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曾有青鳥銜枝來
“當年的……真相?”
白狼樓內,武洵喃喃自語道,顯然對此不是很理解。
“關於我的…父親。”提到這個詞時,小風延依然顯得有些生澀。
還未徹底收乾的淚痕依舊在他哭花的臉蛋上掛着,但似乎是出於某種固執,還未被他徹底擦去。
“父親……”這個稱呼也讓武洵心臟猛跳了一下。
風延緩緩自述:“我的童年,一直都背負着來自於我父親的陰影,雖然……我的親人們在這件事上皆是絕口不提,可我的所見,所聞,所歷之事,皆在對我的猜測一步步的證實。”
“我知道他們的用意……他們是不想我的心靈因此留下難以癒合的創傷,更不想我的靈魂去背負上不必要的罪孽和愧罪。”
“他們對我的關愛和守護。我深銘在心。而這樣的話……我又有什麼理由,去怪他們呢……”
武洵靜靜地聆聽着他的輕訴。
“此刻的我,就算知道的太多也是無益,反而只會讓自己背上過重的包袱,平添煩惱,所以我……也一直不敢去觸碰。
“可是,這層蒙蓋我靈魂的陰影,又怎能輕易抹去呢……小風延的聲音逐漸凄迷。
他的瞳孔中,始終釘印的那一抹暗影,來自於他離去的生父。
他的瞳孔中,始終閃爍的那一抹星光,來自於他深隱的渴望。
一直以來,他只能將這份渴望深埋在心不敢有絲毫的觸碰。
迷霧籠罩的當下,他卻看到了這份希望。所以他作出了這個選擇,儘管……如此的艱難,又如此的痛苦……
“如果說,驅使我做出這個選擇的,是一份是源自內心深處的……渴望。那麼小延很是好奇,驅使大哥哥來到此處的。又會是什麼呢。”
男孩稚嫩的嗓音徘徊在耳畔,清靈動人。
武洵想了想后,隨後說道:“是承諾吧。”
“承諾?是對誰呢?”男孩吃驚道。
“秘密。”武洵又笑了起來,不過還是向他眨了眨眼,“你以後會知道的。”
“哦。好吧。”小風延悶悶地低下頭。
“只是。”武洵繼續說道,他眉頭又無意識地蹙起,“我總歸覺得,這西境之程若只憑你自己,怕是有些……”
“小延……不這麼認為。”
“嗯?”
“因為,我有大哥哥呀。”
男孩仰臉看着武洵的面孔,無辜地小聲道,“大哥哥……會陪着我嗎?”
武洵不禁失笑,隨即鼻子一哼,沉下眼眉道:“就算有我陪着你,你難道就不怕了嗎?”
“要知道……”
“嗯嗯。”沒有否認,只有七歲的男孩的雙目中迸濺出的,是滿懷希冀的亮光,也他的靈魂中在一直地觸動。
青年無奈的看着他,摸了摸男孩柔軟的頭髮后,然又一次蹲了下來。
他直視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后,忽地輕聲問道:“那小延你覺得,我……究竟算是什麼。”
男孩看着武洵格外認真的表情,瞪大了雙眼。
“哎……”
武洵目光及天,神色似哀似悲:“我可以與你暢情交談,卻無法為你阻隔哪怕一絲的寒風,我可以感知此間之事,卻根本無法碰觸所有的一切。”
“所以說,此刻的我……究竟算是什麼?”
端看着自己虛幻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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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出着捫心的疑問。“一個……來自命運長河外,遊盪於時空中的幽靈嗎?”
“大哥哥說的,小延不懂,但是……”沉默了許久,男孩的眸子抬了起來,“但是小延只是覺得,正是這條命運長河,才讓我們得以相見。”
靜默了許久的武洵彎起嘴角,他笑意盈盈點頭道:“小延說的在理。”
“命運……”小男孩靜靜的念着,眼中的神情也是愈發的安靜,“師伯教給我這個詞之之時,言語之中,伴隨着極深的悔喪。
“師伯似乎並不太喜歡這個詞彙,但他說過,每個人雖然生來都背負既定的命運,但無論順之亦或逆之,皆宜從己之心。”
“那麼……來到這片時空的大哥哥,是這樣的嗎。”男孩拋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武洵迷惑地摸了摸鼻子。
順己之志嗎……
大概是吧。
因為在他看來,這更像是一種恩情的償還。
畢竟,是他們救……
等等!!
不知何故,此時忽而在腦海中不斷閃回的,卻是炎天神使口中所述的那句很是奇怪的話。
“天誅天眷、雙龍涉世。”
雙龍涉世……
他所前往的天誅心劫……
莫名來到這片時空,如同幽靈般遊盪的他……
還有……
靈光乍現,而一個清晰的輪廓則於腦海中快速勾現成型。
這些牽引的記憶塵埃……果非巧合嗎?
罷了……
武洵仰天而視,心中明白了幾分。
侯府的地宮中,靖安君以狂熱的語氣告訴他,若要修補命元,當今天下,也唯有“聖器”。
於是,在離開靖安侯府後,他乘馬來到了西境,去向了梵天古城。
也就在這一路上,他想通了自己殘生的所逐,想通了自己的應走的命途,想通了很多很多。
天眷龍運。
它於生命中的初次到來,伴隨的是卻極重的陰影。
他曾受其眷澤。
他曾為其所護。
他曾與之為戰。
雖然那是他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時光,雖然他曾一度沉於極淵,無法脫身。可當種種的閃回掠過腦海時,青年已赫然明曉,他們之間的牽絆和命運,早已是緊密連存,互為一體,永不可分割。
而眼前,這位同樣身負龍運的男孩,竟也站在了一個相似的岔路口上。
他從中想辨出自己的影子,卻發覺只能覓到一片依稀的空白。
“大哥哥?”
一聲輕喚將他重新拉回現實。
畫面如同鏡片般碎裂,一樁樁縈心的回憶潮水似地退去。武洵睜開雙眼,迎面撞上的,卻是男孩柔弱的目光。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這一剎那,他從中看出了許多情緒,決心、擔憂、迷惑、期許……很多很多……
而唯獨沒有的,是恐懼。
種種的柔軟隨之撞入心扉,看着這些凝聚其中的色彩,武洵沒有說話,而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
陽光將白狼滸自沉睡中喚醒,四周又重新變得生機勃勃。
白狼樓的塔身,已是這身後廣袤湖光中的一片剪影。
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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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清涼潮濕的湖風,武洵彷彿整個人都變得輕鬆釋然了許多。
他與男孩一同步行在湖畔的樹蔭下,穿行在來來往往的行客中。四處瀰漫的喧囂卻讓他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這讓他無比的舒爽與愉悅。
“何時何去,你想好了嗎?”注視着前方熙來攘往的人群,武洵斂目悵然,輕聲問道。
青鳥銜枝,春回大地。雙翼載托的,是清晨的霧。
旅人匆匆,無意凡塵。雙目注視的,是腳下的路。
從那一刻起,他彷彿擺脫了一個令他厭棄的影子。
身旁的男孩沒有回答,只見他低下頭去,摩挲着微顫的雙手。“我……”
他的眼眸中,又有點點星芒落下。
“怎麼了?武洵矮下身子,溫和且關切地看着他。
“沒什麼。”男孩趕忙露出一個輕鬆許多的笑容,趕忙擦乾了臉頰上的淚痕,“也許,小延還是有些……茫然吧。”
“可我並不會害怕……”注視着武洵烏黑的瞳孔,看着自己在其中蕩漾的倒影,男孩緊隨其後地輕聲而語:“因為……因為我……”
嘩啦啦……
一陣翅羽拍擊之聲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武洵不禁站起,望向遠方。
那是棲息湖畔中的眾多鳥群,只見它們又一次群起而飛,輕盈矯健的身姿一個個掠過藍天,集結在湖面上,鋪下一片密密麻麻的斑斕剪影。
可是這一次,它們卻並非成對飛向遠方,而是盤旋遊盪在流雲織就的晴空之中,發出着聲聲清脆悅耳的鳴叫。時而似在追逐,時而似在嬉戲,譜寫着春日的曼妙序曲。
“看。”武洵搖了搖男孩的小手。指向眼前忽而變幻的湖景。
隨着雲氣的吹拂,強烈的光線同化了萬物的輪廓,近景此刻變得模糊,而遠景則開始變得清晰。明暗,色差,虛實,透視……皆在視線所及之處無時不刻地跳躍着,因而一切都被賦予了動感和張力。
一個青年,一個男孩,就這樣一同站在碧湖、流雲、藍天、白帆所建立的絕美構圖中。
但這樣的景象,卻並未在他眼中停留太久,愴然回首之時,刺眼的光線中,忽有滾滾的白霧從不知何處襲來。
白霧覆卷而來,扭曲着畫面,帶來着無邊的虛無與黑暗。
他明白,這代表他已在這處時空中走到了盡頭。
至於裹挾而來時空洪流將會把他帶往何處,他已不再關心。
但在最後的時刻,當他面對着遠方朝陽的最後一縷紅霞時,卻於失神間開始了無法自抑地憧憬。
他……又會在小延的涉世之途上,扮演怎樣的角色呢?
時空長河每一次的變動,都帶着他於各個重要的時刻節點中跳躍着。
他親歷了這個孩子命運的節點,亦見證了他所作出的選擇。
命運的大手之下,年幼的男孩沒有選擇逃避。
支撐他靈魂的,是信念;驅使他腳步的,是渴望。
而他對此表現出的勇氣與決心,更是青年不由得不為之深深觸動的。
因為這不似曾經的他。
……
也就在武洵失神之時,身旁的男孩將頭輕輕低了下去。
……因為我不是……孤單一人。”
注視着自己投射在陽光中的影子,他唇瓣蠕動,用那極輕的語調小聲說道。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