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假面舞會
從鐵匠鋪回來,席林的雙腿已變的和正常人完全一樣了,但礙於某種家庭教師不願明說的意圖,席林依舊坐在輪椅上,他的生活也幾乎如往常一樣,像他這樣的一個少年人,心中又飽含對遠行的期待,做出來的一些舉動放在有心人眼裏,自然能猜的出來。
諾修先生猜到了曼斯菲爾德應該沒有把關於禁令的事情詳盡的告知席林,所以他只有親自去做出說明。
可想而知,這對於席林來說是一個多麼大的打擊,一瞬間就將雙腿重新可以行蹤的喜悅給沖的一乾二淨了。
“我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下這種命令!我完全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必要性!”
“這是軍令!”
“可這裏不是軍營!”
席林像是一隻被激怒的幼獅,而諾修刻板的如同一塊經年累月被太陽炙烤的板岩,無論席林如何質問,回答他的永遠是那幾個字,“這是軍令!”
跟這樣一個人交談是很容易泄氣的,席林只有放棄,但心裏卻開始了新一輪的謀划,他有些明白了為什麼曼斯菲爾德要他保守秘密,或許家庭教師也經歷了同樣一幕,也深刻的明白了跟板岩講道理是行不通的。
一個坐着輪椅,一個能自由行走,對於前者的監視肯定少於後者,遠行未必會取消,只是會換一種無人發現的隱秘方式進行。
一定是這樣的,席林心想。
曼斯菲爾德先生去哪了呢?他消失了有好幾天了。
席林變得焦慮,甚至有些暴躁易怒,他無法想像被限制后的人生會成什麼樣子,約姆鎮不算小,可也遠遠無法承載一顆年輕的好動的心,尤其是在禁錮的枷鎖被打開之後,席林恨不得立刻從這兒飛出去。
但好在,家庭教師雖然消失了,卻並非杳無音訊,至少老喬尼是知道對方行蹤的。
“曼斯菲爾德先生要離開幾天,他很快就會回來。”
“老師去做什麼了?”
“他沒有說的太清楚,好像是去找什麼人。還有,他臨走前曾交待過一句話。”
“什麼話?”
“必要的等待,是成行前最後的準備。”
老師果然沒有放棄帶他遠行!席林豁然開朗,他覺得自己沒有猜錯,隱藏雙腿可以行走的事實是如此重要。
他的身影在書房和卧室之間跳躍,偌大的莊園他只去這兩個地方,少年似乎已經認命,不在做一些想入非非的夢,也不在提出一些出格的要求。
諾修先生自然是滿意的,但他內心仍有一絲懷疑,在一次席林離開書房后,他悄悄走進去,然後查看了席林翻動的書籍。
《大力士烏拉卡夫傳奇》,《丘山恐怖故事集》,《千年神秘事件大全》,《活着的傳教士們》,《百大偉人》……
都是屬於人物傳記類別的書籍,作家們用寫小說的筆法去記錄傳奇人物的生平,故事性極強且易於閱讀。諾修點點頭,這樣的故事對於他而言沒有太大的吸引力,但換做一個少年呢?相信是很容易為之着迷的。既然席林不再好動,騎士長大人對他的看管也稍稍放鬆了。
那麼席林究竟是為什麼要看這些書呢?
他當然不是純粹為了打發時間,可也得承認,等待家庭教師歸來的這段時間確實難熬,閱讀一些有趣的書籍可以消磨掉一點點等待時的焦慮,不過更重要的一點是……
席林已經知曉了這個世界有那麼一點點的神奇。
神奇的地方不限於,
一個人長得跟土丘一般大小的時候,跑得還能比馬車更快;某種金屬不僅能掉在地上,還能懸在空中,更能像食物似的被人消化於體內。
除了曾親眼見證過的,就是從書本上閱讀到的,那些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往往與神秘相連,另有一點,幾乎所有書里都提到過,那就是——雷霆教會。
這些書籍都出自於國內的出版社,大書特書與皇權同樣高貴的雷霆教會自然毫不奇怪,但裏面的故事是否有點太過於誇張了?
席林在注意到這一點后,心思的轉動再也停不下來。
雷霆教會,他曾跟老師曼斯爾菲爾德先生討論過這個宗教。
作為幫助了開國皇帝洛菲特·萊奧汀掃除了帝路上的障礙,確立了帝王正統性的強大教會,它被亞特蘭德帝國奉為國教,是帝國境內唯一的信仰,而雷神則是國民們所信奉的唯一真神,祂帶來雨露與雷霆,驅趕邪祟與疾病,是豐收,也是安康。
雷霆之名,霸道無比。
雷霆幅散的亞特蘭德帝國沒有其他信仰紮根的土壤,任何露出的苗頭都將被視為異端,而雷霆教會對待異端的方式只有一種……徹底消滅。
曼斯菲爾德先生在講到這兒的時候有些惆悵,“正因為這份霸道,亞特蘭德帝國失去了許多其他的可能。”
席林知道莊園內幾乎都是雷霆教會的信徒,包括喬尼叔叔也是一樣。
相比對待異教,教會對於自家信徒則表現的非常寬容,人們可以天天前往教堂進行禱告,亦可終其一生一次都不去。
對雷神的讚頌在乎於心,而不在形式,或許這就是雷霆教會在帝國,屹立千年不倒的真正原因。
在《活着的傳教士》書中有如下記載:
貝爾加德大旱,神父向雷神禱告,於是狂風驟起,天空降下甘霖。
柏格梅島傳出邪教之名,於是雷霆狂撒,島嶼成為焦土廢墟。
一位虔誠的信徒在路上遇到匪徒,被砍去了雙手,僥倖獲救后,真誠的感謝雷神祝福,翌日,雙手復原如初。
一位操勞半生的傳教士,臨終之際見到了天使,微笑着與祂跨入神國。
相似的故事有太多太多了,席林不禁自問,如果這些故事並非是為了宣傳,故意虛構,而是紀實呢?
如果真是這樣,那雷霆教會可真的太有趣了。所以閱讀對此刻的少年而言不光光是消磨時光,更是為了探究字裏行間裏被隱藏起來的秘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有一天席林發現庄園裏突然空了!等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僅有有限幾個僕人還在崗位上,維持着莊園的正常運轉。
“喬尼叔叔!”席林驚訝問道,“我們破產了嗎?!”
老喬尼失笑道,“當然不是,我親愛的少爺,只是有一對幸福的人兒回到了故土,正在家鄉舉辦訂婚儀式。”
席林露出微笑,“這可真是一件好事情,難道庄園裏所有的人都去慶祝了嗎?”
“是這樣的少爺,那位紳士你應該還記得吧,他叫納戈爾,曾在莊園做過一段時間的男僕,是一個很善良也很上進的小夥子,因此人緣相當好,聽說他回來要辦訂婚酒席,好些人都向我請了假說非要參加不可呢。”
席林抿着嘴巴想了想,“這個名字我是有點熟悉,他既然曾經在這兒當過男僕,為什麼沒有邀請我呢?”
老喬尼笑着搖頭道,“納戈爾還是個害羞的小伙,他有想過邀請你,可他覺得以自己的身份冒昧提出這種請求並不妥當,所以就……”
“哈!他完全不必有這種顧慮。”
“那少爺你是想?”
席林伸了個懶腰,“我在家裏呆的都快發霉了,也是時候出去晒晒太陽了!走吧,喬尼叔叔。”
老管家喬尼突然呆住了,張大嘴巴和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少爺,您……”他顫巍巍的伸出手,指着席林的腿,“您能走了!”
席林咧嘴笑道,“嘿嘿喬尼叔叔,這個秘密您可不能告訴其他人。”
一時間,這位心善的老人家老淚縱橫,心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喜悅,“先生果然沒有騙我,他說的都是真的,他真的能讓你重新行走。”老喬尼抱住了席林,“少爺,您真的可以靠自己的雙腿行走了,感謝雷神,感謝雷神!”
老人家不斷的喃喃自語,席林也被這道洶湧的情感感染,雙眼擒着淚珠,“喬尼叔叔,這是好事啊。”
“是好事,是好事……”老喬尼鬆開席林,淚眼裏帶着一絲意味難明的傷感,“可我總有一種預感,我的孩子,你要離開我了。”
席林很想說‘不會的’,但他怎麼能夠欺騙愛他的喬尼叔叔呢?恢復行走能力的他,無論如何都想要去更遠的地方看一看的,這個鎮子或許的確不算小,可還是太過安逸了,年輕人總是嚮往着大海與波濤,忍受不住安靜與祥和,那是這個年紀里絕不會有的詞彙。
老喬尼撫摸着席林的腦袋,“孩子,你長高了,記得上一次你才到我的胸口,現在快超出肩膀了。”
席林勉強笑道,“興許下一次就超過你了。”
老喬尼認真道,“一定會的,我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庄園裏幾乎所有的人都去參加訂婚儀式了,好在還剩下一輛馬車,老管家難得充當一回車夫,將坐在輪椅上的席林送上車廂后,自己坐在前座,馬鞭一揮,向著舉辦酒席的巴利酒店駛去。
巴利酒店的老闆自然是巴利,那是一個駝背的老頭,性子古怪,開着酒店卻不太愛做生意,有次竟會因為酒店裏生意太好沒時間休息而生氣。
“駝老頭巴利的廚藝沒話說,許多人都相信,如果巴利的酒館開在更大的地方,像瓦倫這樣的大城市裏,他準會成為富翁的。”老喬尼一邊趕着馬車一邊閑談似的說道,“可這傢伙好像對做富翁沒太大興趣,放着一手好廚藝不去用,店裏的菜單上永遠只是那麼幾道菜,除非是一些特殊的日子,否則他是絕不會做新菜的。”
席林好奇道,“他做的菜真的很好吃?”
“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席林聽到肚子在叫,老喬尼連番肯定,也讓他多了一份對食物的期待。
“說起來,納戈爾那小子曾經一度想做巴利的學徒,將他的手藝全學過來,可惜巴利沒答應,不然以納戈爾的性子,他保準會比現在更成功。”
老喬尼很有談興,挑着講一些關於新郎的事情,“這小子很愛烹飪,那會兒他還在莊園,做完了男僕的工作后,就會纏着廚娘梅根太太學習做麵包,起初笨手笨腳的,可他學的很快,沒多久就把廚娘的手藝全學會了,而且還自創了好些新式麵包,當然咯,做出來的麵包有好有壞,大多數還是挺好吃的的。”
席林想起來了,記憶里的確有一段時間,餐桌上的麵包輪着花樣在變。
“後來,納戈爾就辭去了男僕的工作孤身跑到瓦倫去打拚了,據說現在已經有了一家屬於他自己的麵包房。”
“他不僅有了麵包房。”席林笑道,“還有了一位心愛的姑娘。”
老喬尼哈哈笑道,“是這樣的,真是個幸福的小夥子,他擁有了一切!”
順着一條兩排種着無花果樹的鄉間小道又走了一段,約姆鎮的輪廓遙遙在望了,席林隱約聽見了從空中飄來的歡聲笑語還有樂器奏鳴的聲音,那些歡快的人們早早的就在慶賀了。
“少爺當心!”
“咚”的一聲,車輪滾過了一個凹坑,馬車陡然顛簸了一下。
“您沒事吧?我記得這兒有個坑,哎,好久沒駕駛馬車了,如果換做以往,我肯定能避開它。”
席林可不會在乎這麼點突髮狀況,剛才的顛簸將座位上的一個小包裹給顛開了,露出了裏面東西的一角,紅彤彤的,這是什麼?他拿起一看,居然是一個紅色的塗滿花紋的面具。
“喬尼叔叔,這是你準備的嗎?”
老喬尼回頭一看,立刻就認了出來,臉上有着笑意,“應該是哪個粗心的傢伙遺忘在這的。”
席林戴上面具,發現有點大了,戴在臉上晃晃悠悠的,再調整一番鬆緊帶后,面具就相當牢靠的貼在了臉上,“這有什麼用嗎?”
“鎮子上有一項習俗,在舉辦婚宴的時候,新郎和新娘會將類似的面具送給自己的好友,一般都是些同齡的未婚青年,男性帶紅面具,女性帶藍面具,然後在儀式開始之前的舞會上,帶着面具的年輕男女們會隨機挑選舞伴,完成一支舞蹈,如果他們互相滿意,就會摘下面具,沒準就會開始一段甜蜜的戀愛。”
“假面舞會?”席林愣了一下
“原來少爺也聽說過,是在書上看到的嗎?”
席林摘下面具,沒有回答,而是急促的反問道,“所有戴上面具的人都得跳舞嗎?”
老喬尼哈哈大笑,席林的窘態很有意思,“倒也不全是,有些無意於此的年輕人們雖然得到了面具,礙於新郎和新娘的情面也會戴上面具,卻不會下場跳舞。”
“這樣的情況多嗎?”
“每次都會有那麼幾個不合群的人吧。”老喬尼眨眨眼,壞笑道,“少爺,我原本想着你要保守秘密只能我推着你進場,但現在,你完全可以戴上面具來隱藏身份,只不過會多一些意外因素,或許會被某位女士相中。”
席林望着手裏的面具發獃,到底要不要戴面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