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火與鳶尾
蘇的自信並非毫無緣由,帝國大學時代的他以兩年博物學首席的身份畢業。所謂博物學,就是什麼都略懂,什麼都不精通的學科,學這東西的也是一幫子和蘇差不多路數的奇人。兩邊世界的大學都是四年制,至於為什麼只拿了兩年首席,因為老伯爵送兒子來的時候報的是紋章學,他當了兩年紋章學次席才知道原來可以轉系。事情很快暴露,回家探親的時候又免不了一頓父愛七匹狼。
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師必有其徒,主講博物學的老教授帶着他們滿大街小巷的跑,在中央公園拉着路人問「你幸福嗎?」,在帝都城下城圍觀母豬配種,年輕的伍德沃特同志像一塊海綿一樣吸收着來自三教九流各類人士的知識和糟粕,同時他天生就有着對神秘事物的嗅覺。如今合二為一之後,又加上了蘇秉文同志另一個世界的先進視角,和一些偵探,警匪,神秘學電影,動畫,小說的觀看經驗,一大堆亂七八糟有的沒的,對付這個世界落後的犯罪理念綽綽有餘,如果偵破案件的百分比沒有上限,他相信破案的幾率將會是百分之一千。
接到報告的案發地距離特搜隊辦事處有七八個街區,於是中午飯點剛過,蘇便抱着一盒炸魚薯條從人力車上下來了。帝都貴族的小日子過得還不錯,一盒重油重鹽的垃圾食品要價10個銅子,蘇還是勉強負擔得起。
他來到的是帝都第二紡織廠,曾經是皇室御用的廠子,但因為帝國西線常年的小規模戰爭,經濟不怎麼景氣,4年前被變賣給貴族商人,主要生產軍隊使用的制服,繃帶,帳篷等,經營至今。
離案發時間已經過去半天有餘,今天帝都的陽光少見的顯得有些毒辣,看熱鬧的人群早已散去,只剩幾輛刑部的馬車歪歪斜斜的停在四周,紋有帝國刑部紋樣的布條圍在工廠的門上,阻擋與其無關的帝國公民。蘇與出勤的一班隊員點頭示意,後者為他抬起布條,製造出可以通行的間隙。蘇托着炸魚薯條的盒子艱難的穿過這個縫隙,心裏想着「誰t出的用警戒線保護現場,哦,是我啊,那沒事了。」
運動細胞並不強的蘇屬實被自己超前的職業理解折磨了一把,他拿起一根薯條扔到嘴裏。
「隊長,我來向您彙報現場情況!」向他高抬貴手的隊員此時開口,「死者名叫萊特.巴蒂,男性,35歲前後,推測案發時間是凌晨1點到早晨5點...」
蘇嚼着薯條,皺了皺眉頭:「怎麼時間段這麼寬?」
「因為死者身體大面積燒傷,我們班和刑部的法師各自嘗試了一次復原術,都失敗了,只能根據證人證詞做大概的判斷...」
復原術是一種較為高級的魔法,並不能讓死人復生,也不能讓活人重返青春。它的作用是回溯死物的一部分,回溯大小回溯時間依施法者投入的魔素量決定,長則幾乎完整的姿態半天,短則支離破碎的樣子數秒。至於什麼是死物,為什麼是死物,就是魔法玄妙的地方了,讚美魔素之靈!
雖然高級魔法本身就很容易失敗,但是也有一些未知的手法可以干擾魔法的釋放,即便考慮到這一條,這起案件依然被定性為不需要特搜隊插手的「一般案件」。蘇對自己的隊員有足夠的信心,他們一定有相應的理由,蘇繼續咀嚼薯條,等待着隊員的下文。
隊員彷彿也懂他的意思,接著說道:「我們判斷與連環殺人案無關的理由有幾項...但最直接的是因為死者是自殺的。」他吞了一口唾沫「在死者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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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工人宿舍發現了遺書,為了抗議工廠的不公而引火自焚,現場的情況也與此吻合。詳細的您可以問那邊的證人。」
隊員指了指不遠處紡織廠二層的一個辦公室,門虛掩着。
「遺體還沒有運走是吧?我看刑部的車還停了好幾輛在外邊。」
「是的,本來應該運送走的,安排好的停屍間還沒清理出來,暫時還維持着案發時的樣子。」
「先帶我去看看吧。」
「是!」但隊員卻沒有動作。
蘇看他盯着自己手上的炸魚薯條,顯得有些在意,便把盒子遞過去:「要來點嗎?」
很明顯並不是嘴饞的隊員回過神來,對自己隊長的粗大神經感到無語。
「...謝謝隊長的好意,我不用了,我替您保管着。」他接過盒子,開始給蘇帶路。
很快,蘇就看見了位於工廠後院焚燒爐旁邊的慘狀,一具本該被稱為「人」的物體背靠爐體癱坐着,只剩黑紅兩色的軀體還散發著肉類燒焦后的味道,這種散發著不安的焦臭味讓人本能的不想靠近。而在肉眼不能及的地方,腐化也在悄悄的進行着,想必很快腐臭就會取代焦臭了吧。
蘇掏出手帕捂着鼻子蹲在旁邊,在已經不能被稱為衣物的灰燼與碎片中搜尋。給他帶路的隊員離得遠遠的,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皺起眉頭。
終於在一處隱秘的,被火焰侵蝕前應該是一個口袋夾層的地方,蘇發現的一張近乎燒焦的紙片。
他小心翼翼的捏住這張紙片站起身來,將其放入收集證據用的小木盒中。
「你們幹得不錯,但不要因為復原術失敗就麻痹大意了,魔素之靈靠不住的時候還得靠自己的眼睛,死者是多辯的,屍體本身就是不可動搖的證據,再小的線索也是線索。現在,帶我去見見證人吧。」
雖然不知道燒焦的紙片能算什麼線索,但隊員還是認真的點了點頭。
他帶着蘇走到了證人所在的辦公室內,蘇接過隊員手中的炸魚薯條盒子,把辦公室的門關上。
「女士們先生們,午安,我是刑部的負責人,伍德沃特.蘇.薩爾瓦多。公務繁忙,還沒用餐,請諒解。」說完就把一塊魚肉往嘴裏塞。
「理解,理解。」說話的是一個禿頭的中年男子,房間的門被蘇關上,空氣不流通,他正用手帕擦着油光鋥亮的頭部。「小的叫司諾.比利,是替男爵老爺打理工廠的瑣事的。」
蘇邊咀嚼邊點頭示意,隨即把頭轉向旁邊。
那是一位少女,整個房間中唯一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人。她身着一件樸素的淺藍色帝國淑女長裙,身形消瘦,金色的長發披在肩上精緻,湛藍的眼眸正好奇的打量着蘇。
蘇有些尷尬,把盒子遞過去:「整點?」
「可以嗎?」她笑着傾斜身體將手伸過來。
「小姐!」立在她身後的應當是她的女僕,此時出聲希望制止這不合帝國淑女風範的舉動。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少女飛快的將食物塞到了嘴裏,鼓着腮幫子扭頭對着女僕,滿臉寫着可憐,弱小,但能吃。
「抱歉,羅貝塔,一個早上什麼也沒吃嘛...」
「那也不能從不認識的男性那裏伸手討要食物啊,成何體統...沒有針對您,請別在意。」女僕看了一眼蘇。
蘇聳聳肩:「我沒在意。」
「被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小姐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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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被念兩句,我們這些下面的人可就遭罪了...」說教還在繼續。
而方才化身倉鼠的少女已經清空了嘴裏的食物,伸手示意女僕不用再說了。
她清了清嗓子:「獻醜了,薩爾瓦多先生。我是這座工廠的經營者——多爾多涅男爵之女,名叫伊麗絲.李.多爾多涅,旁邊這位是照顧我起居的羅貝塔.福克斯。我自幼身體有恙,無法下地行走,禮數不周,還請海涵。」
她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身體的缺陷絲毫不能影響她,笑容掛在漂亮的臉蛋上,讓人快要忘記周圍潮濕悶熱的空氣。
蘇望着她,眼神有些獃滯,但大腦還在飛速運轉。
多爾多涅男爵,在帝都有數座工廠,在帝國議會也有席位,屬於少數有錢有權的男爵。
伊麗絲.李...則是比多爾多涅這個姓要更熟悉一些,蘇想起來了,大學時代曾經聽過,將大筆錢財捐給光明教會,還勸說自己的父親投資建設一些孤兒院,流浪者中心之類的設施。當然男爵大人沒有同意而且非常惱火,她本人還被好事者起了一個「久坐的貴族聖女」的外號,平民怎麼看尚且不論,貴族用這種帶有宗教色彩的外號稱呼另一位貴族屬於是相當諷刺的。
這位更是重量級,貴族圈子裏名聲響亮的惹事精。蘇想到這有點綳不住,心情很複雜,再看向少女時甚至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覺,想必她小時候也沒少被銅頭皮帶當陀螺抽,而且雙腿不便還跑不了,自己好歹能跑的過家裏那老頭子,能少挨兩下。
伊麗絲顯然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在想這麼失禮的事情,依然歪着頭淺笑着,一副我很好奇的表情,畢竟一上來就給自己投食的人還是很稀罕的。
「叫我蘇或者伍德沃特吧。」蘇回憶着紋章學時代讀過的大部頭《貴族的譜系——命名與紋章之考究》。
這個世界的名字有很多講究,帝國貴族起名需按照所謂的「三名法」,以他的名字為例。前半部為母系親屬所起,稱為寓名,一般是贈與這個人的某種美好的事物和寓意,伍德渥特意為水蘇,是一種療傷草。中間的蘇則稱為正名,通常為單音節或雙音節,多於雙音節也有但不常見。後半部是繼承自父系的姓,稱為家名,一般是祖輩的出生地或曾經從事的工作。
「蘇」和「伍德沃特」意義相同,其實這也是有緣由的。因為貴族們在一些正式場合,會省略寓名,所以開明或者關係很好的家庭會把正名起的跟寓名一樣或相近,以表示對女方的尊重。以上是貴族的情況,一般平民則相對簡單,沒有中間正名的部分,再往下還有奴工,只有一個家名或者乾脆就是沒有名字。
蘇並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倒不如說,「蘇」這個字連接了自己的兩段記憶,是自己之所以為自己的證明,他更樂意被人用這個字稱呼。
「好的,蘇先生,那也請您稱呼我為伊麗絲吧!」少女落落大方,但這並不合貴族的禮節,直呼未婚的女性寓名,代表着相當親密的關係。
「咳,這恐怕不太合適...李小姐。如果我這麼稱呼您,您身後的女士和您的追求者恐怕就要把我生吞了,作為一個得體的帝國紳士,我不能讓他人背負食人者這麼深重的罪孽。」
太極,是太極!而且還是極高水準的!
雖然蘇覺得兩人的電波很對路,很希望這樣的對話繼續下去,但榮光的結案率還是催促着他,回到自己的本職工作中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