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個貼貼
這段時間所見到、所感受到的事情不斷湧上心頭，思緒雜亂無章，黑貓沉默地從萩原的懷裏跳了出去，慢吞吞地躍上卧室內的床鋪，習慣性地趴在萩原枕頭旁邊，用尾巴把自己圈成一團，將臉埋在裏面，呼吸着周圍殘留下來的氣息，耳朵無精打采地耷下。
他很少過於瞻前顧後，遇到問題也更習慣在仔細思考過後，再直接踩下油門，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辦法去儘力解決。
但是現在的結果卻如同滾雪球，他越解決，問題變得越多，將周圍的所有都捲入其中。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不該輕易涉入這個世界。
但是——
讓他眼睜睜地看着萩原變成一開始的那副冰冷淡漠、對一切視若無物的模樣，不顧自己的身體一心只想為他報仇……
他做不到。
萩原本該擁有另一種人生。
從小一起長大，他自然清楚對方的經歷，無論是曾經家中變故，還是因此而產生對未來的不安，實際萩原骨子裏對生活的激情從未變過。
萩應該更加張揚地活着，在陽光下，放聲大笑着，自由地游遍整個世界。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迫拘於黑暗世界，永遠活在失去摯友的陰影之中。
上一段任務……
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明白對方加入組織的契機及原因。
可以這麼說，發展成現在這樣，有一部分完全是他上一段支線任務造成的結果，他救了對方，卻又將對方推進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知道萩原想要找到真相，但是真相在這一世根本不存在。
——他無法袖手旁觀。
在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便能清晰感覺到對方的內心在不斷痛苦掙扎，但是組織的環境彷彿一張巨大的網，被籠罩的所有地方都覆蓋著讓人無法抵抗的力量，不斷拉扯着對方往深淵墜落。
讓他站在一旁看着萩原痛苦…他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過去無法改變，尊重歷史？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根本無法將萩原親身經歷的痛苦完全抹除。
松田回想起他重回警校時期時，最開始見到的那個萩原，對方對他的態度…對他露出的笑容…還有整天想要待到他身邊的親昵…還有後來確定關係，每晚肢體接觸唇齒喘息間的那份急切…以及無法停下的不斷索取……
或許，這已經是對方儘力隱忍克制的結果。
萩原不僅僅是他的幼馴染，還是他所認定的戀人。
這樣的萩原…他做不到也不忍親眼看着對方痛苦。
所以，是他不該來嗎？
松田在心裏問着自己。
是一開始的選擇就錯了？
未來的萩原瞞着他，因為對方清楚這段經歷過於痛苦…他如今親眼目睹的黑暗經歷在對方的自述中彷彿只不過是輕描淡寫的寥寥幾筆。
哈，說什麼組織里的人都怕他？
確實都怕他，但是怕他的原因不是毫無根由，也根本不像對方口中說得那麼輕鬆簡單。
令人畏懼的傳言下，包裹着的全是傷口。
他現在所見到的一切，對於萩原來說，都是[已經]發生過。
他不看，並不代表就不存在。
他永遠不會選擇逃避，無論事實多麼殘忍，他都想要了解，想要幫對方分擔。
……結果卻是從一開始就再次攪亂了對方的生活。
對方一開始的欣喜若狂，再到後來的瘋狂尋找，那副絕望卻因為緊緊抓着一線細微的可能而完全不肯放棄的模樣，此刻依舊清晰無比地印刻在他的記憶之中。
彷彿他做出的任何決定，都只會給萩原帶來更多的痛苦。
然後讓對方深陷其中，無法徹底走出來……
他該怎麼辦？
就像半掛在床邊打了一個死結的毛線球，無論爪子怎麼撥來撥去，也無法找到解開死結的辦法。
叮——
貓咪腦袋上冒出了一道蒸汽，受本能情緒的影響，一隻捲毛黑貓就這麼陷入自閉獃滯之中，眼裏反覆繞着圈圈。
萩原研二一臉憂慮地盯着剛剛從他懷裏跳下去，緩慢地踩到枕頭旁邊，然後默默將自身蜷成一團，情緒低落就這麼縮着的貓咪。
總覺得連捲毛都黯淡下來了。
耳朵也不動了。
萩原心裏這麼想着。
明明剛才小降谷在的時候，還很有精神。
萩原無聲地走到床邊，隨意偏着身子跪坐在軟軟的地毯上，思索着該從哪裏下手…伸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對方的尾巴，但是這一次，尾巴也只是有氣無力地動彈了一下。
感覺有點糟糕。
原本今晚的事情便完全處於計劃之外，雖然他並沒有將事情直白地說出來……
但是對方現在的狀態——
萩原強行忍耐住可能會失去對方的恐慌，無視心底由此而不斷滋生蔓延的黑暗，試圖換個比較樂觀積極的想法…肯定不會是小陣平的身體問題啦，畢竟前段時間還按照網上的流程好好檢查了一番對方的身體。
——雖然說當時小陣平過於鬧騰，全程都不怎麼配合，甚至自己的手背上還多出了幾道新鮮的爪印。
不過結果還是讓他很滿意。
非常健康，甚至跟別人貓咪連續打個幾架都能拿到全勝。
所以果然還是因為心情嗎？
畢竟剛剛得知景光的事情……
卧室內的昏暗很好地掩飾住了萩原臉上神色的黯淡與哀傷，作為友人，對於突然得知的這個消息，他也同樣無法接受，但如果在小降谷的面前表現出來……
那樣的話，對方會更難過吧？
畢竟他們兩人關係極好…就跟他跟小陣平一樣，是獨屬於對方的幼馴染。
「小陣平，」萩原垂眸，將掌心放在黑貓的背上安撫地順着毛摸了摸，故意輕鬆道，「一直待在家裏確實太無聊了，要不改天我們出去捉弄捉弄山本？」
說不定小陣平會想要出去散散心。
松田貓貓依舊一臉獃滯宕機。
「就比如說故意躲在暗處往他腳下扔易拉罐之類的…或者往他腦袋上扔石頭？」
「……」
「嗯…還是說餓了？」萩原思索着，又匆匆拉開床頭櫃，抓了一堆糖果過來，「雖然說有些擔心貓咪的牙齒會不會被蛀蟲咬掉，但是偶爾吃幾次應該沒問題的吧？」
說著，便拆開了一顆糖果遞到黑貓埋在爪子裏的腦袋旁邊。
似乎是聞到了甜甜的清香，松田貓貓的鼻子動了動，貓咪的本能讓他自動抬起腦袋，湊到萩原的手邊，舌頭一舔，精準地把糖果捲入口中，乾巴巴地咬碎嚼了嚼吞了下去。
嘖，好膩。
而且哪有給貓吃糖的？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口中瀰漫的甜膩味還是把松田貓貓的神志漸漸喚了回來。
他默默把腦袋轉向自家幼馴染這邊，貓咪良好的夜間視力讓他能夠完全看清對方臉上此刻的表情。
看着對方將全部注意都放在他的身上，一副害怕緊張的模樣……
「…小陣平？！」
萩原手足無措地湊過去，加快順毛摸背的速度。
「別…別哭啊……」
也不是他想哭，是現在的身體承受不住太濃的情感。
松田貓貓沉默地抬起爪子抹了抹臉，又舔了舔爪子，整一套動作顯得非常嫻熟，最後在萩原呆愣的表情下，向著對方伸出了另一隻爪子。
萩原下意識地把一旁的糖果放了上去。
「……」
松田盯着糖果盯了幾秒，一臉嫌棄地壓爪推開，尾巴煩躁地拍了拍枕頭，勉強起身湊了過去擠進萩原的懷裏。
「啊，」萩原呆愣了一秒，「小陣平……」
在真正意識到對方的目的后，萩原立刻合上手臂緊緊地抱住了自動湊到他懷裏的貓咪。
「原…原來是想跟hagi抱抱嗎？」雖然萩原表面上是一副欣喜感動的模樣，心裏略微鬆了一口氣，「好感動…不過小陣平果然還是很需要我吧？」
不，是想安慰你。
你的表情…看上去快崩潰了。
但是黑貓表面上並沒有反駁對方的話語，只是將腦袋湊到自家幼馴染的臉邊，小幅度地舔了舔對方的側臉。
萩原就這麼坐在床邊地毯上，安靜地抱着黑貓，相互慰籍着。
感受着懷中充實的存在感，萩原抬手輕輕撫摸着貓咪的腦袋。
原本緊繃的情緒也稍微緩解了幾分。
「小陣平，是在為小諸伏難過嗎？」
萩原垂眸問道。
「還是說…也在為小降谷難過？」
「…畢竟大家都是朋友呢，」萩原同時再次抱緊了貓咪，自言自語道，「我也很難過，一直都很難過。」
「但是我能感覺到，zero他…比我堅強多了，他清楚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無論到底…都不會輕易被外界動搖，他有着自己該走的路…有足夠的耐心，也從來不會後悔。」
萩原低頭蹭了蹭貓咪軟軟的捲毛。
但是本意是安慰的話，卻讓松田心漸漸沉了下去。
他很清楚zero的性格，但是，萩應該也有自己該走的路。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他給絆住，永遠踩下剎車。
萩…是後悔了嗎？
……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
感覺到貓咪原本不斷舔着他側臉的動作緩緩停了下來，萩原微微偏頭看了看對方，目光觸及之刻，心中突然騰升起一股濃烈的不安。
沒有經過思考，他憑着直覺下意識開口。
「但是…我只有你了。」
松田貓貓一愣，抬眼，藍瞳與紫眸對上。
或許是因為幼馴染之間的熟稔，哪怕其中一人變成了貓咪，但萩原依舊看懂了此刻對方眼中的情緒。
「後悔…後悔嗎？」萩原怔然重複，「怎麼可能？」
松田貓貓微微低下腦袋。
「怎麼可能……」萩原盡量維持着冷靜，「我怎麼可能會後悔？！」
萩原剋制不住地再次緊緊抱住黑貓。
「如果沒有小陣平…如果小陣平沒有出現……」
「我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
「小陣平不要想什麼糟糕的事情，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就已經是最美好的事情了。」
「難道小陣平就這麼忍心看着我一個人孤零零在這個世界上嗎？」
「…我知道小陣平當然不忍心，所以才——」
「但是我跟小降谷不一樣……」
「雖然我也很清楚生死界線不——」
「總之，沒有小陣平…就不行。」
小陣平……
剛剛是在想離開的事情嗎？
萩原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無暇仔細去考慮自己該如何做，只是本能地用着最簡陋的辦法，不斷地告訴對方、讓對方明白他於自己的重要性。
用自身來牽制左右着對方的決定。
萩原將臉埋進貓咪的捲毛之中，淚水不斷從眼角溢出。
「我怎麼可能會後悔…留下小陣平這種事情…最幸運了……」
「你讓我還能夠…繼續活下去。」
哪怕在這種時候，為了讓小陣平留下來，他依舊會使用這種非常自私的手段。
讓對方一直心軟下去，永遠不忍心離開。
「小陣平…不要離開……」
「小陣平，如果你再一次離開，到時候，我會怎麼樣？」
「…我只有你了。」
但是，這同樣是他內心所想的真實。
「所以——」
能稍微再多留一些日子嗎……
小陣平？
黑貓頓了頓，雖然對方沒有把自己最後的話說完，但是他心裏非常清楚對方的未盡之言。他無奈地把腦袋湊過去舔了舔某隻幼馴染臉邊的淚水，輕輕地「喵」了一聲。
他也沒說要離開。
既然選擇了留下來陪着對方，自然會一直到最後。
只不過，最幸運了…嗎？
他在心裏默默重複了一遍。
萩原的話，卻正好戳中了某一點。
原本的死結開始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