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如果人有機會重生,第一時間想做的,是千方百計去見自己上輩子最牽挂最思念的人。
“千千姐,你準備好了嗎?”
問道堂內,低階弟子們來來回回地忙碌着,只因今日是下元節的堂會宴,還是七星宗一年一度祭祀雲山山神的日子。
又有人在七嘴八舌地說話:“千千姐,等你回來可要告訴我們,岑師兄好不好說話……”
這話剛落立刻又有人回懟:“岑師兄好不好說話關你什麼事?反正你一輩子說不準都只能在堂會宴上看岑師兄的劍舞,話都講不上一句哩!”
“咱這不就是好奇岑師兄閉關是個什麼樣子嘛……”
……
被圍在中間的少女身量不高,看起來甚至有些瘦弱,她的頭髮也並不算純正黑亮的顏色,反而是深棕的,好在發量很多,用細細的彩繩串着編了一長條蛇骨辮落在腦後,穿着一身淡鵝黃的裙衫,斜跨了個皮質的小巧包袋。
“我都準備好了。”她開口說話的聲音乍一聽也十分低柔,語氣軟綿綿的,完全沒什麼攻擊性。
“行了,散開散開,你們這些小傢伙東西都備好了么?到時辰記得在正堂集合。”一位身着練功服的少年破開人群走到近前,十分爽朗道:“千千來吧,你先跟我我去檀樓。”
有管事的師兄催促,周圍七嘴八舌的聲音瞬間少了許多,重新各自忙活起來。
哪怕今日是個有些暗沉的陰雨天,但一路上隨處可見忙碌又興奮的宗門弟子。畢竟是下元節的堂會宴,連着山神祭祀,可說是宗門內難得的熱鬧事情。
“千千?千千?”
柳千千猛地回神,才看見是身前幾步的海潮師兄在喊她。
“岑師兄寡言,待會你在高廳里供奉挽靈香之前,記得行禮喊人,等聽見他在裏頭叩了一聲隔門之後,再起身活動……”
“嗯。”柳千千隻低低應了一聲乖巧點了頭,但還是垂着腦袋。
對方大概也看出她沒多少閑聊的心思,便沒再多說什麼。
過內門設的檻,再往裏走一段長生道,就能看見重新平闊起來的崖頂廣場。
廣場中心,便是檀樓——深色的木構建築雖高有層疊,然飛檐翹角,體量輕盈,猶如一把出鞘利刃,直插綿密的鉛灰色陰雲。
海潮師兄只送她到檀樓門口便同她道別,之後柳千千默默攥着包帶,一聲不吭地候在廣場前。
她身邊陸陸續續又來了好幾個同樣是從各部低階弟子裏抽出來,今日要在檀樓侍奉的同門。
不過比起沉靜的柳千千,他們似大部分是被迫前來,面上多有不樂意。也能理解,畢竟這個時候來檀樓,意味着不能湊堂會宴的熱鬧,甚至有可能看不見全套的祭祀和表演。
“嘿,你也是抽籤倒霉抽中來的?”
有旁邊人戳了戳柳千千寒暄,她只是扯起個微笑模糊應對了。
其實這次,是她主動要來的,畢竟來檀樓侍奉算個“苦差事”,她願意接,沒人會有異議。
她又重新垂眼,想到自己上一世,應是沒有來過。
她上一世甚至都沒有參加這次的堂會宴。
那時的自己是一隻要把腦袋埋進沙土裏的鴕鳥,拚命想要逃避……和師兄相關的一切事情。
因為她以為自己還有時間的,她以為自己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等到她更厲害一點,更體面一點的時候,再去找師兄。
“柳千千。”
有一襲白裙,輕紗掩面的內門師姐飄飄念到她的名字,柳千千忙上前,接過對方手裏的符牌。
“進去之後,右手樓梯上到頂層。”
“是。”
檀樓很高,也很安靜,柳千千悶頭上台階,窗外的景色也跟着漸漸拉高,綿延鋪開七星宗大大小小的建築群,已近可將宗門駐地一覽無餘,十分壯觀。
然而她沒什麼心思瞧那些。
從敞開的長窗外吹進冰涼的雪風,她的心裏卻有壺僅差一線就要沸騰的滾水。
直至再無台階可上,她走過細窄的廊道,停在了花格門前。握着手中符牌嵌入門上的凹槽,流光過後,咔噠一聲機關輕響,花格門打開。
可見一塵不染的小間。
深色地板光滑如鏡,正對她的那面牆上有一扇巨大的敞窗,極目遠眺,烏雲之下隱約可見環繞着七星宗的連綿雪峰。
或許就是她上樓梯這會,慢慢下起了雪,雨雪霏霏間,那些飛旋的白色絨花卻並不會從敞開的窗子飄進來。
柳千千眸光一轉,看見右側一整面素色的紙窗格柵。
她的手剋制不住地有些打顫,卻仍是深吸口氣,轉身把房門關好后,這才輕手輕腳走到紙窗格柵前。
能隱約聽見紙窗格柵另一側,有細小的動靜,像是拭劍時衣袂摩擦的聲響。
緊攥着拳頭,她彎腰行了禮,繃緊下頜克制着聲音道:“岑師兄好。”
幾乎是一瞬,另一側的動靜頓了頓,有片刻無聲凝滯的寂靜。
只是很快,她聽見一聲輕叩,像是反手用指節敲了敲櫃邊。
卻像是敲在她心尖上。
柳千千一顫,抿了抿唇,轉身開始整理放置在這邊小間裏的物什。
祭山神的重頭戲,便有各部最厲害的大弟子在檀樓表演。
師兄是劍部的大師兄,自然是劍舞,這大概也是整個儀式里最值得一看的。
小間內的另一側,便是層層摞起疊了滿牆的挽靈香,那些幽藍中泛出一點金光的躍動火苗在陰沉的天色里顯得格外明亮。
這是歷代劍部前輩的尊位。
她默默點燃手上的特質靈香,腦海里不可自抑地竄進上一世她在這裏看見過的那個牌位,眼圈有些忍不住泛紅。
現在,最下頭一排倒數第五個的位置,還是空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