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復仇

第一章:復仇

即使很多年過去了,人們也總能想起光照城的那個傍晚、那場爆破以及消散在火海中身影。

里德元年時,光照城的下方是千夜城。千夜城陰暗潮濕,拒絕義體化和植入調控晶片的人被趕到這座死城,任其自生自滅。廢棄的高樓外的led巨幕上一道道泥水,里德四世的影像閃爍着,他緊閉雙唇,凝視着千夜城。

山口穗子今年十六歲,她看向里德四世的影像,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暗暗攥緊拳頭。女孩有一個計劃,並且清楚失敗的後果,要做這種事,嘴巴要閉緊。“我父親生前在光照城有一位朋友——東平一郎,他會幫我搞到三號車廂的車票,那要一個月後……等我到了光照城,我要炸毀殺蟲機構,為我的父母報仇。”

她總是做噩夢——夢到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然後一切景象消失了,定格在黑漆漆的槍口。在山口穗子兩歲時,她的父母都是光照城中胚胎機構的員工,生活平靜如水,然而在一個普通的冬日,兩聲槍響,她像臭蟲一樣被丟到千夜城。

此刻,山口穗子站在街上,遠處傳來幾聲沉悶的槍響。寬大的破爛外套更顯得她身材單薄。一隻瘸腿的鴿子匆匆跑過,她蹲下去抓,看到一雙鋥亮的皮鞋。

“小姐,我想我要為您畫一幅畫。”鞋的主人說,“小姐與她的食物,這個名字怎麼樣?”山口穗子抬頭看去,聲音的主人是一個醉醺醺的男人,三十歲上下,彎曲的黑髮半蓋

着眼睛,他倚着牆,一點也不在意弄髒昂貴的衣服。山口穗子發現他的右臂是機械臂,儘管

白色襯衫遮蓋着,還是透出金屬的冷。畫板上有幾張已完成的油畫,筆觸粗糙奔放。這種古

老的愛好很奢侈,電子繪畫時代,沒有廠家願意生產顏料。

“這個男人顯然是光照城的。”她想,“光照城的人來這兒旅遊,就像看猴子。”

“我不是要吃它,我想給它包紮一下,那邊的廢棄醫院有不少藥品。”山口穗子說,她站了起來。

“不,你不用解釋什麼,隨你怎麼做,我一點不關心什麼鴿子。”男人豎起一個指頭晃了晃。“我是來告訴你一個驚天的秘密,關於這座城市——千夜城馬上就不復存在了。”

山口穗子正想開口,一個流浪漢經過,罵道,“光照城的人真該下地獄。”

“滾開,蠢蛋。”男人說。

這酒鬼醉了,他們可能會打起來,山口穗子想。她跑到街口,扭頭一看,流浪漢早離開了。

“你跑什麼?”男人問。

“如果我不知道保命,就不可能在這垃圾堆里活下去。你說千夜城不復存在是什麼意思?”山口穗子回到他面前。

“千夜城的清理很快要開始了,半年後這裏就不再有活人,這裏會是最大的仿生人製造廠。清理——里德陛下的命令,從逃犯和你這種人開始。你父母知道很多機密,機構要斬草除根。”他表情嚴肅,好像根本沒喝酒,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耳語道,“我就是為你來的。東平一郎已經被監視,他委託我帶你回光照城,我這種不入流的畫家沒人盤問。而且,穗子,你要做的事情不是越快越好嗎?”

山口穗子愣住了,風吹動她的髮絲。百年前,富士山白雪皚皚,也在海浪中流動。她問:“你是東平一郎那邊的人……你叫什麼名字?”

“洛里。”洛里看着自己的機械臂,它靈巧地旋轉了一下,劃出一道銀光,“如果不是為了畫,我絕對不要這玩意兒。現在,帶我去你住的地方,車票、衣服,你得換上我帶的這些衣服,你這副打扮……去光照城是別想了。”

山口穗子領着洛里去那個廢棄的醫院,一路上,她看到衣衫襤褸的熟人,她向他們問好,洛里也跟着點頭致意。當他們走進銹跡斑斑的大門時,一隻青蛙跳了出來,對着洛里呱呱叫,洛里笑了起了,說:“你看,它罵我一句就跳走了。”

醫院走廊的牆面大面積剝落,濕漉漉的。山口穗子小心避開地上的積水,推開盡頭的鐵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洛里環顧四周,這裏不像有人居住過,屋頂的一角斷斷續續滴着水,床上什麼也沒有,只是光禿禿的木板。桌子上放着半塊麵包,已經干硬。

洛里取下自己左手尾戒,那紅寶石足有鴿子蛋大小,他拉住山口穗子細瘦的手指,給她戴上。

"我不再需要它了。”洛里說。

洛里把羊皮箱子交給她,裏面是車票和從頭到腳的裝束,在山口穗子換衣服時,洛里說自己要出去走走,醫院裏的氣味讓他想起往事。

外麵灰蒙蒙的,下着雨,一種悲觀的情緒瞬間湧入洛里的心。他玩世不恭的神氣一掃而空。洛里壓根不相信機構會被毀滅。多年前,他目睹過機構是如何處置反叛者——那些人被裝在箱子裏,一批批運往胚胎中心,最終被藥物實驗折磨得不成人形。他記得那些箱子,半人多高,裏面塞着四個人,拿着電棍的看守不時電擊反叛者,為了取樂。那些人沒有手腳,這時為了防止他們逃跑或自殺。生活在夢幻的泡泡里,人是很難相信世界上有苦難的。洛里活在幻想里,他的一切有父輩打點,他讀禁書——莎士比亞、大仲馬的,騎着純種馬閑逛,用寶石磨製顏料,但那一天,他看到了鏡子背後的東西,箱子縫隙間伸出的殘肢,凄厲的叫聲。他想起《聖經》中“你們當為貧寒的人和孤兒伸冤;當為困苦和窮乏的人施行公義。當保護貧寒和窮乏的人,救他們脫離惡人的手”。

洛里在千夜城的街上徘徊着,他將告訴那個女孩,他不會和她一起去光照城,他不再需要杜克家族的戒指。他會留在千夜城,這是他的宿命。

一隻鳥飛過,撲棱翅膀聲很響。洛里想:“在光照城,只有鳥一樣的監視器,沒有鳥——它飛過這裏,只是為自己。”

第二日下午,裝扮一新的山口穗子踏上了三號車廂。她黑髮披散着,襯的小臉有點蒼白,白色的和服鉛塵不染。她一身黑白色,那顆血色戒指突兀地折射着光。列車員殷勤地幫她提那小箱子。如果我穿着垃圾箱裏翻來的衣服,即使有車票,也會被逮捕,她想。

山口穗子環顧三號車廂,她剛穿過“歡迎回到光照城”的投影,贏面撞上一條金魚投影,那金魚足有兩米長,不管不顧地在空中游,巨大的魚臉和她擦身而過,這讓她嚇了一跳。車廂上面,一根根光柱貫穿車廂,藍色的,像在海里,又像在天堂,下方,仿生食蟻獸吸着灰塵,它們負責車廂的清潔。一扇扇包廂門緊閉着,只能聽到裏面傳來的笑聲與交談聲。她走進自己的包廂,那包廂很古典,和外面的景象截然不同,最讓山口穗子驚訝的是桌上的蠟燭,燭台的一個女人,女人的頭上糾纏着數不清的蛇,嘶嘶吐着信子,女人手中提着一個男人的頭顱。

“從這包廂的裝扮就可以看出洛里生活的世界了,它和光照城格格不入,甚至……太遙遠了。”山口穗子這樣想着,去觸碰燭台,她的手指竟然穿過去了。她又去觸摸牆紙,觸摸頭頂的吊燈——都是投影。這包廂虛虛實實,真真假假。

三號車廂在上升,很快就會離開千夜城。山口穗子蜷縮在包廂里,從窗外看去,廢墟一樣的樓、街道越來越小。她看到樓頂大片綠色,那是苔蘚植物,她甚至聞到了泥土的芳香。失重感襲來,人像快速被抽離,心臟留在地面。

山口穗子大口喘着氣,在她幾乎要嘔吐出來時,傳來叩門的聲音。

“親愛的,你看上去不太適應,要不要來點好東西。”一個全身義體化的金髮女子對她說,女子的手中是一個小瓶子,藥水發著古怪的粉光。

“這種葯古老但管用。”女子補充說。

山口穗子拒絕了,關上了包廂門。她向窗外望去,大型機械吊臂升起又降落,在空中運輸一個個玻璃籠子,裏面關着的是動物,長頸鹿、犀牛,甚至有老虎。

“老虎!他們怎麼找到老虎的,很多大型肉食動物都滅絕了——幾百年前就滅絕了。”山口穗子的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難道說,它們根本沒有滅絕。”

女孩痴迷地盯着籠中的老虎,老虎圓睜雙目,咆哮聲震的人心臟顫動,她相信,這是真正的老虎,殺過人的老虎,而不是仿生垃圾。但是很快,籠子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她見不到老虎了。

山口穗子喝了口桌上的咖啡馬天尼,苦澀辛辣。她把頭靠着窗戶,她呼出的氣讓玻璃上產生一個小小的圓形霧圈。在她想閉上眼睛時,餘光看到了一輛黑車,車窗中伸出黑漆漆的槍管。她猛抽出一張紙,擦拭着窗戶——清晰多了。

黑車在運輸帶上疾馳,追逐什麼東西,那“什麼東西”竟是三個人。三個人跌跌撞撞,大型機械轟鳴着,傳送帶還在不斷運送着籠子,他們在動物中穿梭躲藏。

“砰,砰”,劇烈的三聲槍響。光子槍一瞬間融化了這三個人,他們不見了。

山口穗子一陣惡寒,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沒察覺到自己的小指在微微顫抖,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從她的喉嚨上涌。光子槍能徹底抹掉生命存在過的跡象,血液、骨骼、衣服都溶解成顆粒,散在風中了。

“光照城的卡口站點,你能看到十來把光子槍。”昨天,洛里說。山口穗子想到這兒,抓起桌上苦澀的咖啡,一股腦灌進喉嚨。卡口站點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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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博朋克:翻轉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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