道,他一直在想方設法打碎手上的鐐銬。
“別白費力氣。”約瑟夫瞟了一眼科迪,仰望着灰濛濛的天空:“這些鐐銬施加了封印術,除了鑰匙以外,魔法是無法奏效的。你相信他的話嗎?”
“什麼?”科迪正試着用舌頭撬開鎖眼,四肢和表情都十分扭曲:“我對歷史一概不知,反正我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
囚車在雪地中艱難地行進,發出吱吱扭扭的聲音,約瑟夫警惕地環顧四周,稍稍壓低聲音:“你最好稍微對自己以外的事物多一點關心——那個名叫希克利的男人,完全是在說謊。”
“此話怎講?”
“首先自相矛盾的一點就是,如果確如他所言,改革影響了他們的自由,那麼為什麼許多小部族支持國王,配合改革的施行?也沒有參加他們的叛亂?”
科迪還在倒騰他的鐐銬,約瑟夫自顧自地分析着:“這根本與自由無關,而是少部分人的利益。遼闊的北方草原雖然散落着近百個游牧民族,但實際上地廣人稀,很多小部落甚至不超過百人,只有北方三族人口過萬,這樣子實際上導致了部族之間的不平等關係和複雜的民族問題。各個小族群為了保證自身的生存與發展,必須向北方三族進獻奴隸和財產,庫羅德族作為最強大的部族,自然收到最多的貢品。”
“然而維羅妮卡伯爵的改革則影響了北方三族的超然地位。本身,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政府對北方草原的控制力本就相當有限,大小部族都不向中央繳稅;在北方征服戰後,北方眾多部落在戰時的聯盟保留了下來,實際由北方三族掌控着。但是,由於我國目前的狀況,必須開通新的財源以充實國庫,改革案正是基於此而提出的。對於絕大多數小部族而言,在改革中改變風俗,由游牧轉向農耕,直接向中央納稅,將使他們擺脫過去居於北方三族壓迫的不平等地位,何況中央的稅收遠低於向北方三族的納貢。”
“那麼唯一的輸家就是北方三族,如果依照改革案,根據各部落的人口分配土地,表面上庫羅德族仍然佔有廣袤的土地,但同樣它所言繳納的稅賦也更高——雖然中央在這一點上做出了巨大的讓步,但根源還是在於——北方三族將失去對草原的實際控制權,從而淪為真正的臣屬。”
“真是遺憾啊,打着冠冕堂皇的旗號,對盟友卻見死不救,還侈談勝利。無論預言是什麼,我都敢下斷言,勝利終將屬於我們。”
“慷慨激昂。”科迪完全泄了氣,他用盡辦法,鐐銬仍然紋絲不動:“但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為了自由,咱們肯定是喪失自由了。”
約瑟夫有些失望——科迪並沒有聽進去自己的話,他縮在囚車的角落,閉目養神:“科迪,只要我們有耐心,在機會到來之時,我們絕不會困斃於此——我們才是真正嚮往自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