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真時未知

碧色滄海太過遼遠，他將思緒從不白也不黑的天空中拉回，現在要看的只有眼前人和身邊人，再往多了想只會出現更多的猶豫和遲疑。不必再多作攀談，這畢竟不是往日，朋友圈裏的人才還沒有流失得那麼嚴重，若是真的想聯繫一個人，不算很難。

他欣慰一笑，再笑，講了幾句客套話，本該擦肩而過的人也就過了。可對他來說，哪怕只是片刻相逢也很值得深思：前塵如夢幻，林陳蒿畢業之後沾染了煙火余色，不管是乍一看還是仔細看看，都比不得那時在教室中的模樣，然而今日得見，卻比以往還要年輕。

他想，永恆之舊日確實深入人心，這些事情分明遠遠偏離過去，雖知道算不得真，但依然誘惑力十足。儘管心中多有對比，但身邊的人既已選定，便不做更改。這條小吃街並不長，只夠他再想到一句話，“已不如往日笑顏，歸人皆不是從前。”

身邊的人在幾經遊盪之後頗有滿載的意思了，但他還沒有選好這一晚的消遣零食，兩人分享。她又買了許多。他心生悲傷，似有千言萬語，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葉同學的諸多疑惑終將一一表達。購入許多杯子、玻璃筆只是一個小小的開端。

要有怎樣的借口才能解釋這些事情的合理性？其實不需要解釋。在李筱涓看來，即便是完美的人，也不可能沒有任何愛好，正如同她，畫畫，唱歌，肝遊戲，這都太正常了。

所以，在這些事上，這二人之間沒有多少交流，只需要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足以開脫了。相戀兩年，這樣的默契還是有的，更何況還是這樣近距離的兩年，許多事情都透徹於心而不必多言。

有一點始終沒變。永恆之空釋放的仁慈與葉同學本身表現出來的喜歡是基本相同的。永恆之空心懷公平，這樣的公平不是敬意，但比敬意更讓人感到舒坦。各種俗套的禮節與表相全都不要，舉手投足之間散發出的仁慈卻不曾減少。將對方視為可靠之人，再加上對萬物的憐憫，可稱美善。

永恆之空的仁慈渲染着多種美好，但這絕不是愛與喜歡，然而只需要取出其中的一點點，那就勝過人間無數熱情與愛戀。有小孩子心性的人更容易從這樣的仁慈里找出愛與被愛的對等，但更多的人感受到的卻是愧疚和無地自容。

換成葉同學本人，他當然毫不吝嗇他的喜歡，在這之中又有多少愛意？其實也沒有很多，至少在形容上不可能說是比天高、比海深。建立在容顏之上的愛慕摻雜了太多私以為，但他就是能將這些“私以為”化為信念並真誠追隨。顯然，他站在了更低的位置上，但同時他也更為樂意與隨意。

他取消了速成雞腿湯，他認為這種技巧不應該在自己家中使用。以前用，那是因為沒錢，現在再用，不太合適。這並不很難理解，對於食物這種東西來說，在家裏可以用一些簡便操作，比如說碎蒜機、破壁機，但是若是把商業骨粉拿在家裏用，恐怕就有些不客氣、不地道了。

速成雞腿湯說到底只是把油脂溶解在了水中，搞了一個乳化反應，雖然成湯味道異常鮮美，與雞精無異，但總令人很不踏實，因為這湯甚至都不能稱之為雞腿湯，而是名為雞油湯。

如果真要追求速成的鮮湯，干香菇泡發後用花生油煎香兌入開水，起鍋前加雞精或雞粉就可以。這樣的操作實在是太速成、太簡捷了，把商用的雞粉用在自己家裏，總覺得有許多不妥之處。

自己人與外人的分別，至少還是有那麼一些的。

回想起初中三年，在別人建造房屋的石堆中挑取那些看起來很像是“晶體”的石灰石，有水晶般光澤，其中上品或許還稱得上晶瑩剔透，那時對此十分喜愛、嚮往，把撿到的石頭洗凈裝在盒子裏。後來購入了三元一斤的多晶冰糖，覺得更美。再後來，買入金銀花冰糖，400克，4塊像綠色水晶一樣漂亮的多晶冰糖。

不說初中時的諸多呆蠢想法了，即便是現在，他也認為多晶冰糖很好看。三斤多晶冰糖可能只需要十元，三斤水晶原石的價格是它的10倍，而且這樣的水晶原石往往還沒有多少精緻的稜角與閃動的光澤，與多晶冰糖同等光色的水晶簇恐怕要有千倍價格。

他儘可能地回憶起諸多往事，但這些往事絲毫不涉及人史全篇。那是一個過於宏偉的過程，無法在破碎的回憶中形成痕迹，他從海灘上走過，沾染的海水被蒸干，當然不會再有多少痕迹，更何況在這件事上還有永恆之舊日給的暗示，那便更是無法察覺。

秘世代，第十二日。

在某一個秋日深夜，永恆之舊日從黑洞形狀的白洞中出現。

“同名世界經歷了太多真實性修改，兩側世界的現實也在儘可能地貼合，但造物的區別始終存在。”

“啊？”

“這個世界不太長久了，你還有多少沒做完的事？”

“呃……我以為沒有了。”

“真的嗎？”

“原來世界的末日是什麼時候？”

“你是要聽我的推算，還是必定會發生的現實？”

“這不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必定發生且未發生的現實無法追尋，簡單來說就是，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給出的答案也會成為‘必定會發生的現實’，你還要聽么？”

“不用了，謝謝。”其實這個問題在他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不夠精確。

“你依舊不問問她嗎？”

“名為慎獨的老同學。那就問問吧。”

“你想知道什麼？”

“分別兩年半之後，即真時刻21年年初。”

“你可以思考一下那個簽名。雖然這個簽名你不知道。但你現在將要知道了。因為我將告訴你。XWYLXY1217，前三個字母你並不感覺陌生，這才是她的真名，也是讓你一直挂念的人的名字。而林陳蒿，這是我在選中你的時候，我給你喜歡的人起的新名字。至於這個名字有什麼含義，以後我會告訴你。中間三個字母和你印象中的人不同了，你能猜到這是什麼人嗎？”

“戀人。是這個世界的事，還是原有的事？”原有的世界只推到了大學三年級剛開始，即真時刻20年9月，但這個世界推到了大學三年級寒假。多出的幾個月，足夠讓人變心了嗎？不對，不能這麼算，或許，在很久之前，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便已經不同了。

“是原有的，也是這個世界的。”

“那還是換人了。可能本來也就該換了吧。畢竟是差了一個單科學科的分數，而且還是近滿的。那兩個人還是在一座城市裏嗎？”

“是，或不是。一定要分開的。其實住的也不遠，對吧？那個時候你十分相信吧？”

“確實很難想到那兩個人曾經在一起，我也很難想像我竟然相信了這樣的話。高三下半學期，我的同桌告訴我他和林陳蒿頗有淵源。他說他和林陳蒿住在同一棟樓里，也說可以在夜裏放學之後在學校亭子那裏看到他們親吻。我表示懷疑，但還是相信了，且並未驗證。而這一切都要從那張紙條說起。紙條的大概內容是，我要是能長到165就好了。但現在想起來，那張紙條到底是不是林陳蒿寫的，尚未可知。就算是她寫的，也說明不了什麼。而且，就算不是，也不改變什麼。但我一直都覺得這是真的，因為在一次家長會之後，他向我問起林陳蒿的家人說了什麼，聽他的意思，似乎有些擔心戀情被發現。”

“是嗎？這個疑惑我替你記下了。再者說，到底是‘有些擔心’，還是‘十分害怕’，你也分不太清楚。有一部分記憶我沒有給你，你不向我索取嗎？”

“不要。她現在還是叫慎獨嗎？”慎獨，這是她高中三年級時的昵稱，最初相遇時她就開始用這個昵稱了。

“改了那個名字，就等於背叛，你是這麼想的吧？”

“或許是吧。根本就不需要再等許多年，一切已經變了。”

“現在，這些問題都不再是問題，而是往日。她的名字是：Serendipity。我不妨為你做一個翻譯：偶然性。其他的意思也有，但這個意思你最能理解，對你來說，也最為仁慈。”

“果然。算了，還好，我不認得這個詞。偶然性？這個詞也會有很殘忍的意思嗎？”

“對你來說，有。你想聽嗎？”

“不想。”

“這一切都有消解之法。你有許多困擾，但這是由內而外的，換言之，這些困擾本不存在。”

白色的黑洞再次浮現，永恆之舊日轉身離去。一切的消解之法，不存在的困擾，本為一體，難做區分。

葉同學目送永恆之舊日遠去，心中不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