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叩叩!”崔氏來到了徐徽的書房前,抬手輕敲了敲門,柔聲喊道:“老爺!”
“進來吧!”從房內傳來徐徽低沉的聲音。
一同來的李嬤嬤上前推開了門后側身讓過,崔氏接過李嬤嬤遞來的托盤走了進去,李嬤嬤並沒有跟着進去,而是關上房門退到了門外等候。
崔氏走到書案前把托盤輕放在一旁的小茶几桌上,用湯匙舀了一小碗湯遞向徐徽,輕聲說道:“妾身今早吩咐了廚房燉了雞湯,最近見老爺似乎消瘦了不少,老爺您多喝些補補身子,別累壞了。”
“嗯!”徐徽低應一聲,手中揮寫着的筆沒有停下,只是下巴微抬示意崔氏把湯碗先放下。
“妾身先把湯舀涼一下吧。”崔氏一邊拿着湯匙上下舀着雞湯,一邊眼神往徐徽方向瞟。
半刻,徐徽放下了筆。崔氏見到連忙把手中的湯碗遞到徐徽的面前,笑道:“老爺,可以喝了。”
徐徽接過,慢慢地喝着。
崔氏站在一旁等着,也不着急。看到徐徽喝完了,接過小碗想再裝一碗,徐徽卻抬手阻止說:“夠了!”
“老爺不再喝一點嗎?”
徐徽並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表示拒絕,崔氏見狀也不勸說了,把托盤中的濕巾遞給徐徽,徐徽接過擦了擦嘴后遞迴給崔氏。
崔氏接過後把托盤中的東西放好,抬眼看了看徐徽,佯裝不知情地問道:“妾身剛才過來時聽到下人在議論說大姑娘擇日就要回到府里,妾身想着並沒有聽老爺您提起過這件事,打算讓李嬤嬤教訓一下他們不得多嘴多舌,可他們說管家今早已經吩咐了下人去打理大姑娘的院子了,妾身現想起來便想問問老爺可有此事?”
“嗯,確有此事。瑾兒來信說十日後便會回府,本打算讓管家去接她的,可她外祖父不放心,到時候我會和管家一起去接她,你就不用跟着去了就留在府里吧。”徐徽邊拿起放在手邊的一本書籍隨意地翻看邊漫不經心地說道。
崔氏眼裏閃過一絲不悅,臉上卻保持着微笑,說話的語氣中還帶了些嬌嗔和埋怨:“老爺,大姑娘回來府里這麼大的事,您怎麼也不先跟妾身說一聲,好讓妾身早些準備女兒家需要的用品,妾身讓人去好好地打掃和佈置一下大姑娘的房間和院子。”
“她本就是這府里的大小姐,回府是自然的事,哪用得着如此興師動眾的。何況瑾兒的院子一直都沒亂動過,還需要佈置什麼?我已經讓管家吩咐下人去打掃了,你不用操心了。”徐徽不以為然地說道。
“隔了這麼多年,現在大姑娘終於願意回到府里,當然得重視一些。當年妾身進門前您就把她送到了青麟山,妾身一直心生愧疚,大姑娘是不是因為妾身的緣故而惱恨老爺,故而一直不願意回府,不然的話怎麼連老爺您的生辰宴,大姑娘也不願回來吃一頓家宴。妾身一直想着念着若是有朝一日她願意回來,妾身定會當她如親生女兒般疼愛,彌補這麼多年的虧欠。現在大姑娘終於願意回來了,妾身理所應當要好好地為她打點準備,把她房間裏的擺設還有現下女孩子家都喜歡的流行的衣裳裙衫,頭飾手飾和胭脂水粉什麼的,通通都要仔仔細細地為她選一選。您吩咐管家一個大男人的哪裏會懂得女孩子家的喜好呢!”
崔氏在訴說自己有多麼地希望徐瑾回府的同時也不忘挑撥離間,暗指徐瑾不孝,連父親的生辰也不回來盡孝,只想着慪氣。崔氏此時面上有多誠心,心裏就有多膈應,她心中暗想着:徐謹說到底還是徐府的大小姐,她作為繼母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的,何況老爺並不疼愛這個親女兒,不然這麼多年以來就不會放任她堂堂一位官家大小姐在外面當個山頭的表小姐,就連現在她要回來了也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那她何不藉此機會來表現一下她這位繼母的和藹可親呢!
崔氏在說話時,徐徽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中的書籍上,他看完一頁又翻過一頁,心思像是都在書籍上。直到崔氏說完,徐徽才放下書籍,手肘撐在書籍上雙手疊放在下巴下,他沉吟一聲后緩緩說道:“嗯!既然你有這份心,那這件事就交由你來辦吧!你讓李嬤嬤跟管家說一聲。你說的也對,女孩子的事情估計管家也是不了解,我今早吩咐過管家讓他到庫房裏挑選一些適合放在謹兒房間裏的擺件,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想庫房裏的擺件估計也有些過時了,那你就辛苦些,擇日帶些下人到外面的店鋪里挑選些品質好點的,現下適合在女孩子閨房擺放的傢具擺件,另外還有你說的胭脂水粉和衣裳裙衫,頭飾手飾什麼的都各買一些。”
聽到徐徽說的話,崔氏猶如襲來一棒槌,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見她一臉錯愕地愣在一旁,啥?怎麼會是這樣?老爺剛才不是還滿不在意大姑娘要回府的這件事嗎?怎麼、怎麼現在又、又如此上心重視了?崔氏的喉嚨像是吞了一隻大蒼蠅般難受,她緊握住拳頭,指甲掐着手心抑制住想要發狂的舉動,她不能讓徐徽看出她的不妥。
崔氏強作歡顏,緊繃住的臉艱難地擺出笑意,她乾笑兩聲后說道:“呵呵!既然老爺把事情交到妾身手裏,那妾身定會把它辦好,老爺儘管放心!那,那妾身現在便回去安排了。”說完,崔氏拿起托盤輕福一禮后便離開了。
門外,李嬤嬤聽到動靜后,轉身看到崔氏走出來,走上前關上門后趕緊接過崔氏手裏的托盤,抬眼看到崔氏臉色不對,忙問:“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崔氏仰起頭深吸一口氣后緊咬着牙冷聲說道:“這次我算是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了。”說完,不等李嬤嬤反應冷哼一聲后便邁步離開。
李嬤嬤一臉不解,但見崔氏正怒在心頭不敢再開口詢問,便跟上崔氏的腳步離開了。
青麟山
“小姐,我們不是還有三天才出發嗎?昭京府里派來的人還沒到呢,我們不等他們了嗎?現在天都還沒亮呢!”秋意微彎着腰,背上還揹着個包袱,她小心翼翼地左右張望着,壓低着聲音問道。她睡得正香甜就被自家小姐拍醒,讓她收拾包袱準備啟程回昭京。還好她早幾日便收拾好了要帶的東西,睡眼惺忪的她拿起包袱便跟着小姐出房了。
走在前面的徐謹背上也同樣揹着個包袱,她回過頭看向正跟在身後的秋意,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噤聲狀,一手拉起秋意的手臂躲到一邊的牆角落裏,小聲說道:“等他們來,然後和他們一起出發?一個兩個地跟在左右,吃喝拉撒睡都盯着看,你受得了?反正我是受不了的,我們提前幾日出發邊走邊玩就算晚了又如何,最後人到了不就好了嗎?”
“那小姐您為什麼不叫柳絮和我們一起啊?”秋意不解地問道。
“讓柳絮多留幾天吧!難得莫師傅留在莊裏,而且我也留了事情給她辦,等事情辦好了再去昭京找我們便可。不然你以為我自個兒能這麼早醒過來還能去叫醒你嗎?”平日裏就沒有徐瑾不睡懶覺的時候。
“那我們現在就這樣離開?不與老夫人和夫人道別嗎?”
“不了!我已經留了書信,外祖父他們會知道的,他們也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離別,何況我們很快便會回來的。”徐瑾不忍也不願看到外祖母和舅母她們眼裏的不舍,她會心疼的。
突然,大門處發出了“咔噠”的一聲響動。
“走吧!”徐瑾看到了大門處快速閃過的一道黑色身影,抬手拍了拍剛才靠在牆邊沾了白灰的衣角,站直了身子揹好包袱,腳步輕快地從牆角邊走了出去。
“咦?”秋意不明所以地咦了一聲,“小姐?”
“放心走吧!外祖父和舅舅知道了。”徐瑾頭也沒回地往大門外走去。
倆人一路走到了庄外便看到了兩匹馬栓在了一旁的樹榦上,徐瑾心裏暖意涌動,她微微一笑,利落地翻身上馬,一雙桃花眼裏沁上一層薄霧,像那一輪掛在天邊被薄雲蒙上的明月,她的眸光投向了身後的山莊,抿了抿唇聲音輕柔地說道:“走吧!”。
泛青色的天邊暈染上一層層的淡藍色,天空徐亮。徐謹迎着清晨中還帶着涼意的風駕馬奔走在山間路上,黑亮的髮絲迎風飄揚肆意地互相纏繞。十年前被送到青麟山莊的那一刻起,徐謹就發誓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家。可是,在半年前的那個夜晚,她改變主意了。
徐謹的母親去世后,徐徽並沒有把她和兒子的棺木帶回老家安葬,而是按凜月如的喜好找了一處風景優靜的地方讓母子倆可以安心長眠。而後徐徽也讓人在陵墓的附近修建了一座院子。每年臨近母子倆的死忌前徐徽都會到那座院子裏居住幾日以表相思。
凜冽然當年在凜月如葬禮結束離開后,就去了昭京城裏香火鼎盛的普安寺,請了德善大師為凜月如和剛出生的孩子立了往生牌位。每到凜月如母子倆的死忌前他都會帶上徐瑾一起到普安寺祭拜。凜冽然心知徐瑾不願回去徐府,更不願見到徐徽。後來,他還在普安寺的山腳下買了一座小院,方便徐瑾想念母親時可以隨時隨地回去,不必來回奔走擔心住宿。
往年裏,徐瑾會提前兩日出發去往普安寺,然後會多留幾日才回山莊裏。可是在今年徐瑾母親的忌日那天清早,徐瑾打算到松院向凜老夫人請安后就出發。
到了松院看到凜老夫人半靠在床上,整個人臉色蒼白沒精打采。徐瑾擔心不已上前詢問才知道,從昨晚半夜開始凜老夫人便感覺到不適,一直到天亮才告訴宋娘,請了張大夫來把脈才知道是染了風寒。看着外祖母病弱的模樣,徐瑾心裏擔心不已,便打算等凜老夫人病好了再去祭拜母親。可舅母範氏對徐瑾說有她在外祖母身旁照料,安慰徐瑾不必記掛讓她安心出發。徐瑾心存憂慮,范氏再三保證會好好照顧凜老婦人。徐瑾本想拒絕,可坐在一旁的外祖父凜威軼也說了,徐瑾也只好答應了。可她堅持不用舅舅凜冽然陪同她一起前去普安寺,讓他在莊裏和范氏一起照顧外祖母,凜冽然見徐瑾態度堅決,也只好點頭答應,不忘囑咐徐瑾路上要小心。
第二天天黑前徐瑾主僕三人到了普安寺山腳下的那座小院裏,徐瑾也沒有出去走動的心思,早早便回房間休息了。第二天天才剛亮,徐瑾便起身叫醒柳絮和秋意,吩咐兩人準備好祭拜的東西去往普安寺。祭拜完后已經是中午時分了。徐瑾三人吃過午飯後休息了片刻便收拾東西趕回山莊。她放心不下外祖母,要守在她的身邊才放心,於是,三人快馬加鞭地趕路。
回到山莊時已是深夜,徐瑾來到松院裏,輕手輕腳地走進凜老夫人的房間裏。房內留了一根蠟燭,燈光昏暗。徐瑾緩緩走進床前,正在幫凜老夫人蓋好被子的宋娘,見有人影晃動,轉過身看到正走近的徐瑾嚇了一跳,差點驚叫出聲,她趕緊抬手捂住嘴巴。她一手捂着嘴一手捂住胸口,待心神穩定后壓着聲音問:“小姐,怎麼這麼快便回來了?”
“嗯!我不放心外祖母,所以便提前回來了。外祖母怎麼樣了?好些了嗎?”徐瑾微點了頭說道。
宋娘蓋好了被子后,走到桌子前到了一杯茶遞給徐瑾后,回答道:“喝過葯后好多了,今天胃口也好些了吃得比昨日多。小姐不必擔心,着急趕路回來也都累了早點回房休息吧!”
一路趕着回來現在實在是又渴又累還餓得很。徐瑾接過茶水一飲而盡,喝完直接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沾了水跡的嘴唇,動作自然利落,與那日在凜老夫人面前的溫若嬌人判若兩人。
宋娘看到徐瑾此番不拘小節的模樣卻恬而不怪,眼裏儘是疼惜和關切的目光。
徐瑾放下茶杯說道:“那外祖母便交給宋娘了,辛苦您了!”
“小姐這是哪裏的話!”宋娘佯裝嗔怪道。
“我走了!”徐瑾瞟了一眼睡着的凜老夫人後笑着壓低聲音說道。
宋娘輕拍了拍徐瑾的肩頭,點頭示意她快回房休息。
回到山莊時天色已晚,下人們都已經休息了,徐瑾便吩咐秋意和柳絮先去廚房做點吃食和準備些熱水沐浴。離開松院后徐瑾一人回到了院裏,柳絮和秋意還未回來。徐瑾走到房門前欲想開門時,隱隱約約聽到有哭泣聲,徐瑾站定側耳傾聽確認沒錯后便循着哭泣聲方向走去。
徐瑾循着聲音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院子處的一個角落裏,院角處中了一顆風鈴花樹,樹上開滿了黃色的風鈴花,儘管是在黑夜裏,但依然絢麗奪目。樹下擺放着一張供桌,桌子上簡單的擺放了幾樣祭祀的食物,香爐里插了三柱香,香煙繚繞,供桌前放了一個火盆,火盆里放滿了紙錢,此刻正熊熊燃燒。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背對着徐瑾,瘦骨嶙峋的雙手,一手拿着厚厚的一疊紙錢,一手把紙錢一張一張地放進火盆里,燃起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身上。
老婦人跪在地上燒着紙錢,嘴裏在念叨着話,聲音里夾帶着哭腔。站在遠處的徐瑾視線不清晰,老婦人說話的聲音也聽得不清楚,她蹙着眉向前走近。
“夫人,是老奴沒用,是老奴沒有照顧好您和小少爺。”
徐瑾走到老婦人的身後,看到了熟悉的背影。是季嬤嬤?徐瑾看了看季嬤嬤的背影,又看了看樹下的供桌便明白了,今日是母親的忌日,想必季嬤嬤是祭拜母親。
徐瑾正欲開口呼喊,便聽到了季嬤嬤黯然說道:“那日早上李大夫替您把過脈明明說孕脈穩定,但您怎麼會突然見紅早產呢?可憐小少爺還未睜開眼就隨您而去。也好,起碼還有小少爺陪着您。可憐小姐……”說到此處,季嬤嬤哭了起來,傷心自責地繼續說道:“是老奴沒用!未能照顧好小姐,讓她一個人被老爺送到山莊裏來這麼多年不聞不問。老奴萬萬沒想到老爺是如此狠心的人。竟然為了娶那繼室過門而把小姐送走。他就是一個唯利是圖,攀言附勢的小人,他為了謀權謀利而害了您害了小少爺!”季嬤嬤悲憤不已越說越傷心,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手裏拿着的那疊紙錢表面都被浸濕了。
徐瑾站在身後聽着季嬤嬤說的話,驚愣住了。什麼?她的父親為了權利而害死了她的母親和剛出生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