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壞人活千年

陳喬推着自行車往前走，王大俊走在旁邊，有一句無一句地閑聊。

沿着林蔭道走了十來分鐘，遠遠能夠看到山豐銀行的高樓。來到這座樓，意味着陳喬將騎上自行車，沿白利路出城回機械廠。

王大俊有意放慢腳步，想與陳喬多走一段。

在街道拐彎處出現喧嘩聲，有人群在快速跑動，聚集在一起。龍江市民素來喜歡看熱鬧，街上吵架、打架、撞車，常常能引起圍觀。

喧嘩和跑動，意味着街道上有突發新鮮事。

果不其然，街邊，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正在激烈爭吵，如鬥雞一樣，互不相讓。

看來是一對小戀人，女方要分手，男方不同意。女子不過十八九歲，挺漂亮的。男子則有二十來歲，從穿着到氣質都極為普通。圍觀者興緻很高，議論紛紛，還有人起鬨讓他們趕緊分手。

爭吵了一會兒，女子轉身要離開。男子伸手抓住女子，女子用力掙脫。拉扯中，男子惱羞成怒，摸出匕首，扎向女子。

圍觀人群原本只是看熱鬧，瞎起鬨，當男方行兇時，他們全部傻掉，眼睜睜地看着男子用匕首刺人。女人被匕首扎在肩膀上，沒有受到致命傷。她見往日戀人雙眼通紅，殺氣騰騰，嚇得沒有一點力氣，失去應對能力。

終於有旁觀者清醒過來，叫道：“快跑哇!”

男子將女人拉倒在地，蹲在女子身邊，從容不迫地扎第二刀、第三刀。

一名日報記者恰好在圍觀人群中，出於職業敏感性，挑選了一個極佳角度，將兇殘殺人犯和呆若木雞的圍觀群眾圈進鏡頭。

男子扎到第六刀之時，王大俊扛着陳喬的自行車沖了過來。他橫舉自行車，砸在男子臉上。男子的注意力全部在女子身上，沒有注意到周邊變化，被自行車砸得金星亂迸，摔倒在地。

王大俊又朝行兇者臉上用力踢去。

行兇者已然陷入瘋魔狀態，躺在地上，舉刀亂揮。王大俊的皮鞋踢到行兇者臉上，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一個背書包的年輕人跟着跳出來，朝行兇者另一側臉面踢去。年輕人是王大俊和陳喬的同年級同學趙雷。

他雖然從初中就和社會人交往，打過架，偷過車，但是當街看到殺人還是第一次，腦子一下蒙掉。王大俊跳出來將行兇者打倒在地之後，他這才回過神來，狠踢行兇者。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有人敢於挺身而出，就有第二個、第三個人。第三人是一個胖子，他重新舉起自行車，扔在行兇者身上。越來越多的人沖了出來，對行兇者拳打腳踢。

公安聞訊過來之時，行兇者滿臉鮮血，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

被扎女子傷勢過重，當場身亡。

行兇者被制伏后，陳喬用自行車馱着王大俊，前往附近醫院包紮。

在醫院急診室，王大俊齜牙咧嘴地拉開褲腿。小腿傷口有四五厘米長，鮮血不停地往外涌，陳喬嚇得花容失色。

醫生開始處理傷口時，王大俊伸手握住了楊帆的手。這是一次大膽試探，由於選擇了正確的時間和地點，陳喬沒有拒絕。

見陰謀得逞，王大俊樂開了花。他閉着眼，專心體驗與陳喬握手的感覺。

在童年時代，兩人經常在一起玩耍，摟摟抱抱、推推搡搡是常事，那時候太年少，互相碰觸之時就如左手摸右手，完全沒有感覺。

進入青春期，他再次握緊陳喬的手，只覺得對方柔若無骨的手傳來一陣陣生物電，讓心跳加速，內分泌系統發生激烈變化，多巴胺狂增。

共同面對兇殺現場，陳喬對王大俊的評價和情感發生了明顯變化。

王大俊從省城歸來時，散發著濃烈的紈絝氣質，讓她暗覺隔膜。遭遇殺人案后，陳喬萬萬沒有想到王大俊居然會第一個衝出去，狠揍殺人犯。

從醫院出來，陳喬道：“沒想到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勇敢。”

說話間，陳喬將王大俊那隻“魔爪”不動聲色地甩掉，這讓王大俊很遺憾。

更遺憾的是另一件事情，王大俊道：“我們距離殺人現場太遠，否則可以將那個女孩子救下來，可惜了。”

陳喬柔聲安慰：“你已經儘力了。若是當時周邊人能及時站出來，那個女孩或許還有救。”

在王大俊的強烈要求下，兩人回到現場。現場在短時間內被清理乾淨，仍然有一群閑人在兇案發生地議論紛紛，不肯散去。

王大俊和陳喬湊在人群中聽了一會兒便知道了很多細節：被殺女子的哥哥在附近銀行上班，是銀行保衛科長，保衛科長很高大，得知妹妹遇害，跪在地上痛哭。

銀行家屬院就在附近，有好事的銀行職工家屬還在人群里講起保衛科長的家事。

一個老太婆提着菜籃子，對保衛科長深表同情，道：“他是好人哪，平時不多言不多語，工作認真負責，為人也很誠懇。

他們是兄妹，在他們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出車禍一起走了，哥哥帶着妹妹長大，既是長兄，又是父母，很不容易。

他把妹妹拉扯大，感情不是一般兄妹能比的。聽說他正在給在鎮裏當老師的妹妹調動工作，已經有了眉目，誰知遇到這種事情。真是天算不如人算哪!”

聽到這些事，陳喬發出感慨：“現在是什麼世道，好人命不長，禍害活千年吶！”

與多愁善感的陳喬相比，王大俊明顯沒心沒肺，道：“那我就去當禍害，可以活一千年。”

陳喬嗔怒道：“這個時候別開玩笑，我沒心情。你在省城這些年胡作非為，你別瞪眼，我聽說過，這是事實。

你以後要跟我做朋友，得痛改前非，努力學習，成為一個正派的人。”

在省城圈子裏，如果有人說出這樣的話會被所有人笑死，會被當作假正經、大傻瓜，陳喬說出這一番話時非常真誠，讓王大俊無法用“解構”方式嘲笑她。

晚上，陳喬在夢裏反覆出現王大俊衝過去救人的場景。

王大俊發現有人殺人時，沒有思考便沖了過去，完全發自本性。其衝過去救人的姿勢如此勇敢和果斷，留給她深刻印象。

街邊殺人案的新聞很快在《龍江日報》刊發。

每天晚餐時間，陳永都會在飯前讀報，了解江州一天的新聞，這已經成為雷打不動的習慣。他看完第四版，將報紙放在桌上，感嘆道：“人心不古哇，若是放在十年前，肯定有一群人衝出去幫助受害者。”

陳喬好奇地拿起報紙，看完第四版文章，憤怒地道：“記者不講職業道德，斷章取義!”

陳永疑惑地問道：“你怎麼知道記者斷章取義？”

與王大俊一起看演出之事是機密，絕不能讓父母知道，否則會引來沒完沒了的嘮叨。

陳喬停頓了一下，道：“當時我們班上有同學在現場，知道現場情況。案發很突然，現場圍觀的人都蒙了，沒有反應過來。後來就有很多人衝出來，一起制伏兇手。記者只寫了整個事件的前半段，後面圍觀群眾合力打兇手就被掐掉了。”

“還有這種事？”陳永又拿起報紙。

《路人冷漠，一朵如花生命凋謝》，標題下面是一幅清晰的大相片：兇手舉起刀，正在扎躺在地上的年輕女子。年輕女子身上滿是鮮血，放棄了抵抗，神情痛苦、絕望。在兇手身旁站有幾個人，這幾個人沒有笑容，表情有些獃滯。

陳喬眨了眨眼，道：“我們有兩個同學看到這事，講得非常清楚。”

陳永查看了攝影記者和編輯的名字，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報道有很大問題。報社批評路人冷漠，可是報社攝影記者也在現場，他只顧抓拍相片，為什麼不見義勇為？

雖然我也是攝影愛好者，理解攝影者遇到抓拍機會的急切心情，但是人命畢竟比一張精彩的相片更重要。

這個時候，他最應該做的事情是放下相機，哪怕對着歹徒大吼一聲，都比一張精彩的相片有價值。”

“老爸，你這個觀點犀利。”陳喬看了報紙只顧着生氣，沒有發現報紙這篇文章隱約透露出來的矛盾之處。

陳永憤怒地道：“如今報紙只顧用誇張甚至虛假報道增加銷售量，有了銷售量才有廣告，有了廣告才能發財。以錢為指導，這是人心不古、社會風氣不正的最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