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駝老頭巴利
巴利是個身材矮小，駝背的老頭，禿頂，腦袋上只剩下了一圈稀鬆的頭髮，像帶了一頂中間鏤空的枯黃草帽，他的嘴唇很薄，常有人會說他刻薄，倒不全是因為他的薄嘴唇，駝老頭在看人的時候總像在偷偷打量對方，儘管臉上沒露出惡意，可那副模樣還是容易讓人產生聯想——這個老頭估計在想一些很不好的事情，被他盯着的人會覺得渾身難受，所以老頭在鎮上的人緣並不好。
巴利卻樂得清閑，與其浪費時間在那些無用的社交關係上，還不如悠哉的刁根煙斗抽會兒煙。他搓起一小把煙絲，揉捻着放進煙斗，用小拇指往下一按，隨手將煙斗塞進爐火正旺的壁爐里，嘴巴狠狠的嘬了幾口。
這煙絲是從瓦倫帶來的，是高級貨，巴利嘗了幾口倍覺滿意，舒坦的靠進搖椅里。
這兒是酒店的后廚，各種新鮮食材堆滿了每個角落，按照宴會的安排，大概下午三點的時候還有一輪忙的，趁着這會功夫，巴利準備好好休息一會，但廚房裏除了他以外，還有另一個人，他正“叮叮噹噹”忙個不停，平白的攪人清夢。
巴利很是惱火，拿着煙斗往鐵柜子上敲了幾下，“臭小子，現在的你應該在外面應付客人，而不是在廚房裏揉麵糰！”
那人穿着白襯衫，繫着一條圍裙，他原先那身精緻的黑禮服被小心的放在一旁，他抬起頭，臉上或多或少摻着一些白麵粉，但仍能看出來他是新郎納戈爾先生。
“是打擾到您了嗎？先生？”
“對！你打擾到我了！”
納戈爾有些不好意思，“可您之前同意讓我使用廚房，去做一些特別的麵包出來。”
巴利掃了眼眼新郎背後的烤爐，語氣不善，“我不認為你的新發明會有人喜歡，辣椒麵包？究竟是什麼樣的腦子才會想出這樣的餿主意？”
“可不光是辣椒，先生。”納戈爾得意笑道，“還有蜂蜜，芥末，蘋果，香蕉等等許許多多的東西，我把它們做成餡塞進去，保證每個麵包的口味都不一樣。”
巴利嘲諷道，“那你最好跑遠點，否則吃到辣椒和芥末的準會找你打一架。”
納戈爾絲毫不生氣，反而很激動，“您不覺的這很有意思嗎？大家都不知道即將吃進嘴裏的麵包口味，既會期待又會忐忑，就跟我們的人生一樣，不真正經歷一遍就永遠不會知道那是怎樣的味道。”
“想不到這幾年時間，不光把你歷練成了一位麵包師，還叫你做上了哲學家。”
“隨您怎麼說吧，但我都決定好了。”納戈爾信心十足道，“我準備把這種新產品放進櫃枱，起名叫‘夢幻之戀’，您看着吧，它保準會大獲成功的！”
“你的麵包事業會不會成功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繼續把你的新娘獨自扔在外邊，興許她會很生氣……”巴利老頭忽然覺得在今天的日子說這種話非常不合適，趕緊咳嗽兩聲終止了話題。
“請您放心，莎莉可不是小心眼的女孩，而且，現在外邊正舉行‘假面舞會’，也的確沒我什麼事情。”
巴利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種說法，“我聽說，她是在政府部門工作吧？”
“您這是聽誰說的？”納戈爾苦笑道，“莎莉在貨船公司上班，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職員。”
巴利抽口煙，吐着煙霧說道，“還能有誰，當然是愛說閑話的胖麗卡，她說你夫人在水利部門上班，瞧，至少不是在完全瞎掰。”
納戈爾表示充分理解。
“那就難怪了。”
巴利笑道，“以前談到麗卡，你都會咬牙切齒的，說她是愛告狀的胖娘們，現在倒是比以前大肚多了。”
納戈爾難為情的撓撓頭，絲毫沒注意到滿手的麵粉全落在了頭髮上，“誰讓她總舉報我逃課，小時候挨打，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她。”
巴利笑的更大聲，“我收回之前的話，你其實沒有大肚多少，否則我就能在你的宴會上見到麗卡了。”
一道嬌小的身影火急火燎的竄進后廚，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銅杯，猛灌了一口水后，恨恨說道，“他是沒請胖麗卡，可他居然請了瑪吉老師！要不是小白，我差點就被他發現了！”
納戈爾道，“對不起克拉拉，我沒想到你竟然會逃課過來，按照原本的計劃，等你放學了，完全可以來參加晚宴。”
“這隻小饞貓看過菜單。”巴利目光中的審視味道消失了，他的薄嘴唇露出一道溫和的微笑，“有幾道菜在晚宴里可是不出現的。”
克拉拉相當不滿意這個稱呼，跑過去拔掉了一根巴利的頭髮，“要你多嘴！”
巴利連聲叫苦，“可別扯了小祖宗，我還指望靠這點頭髮渡過今年冬天呢！”
納戈爾很是懷念的看着這一幕，早幾年還在約姆的時候，從莊園回來，只要有時間他就往這跑，嘗試從廚娘梅根太太那偷學的幾下手藝，儘管駝老頭巴利沒教太多烹飪上的東西，可廚房裏的食材他卻能隨意使用，這對於一個窮小子而言是多麼大的幫助，納戈爾絕不會忘掉這份恩情。
至於克拉拉，他還記得在火車站台前，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那會兒，巴利叫他一起去接個人，居然是個嬌滴滴的小女孩，非常害羞，誰曾想幾年後蛻變成了一個大膽的姑娘，至此約姆鎮上就多了一道漂亮的風景線，咳咳，這道風景線或許在教會學堂里並不算有多漂亮，不過這也沒關係，誰讓學堂總是欠缺發現美的眼睛呢？從他上學那會兒就是了。
三人一塊的日子，真是一段非常有意思的時光，每每想起納戈爾都會由衷的流露出笑意。可以這麼說，除了自己的老爹莫多以外，他已將巴利當成了自己的師傅，而克拉拉則是妹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幾個親人。
當然，今天之後，他將再多一位親人——新娘莎莉。
“臭小子！別在那傻笑了！趕緊把這個臭丫頭抱走，我頭髮快被她糾光了！”
納戈爾好不容易勸開了克拉拉，笑道，“先生，這次回來我還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巴利心疼的撫摸撫摸着頭髮，語氣很不耐煩，“有屁快放！”
“是關於克拉拉的。”納戈爾毫不介意，“我想接她去市裡上學。”
巴利愣了下，語調變得有些低沉，“我知道那些所謂的學校里教的東西，除了有限的幾所公立學校外，平民能學到的少之又少，所有的好東西都集中在貴族學校里，這一點無論放在哪都一樣。”
“已經不一樣了。”納戈爾道，“瓦倫市裡即將舉行一次教育改革，成立一所全新的實驗學校，會將貴族的教育資源下放進去，最重要的是只要通過測試，所有人都有入讀的機會。”
巴利冷笑道，“你也不小了，還會相信這種夢話？”
納戈爾卻相當認真的點點頭，“我相信，因為這所學校的其中一位董事是領主大人。”
領主大人？這在約姆這片土地上只代表着一個人——本傑明·伊萊蒙特，這個名字也彷彿有着奇異的能量，巴利聽到后，整個人都沉默了下去，良久才道，“或許，可以試一試。”
“我不去上學！”克拉拉見勢不妙，立刻舉起雙手抗議，“打死我也不去！”
納戈爾笑道，“行啦，這會兒離開學還有好一段時間呢，另外，你能不能成功通過測試也不一定，要知道，想進來上學的人可不止一個瓦倫市，到時候，你可能有幾千甚至幾萬的對手……”他越說情緒越低，“是啊，有那麼多競爭對手，克拉拉怎麼可能選得上呢。”
巴利深以為然的點點頭，“我看，還是教她做做菜吧，以後做個廚娘，等莊園的梅根太太退下來，我再想辦法介紹你進去，這樣一來你至少不會餓死。”
“我不做廚娘！”克拉拉叫的更大聲。
納戈爾道，“你既不想上學，又不想做廚娘，那你將來想做什麼呢？難道要跟我學做麵包嗎？”
克拉拉皺起眉頭，陷入深深的思索中，突然間，她想到了一種可能，於是連忙學起了鳥叫，“啾啾啾……”沒有反應，她又叫了幾聲，“啾啾啾……”還是沒有反應，克拉拉着急起來，“怎麼小白沒過來？”
納戈爾也跟着學起鳥叫，“啾啾啾……”
一隻白色小鳥陡然從敞開的窗口飛了進來，“啾啾啾”的叫了幾聲，落在了納戈爾肩頭，很親昵的蹭了蹭他的臉頰。
克拉拉嘟着嘴，顯得不開心了，“哼，也不知道誰把你養那麼大的。”
納戈爾一邊摸着小白的羽毛，一邊笑道，“一定是你“啾”的不對，第一聲太長了。”
“胡說！”克拉拉辯解道，“我以前也是這麼叫的，小白每次都聽得懂！”她甩了甩頭，兩根馬尾辮一晃一晃的，“哎呀，別扯開話題，納戈爾，你看小白的袋子！”
小白脖子上綁着的那個藍色小口袋裏好像裝着什麼，納戈爾伸進去兩根手指，再拿出來時，手上多了一枚金色的袖扣。
“這是什麼？”他疑惑道，“紐扣？”
“拿過來！”巴利高聲道，接過納戈爾遞來的袖扣，仔細查看后，他問向克拉拉，“從哪弄來的？”
克拉拉滿臉狡黠，“看樣子我猜對了？這個真的是那位少爺的了？”她伸了個懶腰，輕鬆道，“我要準備去讀書了。”與其做廚娘，倒不如去念書，至少還能逃課！
巴利見狀，哪還猜不出其中發生了什麼，於是慢慢將袖扣塞進自己口袋，冷聲道，“別打歪主意，有的人可不會吃你那一套。”
克拉拉憋着嘴，很想把袖扣討回來，可她太熟悉巴利了，知道這個駝老頭什麼時候說真話，什麼時候在逗她玩，比如說現在，當那兩片薄嘴唇緊緊的抿起來后，就代表着，無論如何，他的意見都不會改變。
氣氛漸漸冷了下來，納戈爾雖然沒太搞明白狀況，但也知道這跟那枚袖扣有直接關係，他有些好奇，可也不會傻到現在去問，他看了一眼烤爐，笑問道，“有誰想吃麵包？”
克拉拉也冷着長臉，舉起手，“我！”
一分鐘過後，克拉拉一口吐出嘴裏的麵包，大叫道，“水水水！”喝了一大口水才緩過勁來，“納戈爾！你瘋了！竟然在麵包裏面塞辣椒！”
“哈哈哈！”巴利和納戈爾笑瘋了，前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納戈爾，至少待會兒想揍你的人只會是那個吃了芥末餡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