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雪山肉湯
時節已入十二月,晨光微熹,天色依舊昏暗。
長街兩道旁的大樹已凋盡落葉,枯敗樹榦被厚重的霜露蓋住,遠遠望上去,好似令人絕望而壓抑的霉點子。
青磚灰瓦的巷口有間巍峨宅院,縱使故人已逝,安定將軍府大門朱漆依舊,石獅威嚴。
姜令嫵下馬車之時,望着書寫着蒼勁大字“安定將軍府”的匾額,想起昨日裴行舟的夢魘,心底不由生出一絲沉重。
將軍府的張管家聽聞清河王到訪,連忙開門迎客引路至花廳,裴行舟走在眾人後頭,看着滿院的素白靈幡,只覺得腳步好似千斤重。
裴行舟眼底的光暗了下去,他將視線落在別處,語聲微啞問道張管家。
“這幾日府中一切還好吧?”
張管家躬身做了一揖,嘆氣道:
“少將軍這麼一走,這府中哪能好呢!太夫人一病不起十多日了,幸好容小娘一直衣帶不解得伺候着。”
聽到容小娘三個字,裴行舟耳尖一動,只意味不明得輕嗯了一聲,“這倒也是有心了。”
張管家似乎還想說什麼,可他眉頭皺起后又兀自嘆了一口氣,到底是什麼也沒說,跟在一旁的姜令嫵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得心念一動。
“張管家,你似乎不太喜歡這位容小娘。”
張管家沒想到姜令嫵會問他這個問題,他眼神躲閃,慌忙否認道:
“容小娘是這府中主子,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姜令嫵直視他的眼睛,眉眼間流露出兩分和善,她不疾不徐道:
“你剛剛提到容小娘時,下意識眼瞼下壓且皺眉,這細微之處的變化是騙不了人的。”
被戳中心事的張管家臉色陡然一變,他看了一眼姜令嫵,臉上帶着幾分讚賞之色道:
“是!小人打心底的確不喜歡這個容小娘。”
“有何緣由呢?”
“不敢欺瞞王爺與姜姑娘,小人全家深受少將軍的大恩,這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小人無時無刻都想報答將軍的恩典。
可是容小娘身為少將軍的房中人,理應照顧將軍的飲食起居,可為何將軍近來風寒時常發作,絲毫不見好轉?”
張管家眼眶有微微的淚痕,他唇角微顫,一臉悲戚繼續說道:
“小人只個下人,本不該多言將軍的房中之事。可是往年秋冬,少將軍的身子骨雖也難熬,但也從未像今年這般風寒入骨!
容小娘進府半年來,深得將軍寵愛,小人也曾多次勸誡,可少將軍到底是年輕,心性尚不沉穩,對房中事並不節制!
正因是如此,這才導致將軍身體愈發每況愈下,不然一場小小的風寒與落水,又怎麼會輕易帶走將軍的性命呢!”
張管家這話雖說得委婉,但在場之人皆是聽懂了,他是怪容小娘美色害人,誤了吳勇小將軍的命。
聞言,裴行舟俊眉緊緊皺了起來,他轉身對他道:
“麻煩張管家請容小娘前來堂中,我有話問他。”
過了一會,容宛從隔扇雕花門后款款走來,她容姿秀美,眉眼間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哀傷。
容宛眼眶微微紅腫,帶着閨閣婦孺的怯懼,俯身行禮道:
“妾身容宛見過王爺,不知王爺找妾身所問何事?”
裴行舟靜靜凝視着她,仔仔細細打量她的眉眼,好似想透過她的臉看出另外一個的人影子來。
是了,他們父女倆都是這樣如幽泉般清澈見底的眼睛,只不過萬戎的眼神中是堅毅與無畏,而容宛的眼神裏帶着幾分陰鷙的心機。
感受到頭頂那道打量的目光,容宛有些茫然問道,“不知王爺為何要這樣看妾身?”
姜令嫵與裴行舟交換了一下眼神,裴行舟壓住心頭的苦楚,眼神陡然肅殺起來:
“容宛,你為何要在客棧放毒蛇?”
聞言,容宛先是愣住,而後一臉驚懼道,“什麼?王爺您是說什麼毒蛇?”
裴行舟若有所思看她,並沒有接過話茬,反而是姜令嫵冷眼看着容宛,肅聲道:
“別裝了,那日你雖身着夜行衣遮得嚴嚴實實,可從現場留下的腳印來看,黑衣人是個身量纖細的女子。”
容宛似不可置信得抬起頭,她滿臉畏色,語聲都在發抖。
“什麼黑衣人,什麼放毒蛇,黑衣人是男子還是女子與妾身有什麼關係呢?妾身真的是聽不懂姑娘你在說什麼啊!”
姜令嫵自喉頭擠出一聲冷笑,語聲咄咄逼人。
“容小娘不必擺出這幅嬌弱無辜的模樣,我不是男子,自然不吃憐香惜玉這一套。”
容宛無助得搖搖頭,眼底是慌亂一片,她似弱柳扶風身子微微顫抖,眼眶紅紅彷彿下一刻便要哭出來。
“將軍已經亡故了,妾身一人在這世上也是無根浮萍,姑娘說什麼便是什麼罷,姑娘說我是黑衣人,那我就是的罷。”
見容宛仍在以退為進裝可憐,裴行舟突然站起身,眼中投落下一片霾色陰影,他拿出袖中銀色扳指,語聲緩慢道;
“西北邊防軍旗手萬戎,從軍十五年,死於祁連山一役。這是他生平最愛的扳指,據說是他與已故的夫人定情之物。”
說完,裴行舟帶着微微的歉意嘆了一口氣,“這是萬戎的遺物。”
見到熟悉的蓮紋銀扳指,容宛背脊僵硬,有着片刻的失神,她目不轉睛盯着銀扳指面容凄楚,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