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青年與金枝
青年睜開了眼睛,世界並沒有給予他什麼額外的回應,有的只是山谷中呼嘯而過的風與皚皚白雪。
他緩緩站起來,拍打掉身上的積雪。血液流經凍僵了的身體,他呼出一口白氣,即使天氣晴朗,在他幾步遠的地方有一條小溪潺潺流淌,四周的針葉林中時不時傳來鳥類的鳴叫,這也依然是一次並不怎麼美好的起床經歷。
青年呼出更多的白氣,大腦給他強烈的暈眩感,提示他需要更多的氧氣來驅動身體,他踩着沒過腳背的積雪,踉蹌的走到溪流邊,雙手撐在地上,將頭探出岸邊,清澈的水流為他揭示了自己的面容——青灰色的中長發上還有未能化凈的積雪,眼眸是淡金色的,被茂密的頭髮遮擋住了左邊眼睛,同時在右耳旁垂下一條小辮子,想必是這顆腦袋的主人最愛惜的一縷頭髮,精心編織的髮絲用精巧的飾品束縛住,其餘頭髮的待遇則沒有那麼好,潦草的梳攏在腦後稜角分明,但嘴唇因為缺水而乾裂,臉色慘白,下巴上有一些疏於打理的鬍渣,看不出具體是哪個人種,但整體上來說是個略顯消瘦陰沉的好青年。
一邊審視自己,一邊解凍的大腦終於開始思考。
他所思考的是經久不衰的哲學三問——「我是誰?」「我從哪裏來?」「要往何處去?」
貧僧自東土大唐來,去往西方天竺取真經。
他甩了甩頭,把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從腦海中甩去。
隱隱約約的一個詞浮出,「薩爾瓦多」這應該是他的姓氏,而關鍵的名字,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至於后兩問就更是不用說了,腦中只能浮現一些斷片的記憶,破敗的石砌建築,鮮血繪製的詭異符號,月色下注視着自己的狼群發光的眼瞳...
青年重新站起來,如果能輕易得出結論,那哲學三問也不配叫哲學三問了,再說怎麼思考個哲學問題還能想到掉san的東西,很明顯不對勁,眼下還是最基礎的生存要緊。雖說記憶模糊不清,但至少有一點他很確信,從衣着就能看出來自己並不是茹毛飲血的野人,也不是什麼作死成癮的調查員,而是有智慧和尊嚴的文明人。文明人在這種情況下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顯而易見,那就是盜取天火,然後燒開水。不然呢?燒開水可是人類文明的象徵誒。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雪地中醒來,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但只出現了輕度失溫症,還算是走運,沒有在雪堆里長眠。篝火和熱水能幫助他快速的恢復狀態,脈動回來。
他開始收集四周樹林被大雪壓斷的枝葉,又從腿上綁着的刀帶里拔出來一柄看上去屬於館藏文物級別的銀質雕花小刀,艱難的扒拉下一小塊樹皮。望着收集來的材料,他手裏攥着一根削制過的木棍,嘆了一口氣,亂砍亂伐,私藏文物,放火燒山,好傢夥,小日子是越來越有判頭了,不過這也算是緊急避險,顧不得那麼多了。
許多野外探險愛好者在他們的初次旅途中,面臨的第一個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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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鑽木取火,看似簡單卻非常容易失敗,對體力和耐心都是非常大的挑戰。很顯然青年並不屬於初心者,很快,溪石圍成的簡易火塘里便飄起了一縷青煙。雪地魯濱遜滿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普羅米修斯在上,讚美文明的火種,緊接着想起自己居然沒有能盛水的器具,又懊惱的拍了下額頭。
日至中天,在恆星光芒的照射下一切魑魅魍魎無所遁形的這個時間,青年終於喝到了年輕人的第一口熱水,滾燙的液體重新帶給他以活着的感覺。但這只是暫時的,沒有什麼比雪山遇難加失憶更糟糕的組合了,這點熱水救不了他,於是青年將粗糙木碗中的熱水一飲而盡,住起剛剛削過的樹枝充當雪杖,順着溪流的方向往下遊走去。
英國著名美食家貝爾.格里爾斯曾經說過,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身體力行的青年沿着溪流走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懸在頭頂的恆星逐漸落入了周圍樹木的陰影中,而這些樹木的品種也已經從針葉居多變為了闊葉居多,地勢也逐漸平坦。手裏的木杖派不上用場,他轉動着手腕,將它舞了一圈又一圈,嘴裏哼着不成調的曲子,顯得不是很像話,沒有一點遇難了的樣子。撥開灌木,一條羊腸小徑出現在他的視野前,說是小徑都有些恭維,看上去就是人與動物通過後踩出的簡易道路。道路遠端隱約傳來清脆的鈴聲,青年快步向前準備迎接文明社會的第一次接觸,隨着鈴聲逐漸清晰,咩咩的叫聲也進入他的耳中。眼前的小徑分出兩條岔路,岔路口正站着一位老者,臉上的溝壑層層疊疊幾乎看不清眼睛,飽經風霜枯瘦的手中緊緊握着一根金色長杖,不,與其說是杖,不如說是樹枝,如同有生機一般蜿蜒扭曲,在杖的頂端繫着大大小小的銅鈴製造着青年方才聽到的鈴聲。老人的身上穿着一件寬大而破爛的布袍,將身材完全遮蓋,身邊則被一群毛茸茸的生物包圍,那布袍的破損也不知道有沒有它們的一份功勞。
老者也看見了青年,向他招了招手。青年見狀走上前去,剛要開口問路,只見老人又在對他比劃些什麼。只見他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邊搖頭一邊擺手。
看來是一位殘障人士,青年撓了撓頭,麻煩了,這下要怎麼問路呢?
彷彿是看穿了青年的心思,老人伸手指向自己身後右側的道路。
青年心領神會,向老人淺鞠一躬,把自己的衣角從身旁匯聚的毛絨惡魔的口中抽出來,朝着老人所指的道路前進,他的身後再次傳來銅鈴清脆的響聲,斷斷續續漸行漸遠。
沿着這個方向又過了許久,沿着長長的斜坡下山的青年回頭望去,恆星的光芒正在消散,那些光芒被周圍的昏暗撕碎,散落下來,為景色平添一層耀眼的金輝。青年此時想起《金枝》的結尾一段,告別內米——
「誠然,林中女神的殿宇已蕩然無存,林中之王也不再守衛在金枝之旁。但內米的叢林依舊鬱鬱蔥蔥,西天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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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在它上空隱去,清風拂面,傳來遠處鎮上阿里奇亞教堂的晚禱鐘聲,averia!(萬福,瑪利亞!)甜蜜肅穆,餘音裊裊,越過羅馬四郊廣闊的平原沼澤,逐漸消逝。leroiestrt,viveleroi!averia!(先王腐朽,新王登基!萬福,瑪利亞!)」
青年閉上雙目,置身於這樣的景色之中,彷彿真的能聽到那悠揚的鐘聲一般。
「不對!」他猛然睜開眼睛,不是賣弄文藝的腦殼和缺少內容的胃給他帶來的幻覺,是真的能聽到鐘聲!他打起精神,穿過林蔭的下坡路,在他眼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鎮子,霞光同樣照耀在積雪的屋頂上,並不算高的鐘樓證明了他的聽力確實可靠。
「少爺!您去哪裏了!我們找了您一天了!」鎮子前一個人影焦急的向他走來。青年定睛打量來者,男性,估摸歲數在知命和耳順之間,說人話就十歲,頭髮銀白但身形筆挺,顯得很有精神,戴着單片的夾鼻眼鏡,完全符合二刺猿對所謂管家,執事的印象。「想必您又是去後山探險了,騎士們快把後山的土刨出來犁了一個遍了,恕我逾越,今後您就是一家之主了,還是該收收心,尤其是這種時期...」
青年有些懵逼,「不是,你誰啊,我誰啊?怎麼回事...」話還沒有說完,大腦如同新人類特有的腦後過電一般,記憶的潮水洶湧而來。
「嗚...額」他扶住額頭,如同發病的中二小鬼一般。
「少爺?」管家模樣的人趕忙扶住他。
「我沒事,凡叔,一天沒有東西下肚,餓的頭昏了罷了。」
「那就好,我馬上給您安排餐食,但東西都已經裝車,您餐后我們就準備出發了,怕是拿不出什麼像樣的餐點。」被稱作凡叔的管家收回攙扶着他的手,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擦拭起了自己的眼鏡片和眼角。「夫人走的早,如今老爺也去了,我明白少爺的心境,但還請振作。老爺病重時我在他面前發了誓,費萊.凡.海森不能隨老爺夫人一同回歸主的懷抱,但一定會照看好少爺,哪怕捨棄我的生命。」
「生老病死連帝王也無能為力,何況老爹一個窮苦戍邊伯爵,這趟回來能見到他最後一面已經足夠了。凡叔從小照顧我勝如親叔叔,捨棄生命之類的話莫要再提了。」
「少爺!哦,不,今後得叫您老爺了,您真是長大了...」費萊擦拭眼角的動作更加誇張了。
「還是喊我少爺罷,被凡叔這麼叫總覺得自己也顯老了...你就好好看着吧,我這一趟既然來了,就說明薩爾瓦多家的名諱不會就此斷絕。我伍德沃特.蘇.薩爾瓦多在此向父親在天之靈起誓,定會讓家族再次偉大。不過在此之前,得先填飽我的肚子。」
叫做蘇的青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肚子很配合的發出悲鳴。
「好!好!」在費萊的帶領下,兩人朝着鎮子中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