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
“來人,快!快去悅勝樓找老爺,告訴老爺,夫人身體不適,讓老爺趕緊回府。”一位年逾五十歲的嬤嬤神色緊張地拉住一位小廝急聲吩咐道,小廝應聲趕緊快跑離去。嬤嬤緊皺着眉頭擔憂地抬眼看了看天後便轉身回房。
八月的夏日正當晌午時分,天邊卻烏雲簇團,天色逐漸昏暗,周遭散發著沉悶熱氣,心情也跟着變得煩躁。天際邊不時傳來幾個悶雷,閃電在雲層中不斷劃過,像似一道道裂開的口子。
房間內,一位年輕的婦人躺在床上,只見她白皙的額間佈滿點點細汗,兩道秀眉緊蹙,素白纖細的手指撫摸在隆起的腹部上,下腹部傳來的一陣陣疼痛使她身子不自覺地緊繃起來,潔白的貝齒緊咬着雙唇。
嬤嬤快步走近床前,在床側的洗臉盆中拿起一條帕巾擰乾,邊擦拭着年輕婦人額頭上的細汗邊開口安撫道:“夫人不要擔心,老奴已經差人去請穩婆和大夫了,也派了下人去告知老爺了,老爺很快便會回來了。”
“嗯!”年輕婦人緊抿着嘴唇點頭應道。
半個時辰前年輕婦人剛綉好一件小孩出生穿的小肚兜,收拾好東西后正想起身走動走動,剛走兩步頓覺腹部微疼婦人已生有一女,腹中胎兒也有七月有餘,有時候感到不適也屬正常,並未曾多想。誰知,正當她跨出門檻,腿間一股暖流流過,她心下一驚,顫着聲音呼喚嬤嬤。
嬤嬤知曉后雖然面上冷靜但實則心慌。同時她也心存疑惑,自打夫人懷孕以來,老爺便叮囑大夫每日來府里給夫人把脈。今早大夫才把過脈說夫人腹中胎兒穩妥,怎麼突然就腹痛見紅呢?
“季嬤嬤,大夫來了。”丫鬟的呼喊聲把季嬤嬤的思緒給打斷了。
“李大夫,您快來看看我家夫人如何了。”季嬤嬤一臉擔憂地說道。
李大夫三步並作兩步,快步上前替年輕婦人檢查,把脈過後,李大夫面色凝重地說道:“夫人這……這怕是要早產了,今早老夫把脈時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
季嬤嬤也不知為何,正想開口,穩婆子也走了進來,季嬤嬤也顧不上其他了,吩咐丫鬟們準備生產需要的用品。
“廚房裏有參湯一直燉着,要不要端來給夫人喝下?”
“那先拿參湯來讓夫人先喝了吧!等會兒生產體力消耗得快。”李大夫說道。
一旁的穩婆子看了看年輕婦人的情況也開始做好接生的準備。
“好!好!好!”季嬤嬤連連應道,轉過頭對丫鬟們喊道:“趕緊的,去把參湯端來,還有準備好的東西趕緊拿進來。”丫鬟們聽到后,有條不紊地把東西一一拿來。
天色開始黑暗下來,丫鬟點起了油燈和蠟燭,屋外開始下起了毛毛細雨,暴晒了一整日的泥磚地面,雨水滴落下來熱氣上騰更顯得悶熱。
“啊!好疼!”年輕婦人實在忍不住痛呼出聲。
“夫人,咱家小姐出生的時候,不也疼得厲害嗎?您咬咬牙再堅持一下,很快的。”季嬤嬤微彎下腰在年輕婦人的身旁輕聲安慰。
年輕婦人輕應一聲,眸光看了一眼門外后又轉向隆起的腹部,眼神變得堅定,白皙的雙手緊抓着床沿的被墊,咬咬牙強忍着疼痛,汗水逐漸浸濕了她的衣襟,烏黑的髮絲連着汗水緊貼在額間。
“夫人,等會兒我說用力,您就開始使力氣,我說收着您就把力氣收起來,不然一直使勁,體力會消耗得更快。”穩婆熟練地開始指導。
雨勢慢慢地大了起來,雨水滴落在屋瓦上,從屋檐下滴落成串,成排的雨珠帘子,散落在一盆盆的山茶花上,綠葉子被打得彎了腰直挺不起來。
季嬤嬤憂心忡忡地看了看門口,又轉頭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年輕婦人,她輕步走到門外隨手拉起一個丫鬟的手腕輕聲吩咐道:“你趕緊到府門口瞧一瞧,看看老爺回來沒。”,丫鬟點頭應聲離開。
混雜的血水和乾淨的熱水不停地從屋內外交換進出,年輕婦人的痛吟聲斷斷續續地從房內傳出。
一個時辰了,季嬤嬤站在床邊焦慮不安,粗糙的雙手不停地揉搓着,一下看看年輕婦人,一下又看向房門口處,“穩婆子,夫人現在怎麼樣了?”穩婆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幹着嗓子說道:“現下只開了三指,還需要再等等。夫人,您可千萬不能使力呀!”
年輕婦人已經疼得連話都不想說了,她躺在靠枕上,眉頭緊鎖乾裂的嘴唇因為牙齒一直緊咬着而滲出了血絲。季嬤嬤看着心疼不已,又無能為力,只能柔聲安慰:“夫人,您再堅持一會兒,老爺趕着回來了,知道小少爺要出生了,肯定心裏高興。”
年輕婦人聽到季嬤嬤的話,眸光微抬,看向門外虛聲問道:“老爺呢?怎麼還沒回來呢。”
季嬤嬤心裏也心急萬分,但她不敢表露出來,淡定地回答道:“小廝已經去通報了,估計是因為下雨,所以路腳稍微慢些。夫人先喝點參湯吧!”季嬤嬤接過丫鬟遞來的參湯一勺勺地喂年輕婦人喝下,儘管此時毫無胃口,但她還是喝下了半碗。
季嬤嬤放下湯碗,看到剛剛喚出去的丫鬟回來了,連忙走上前把丫鬟拉到房門外的一側急問道:“那小廝怎的還沒回來?”還未等丫鬟回答,傳話小廝就急匆匆地跑了進院內,邊喘着氣邊對季嬤嬤說:“嬤嬤,老爺已經在路上了,讓小的先趕回來讓您帶話給夫人,讓夫人安心生產。”
“叫你去傳個話,怎的去了這麼久?”
“小的聽了您的話,不敢拖延馬上就趕去悅勝樓告知老爺,誰知,小的趕到悅勝樓包廂門口,一小廝攔着小的不讓通傳,說包廂里大人們在商議重事不讓打擾,讓小的在旁等候。後來,小的實在等得着急沒法子了,就只能硬着頭皮大聲喊,老爺得知消息后就趕着回來了。”
“老爺不是和李大人一起嗎?”老爺在翰林院任職,職務也不算繁重。今日出門前曾聽老爺與夫人說是受翰林院院士李大人的邀請,午飯過後便會回府。
徐徽高中狀元后便進入翰林院任正七品編修一職,儀錶堂堂的他不僅德才兼備才華過人,而且為人做事細心,周到有分寸,深得上司和同僚們的看重和親近,不到三年便被提升為正五品翰林院侍讀學士。翰林院院士李大人對他尤其器重,抬愛有加,時不時都會叫上他和院中幾位看重的下屬一起把酒言歡。
“是的,但老爺從包廂出來時,小的無意間看到似乎除了翰林院院士李大人以外,還有吏部左侍郎崔大人。”小廝回答道。
吏部尚書崔大人?季嬤嬤正思忖着,屋內就傳來穩婆子的驚呼一聲:“啊?!李大夫,這、夫人這胎兒是腳先出!”
季嬤嬤聽到驚呼聲趕緊跑回房內,聽到胎兒是腳先出,季嬤嬤瞬間心沉谷底,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她心中默念:怎麼辦!怎麼會這樣?
孕婦生產時胎兒都是頭先出容易順產,若是胎兒腳先出的話,生產不僅艱難而且腹中胎兒會因生產時間過長而導致缺氧窒息,若是利用人力扯出來的話會導致孕婦大出血而難產。
年輕婦人的體力越來越虛弱,原本抓緊被墊的雙手此刻無力地搭在兩側。
幾個丫鬟輪流捧着一盆盆的血污水走出門外,顏色比開始的還要深。穩婆子雙手用紗布擦去剛流出來的污血,惶然不安地對坐在屏風外的李大夫說道:“李大夫,現胎兒腳出一半了,硬拉的話恐怕……”穩婆子不敢明說,李大夫也明白穩婆子後面的話是什麼意思,他額頭冒汗,手中握着的銀針一時間也不知如何下手。
季嬤嬤雙腿腳發軟,身旁的丫鬟見狀連忙扶穩。
眼淚不停地在眼眶裏打轉,季嬤嬤走上前雙手緊握住李大夫拿着銀針的手,顫聲聲地說道:“大夫,請您一定要讓我們夫人平安地生下孩兒。”
李大夫臉露難色,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季嬤嬤雙手合十在胸前喃喃自語:“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夫人順利生產,平平安安!”
“嬤嬤!”一聲稚嫩的聲音傳來。一位年約六七歲的小女孩小跑着奔了過來。她身穿粉色小長裙,外面下着淅瀝小雨,地面濕漉漉的,她一路小跑着過來,下裙擺已經濕了一大片。頭上扎着的雙髻微濕,圓溜溜的大眼睛雪亮靈動,瓜子臉型的小臉蛋白皙粉嫩。
小女孩聲音柔糯糯地問道:“嬤嬤,娘親呢?桑姐姐說弟弟要出生了。”
“小姐,您怎麼過來了?”季嬤嬤見到小女孩過來有些訝異,聽到小女孩的話,剛落下的擔憂又冒了上來。季嬤嬤把小女孩拉到一旁,蹲下身子抬手拂了拂小女孩額間濕了的碎發,拿起小女孩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揉搓着。
“你們怎麼把小姐帶過來了?”季嬤嬤對小女孩身後的丫鬟桑柔眼帶責備地問道。
丫鬟桑柔合上雨傘正想回答,小女孩便搶先回答說:“是我讓桑姐姐帶我過來的,嬤嬤您不要責怪桑姐姐。”黑溜溜的眼裏帶着着急和歉意。見此,季嬤嬤無奈,看着眼前嬌滴可人的小姐,又想到夫人現下的情況,心裏不由得湧出一股酸澀,眼裏泛起了淚意。
小女孩看到季嬤嬤眼裏噙着淚,小臉裝滿着關切,問道:“嬤嬤,您的眼睛怎麼紅紅的?您哪裏痛痛嗎?”季嬤嬤強作歡顏地搖搖頭,語帶親切地哄道:“小姐,嬤嬤不痛,讓桑姐姐帶您回院裏玩去吧!”說完,對着桑柔使眼色。桑柔點頭領會,便柔聲對小女孩說道:“小姐,我們回院裏玩捉迷藏吧!”聽到玩捉迷藏,小女孩頓時來了興趣,揚起笑臉說道:“好,我們玩捉迷藏嘍。”
兩人正準備離開,轉身時恰巧撞上剛從房內出來,手裏端着一盆血水的丫鬟,盆子掉落在地上,暗紅色的血水灑在丫鬟的身上,看起來觸目驚心。
“啊!是、是血嗎?”小女孩驚叫出聲,驚恐地抱住桑柔的腰,埋頭在她的腰間裏不敢看。
“不怕,不怕!”桑柔撫拍着小女孩的背安慰着。
季嬤嬤示意那丫鬟趕緊離開。她轉身彎下腰手搭在小女孩的肩膀上,安慰道:“小姐不要害怕,嬤嬤已經叫她離開了。”
小女孩半信半疑地慢慢睜開雙眼,偷瞄了一眼,看到那丫鬟真的離開了后一臉不解地問道“嬤嬤,阿娘的房間裏怎麼會有這麼多血呢?是阿娘受傷了嗎?”說到話尾,小女孩臉色變得緊張聲音也開始顫抖,一雙大眼睛紅通通的。
“生孩子都是這樣的,小姐不用擔心,夫人當初生您的時候也是如此。”
“不行,我要進去看看阿娘!”說完,也不管她們,轉身一溜煙地跑進了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