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偶遇
“清蕊,冬兒,我這身還行嗎?”
岑玉皎提着裙擺微微轉身,水藍色織錦襦裙隨之躍然鼓動,她雙眉彎彎,雙頰綴着淡淡紅暈,唇邊兩側微旋着兩粒小梨渦,狡黠靈動。
冬兒捂嘴偷笑,“殿下容貌昳麗,不僅上京百姓皆知,就連雲光殿外的每一株花草都為之驚嘆。”她頓了頓,“不過殿下再這樣糾結下去,許侍講恐怕都已經回到國公府了。”
“殿下前些日子一直苦惱無法和許侍講相見,怎麼好不容易有機會見到,又何必糾結這些不重要之物。”清蕊與冬兒相視一笑,連番打趣着。
“你們啊,一唱一和地揶揄本公主難不成是想上房揭瓦?等本宮回來,看我怎麼教訓你倆。”岑玉皎嗔她們一眼,隨即手裏捧着香碳袖爐,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出雲光殿。
清蕊連忙替她披上月白色絲鶴氅,攏緊毛絨的衣領,生怕殿外一股陰冷寒氣之風鑽進脖頸里,冬兒則撐着輕薄的油紙傘擋住洋洋洒洒的雪花。
今日的風雪格外大,翩躚雪花輕叩着朱門黃瓦,精緻高大的宮殿彷彿陷進風雪瀰漫的白茫茫世界中。
“他今日為何入宮?怎麼一點消息都未曾透露?”岑玉皎走到紛紛大雪之中,清寒的空氣吹散了她些許昏沉的意識。
前幾日許策託人送來的書信上還寫着他最近忙於修撰前朝史志,恐怕無暇與她頻繁聯繫。
冬兒輕搖腦袋,“奴婢也不知,只是去御膳房取茶點時經過太后的建章宮看到了許侍講的身影,些許是太後娘娘有事宣他入宮商議。”
皇祖母?
岑玉皎垂下長睫,忽然想起前幾日她去向祖母請安,她及笄在即,到了成親的年紀,太后順勢旁敲側擊,提遍上京適齡的皇親貴胄。
她呼吸一窒,腦海里下意識地想起那位風光霽月的許策,他年長岑玉皎七歲,已過弱冠兩年,尚未婚娶便是守着與她的約定。
太后提到了武安君世子於時傅,提到了工部尚書陳錫的幼子陳庭生,唯獨落下了許國公的嫡長孫許策。
“那許國公的嫡長孫許策似乎也是個才華卓然、出類拔萃之人,身襲父親顯赫爵位卻仍舊勤奮嗜學,聽聞前些年奪得了頭名狀元,與那些做山吃空的紈絝子弟倒是不同。”太后狀似不經意提到。
沉默寡言許久的永嘉長公主霎時笑逐顏開,黝黑的眸底清亮。
太后無聲地將她的表情攬入眼底,頓時瞭然於心。
看來不是她仍舊小孩子心性,貪戀無拘無束的自由而不願束於婚姻,所以才這般悶悶不樂的表情,而是早已有了心儀之人。
她面不改色,暗暗記下了許策的名字。
待徹底調查清了他的品格秉性,又若是待玉皎情意真摯,能容忍包涵她身為周朝皇室長公主的驕縱矜貴,太后當然樂意做一個撮合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紅娘。
唯恐許策並非真心實意對待玉皎之人,而是看中了她永嘉長公主的身份,準確來說,是整個許國公府看中了她的身份地位。
永嘉長公主不僅擁有燕誠帝獨一無二的寵愛,背後更擁有先皇後母家溫大將軍的庇護,正是她的外祖父溫灝大將軍。
雖說周朝如今重文輕武,將軍之位遠遠不如前朝那般權傾朝野,但溫將軍仍舊手握精銳重兵,軍功卓著,現今鎮守着北疆苦寒之地,長年不歸上京,乃周朝心腹將領。
而許國公如今勢力日漸式微,走向落寞,遠不如從前受燕誠帝看重。
即使許策聰慧伶俐,仕途順遂,晉陞之路暢通無阻,可若是直接攀上永嘉長公主的權勢,可謂扶搖直上,省去了許多坎坷曲折。
許國公府也順理成章地重回無上榮光之位。
正因如此,對於玉皎的親事,太后才會如此慎重又慎重。
永嘉長公主心性單純,朝堂爭鬥波詭雲譎,藏匿暗中虎視眈眈着她的不知凡幾,稍不留神就成了利益爭奪的犧牲品。
揣度着太后宣召許策入宮的原因,岑玉皎心底明朗,不禁翹起嘴角,步伐輕快了幾分,難掩躍意。
岑玉皎趕到建章宮附近時,遙遙便望見一抹挺拔如玉的暗色身姿立在朱漆門前,撐着竹青色的傘,風姿綽約。
竟有幾分眼熟。
她快步上前,走近幾步后才發現那人並非是她心心念念的許策。
“柳大人,太後娘娘宣召他人,竟忘了今日是與大人曾約定好的誦講日子。如今害您茫茫大雪之日白跑一趟,太後娘娘愧疚,恰好昨日送來一匹白狐毛皮,就賜予大人當作失約的賠禮。”
太後身邊的桂雲姑姑正捧着禮盒。
柳長彥倒也沒有假意推辭,徑直接過禮盒頷首平靜道:“替微臣謝謝太後娘娘的厚愛。”
他目若朗星,眼型溫柔微揚,偏偏目光如沉寂的湖水般清冷疏離,對任何人都是這種態度,向來沒有幾分波動。
他怎麼會在這裏?
岑玉皎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頓住腳步,下意識地想要拔腿離開。
可惜念頭剛起,仿若有心靈感應似的,柳長彥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撞進岑玉皎來不及收起來的詫異之中。
他的視線收得極快,立馬低頭作揖道:“微臣參見長公主殿下。”
少女身上的白色鶴氅彷彿與這雪地融為一體,青絲松垮垂散,落在白茫茫里。鼻尖凍得通紅,白茸茸的毛領簇擁在脖頸處,映得她嬌小玲瓏。
她微揚下巴,不情不願地倚身施禮,“永嘉見過先生。”
客套過後,岑玉皎立刻視柳長彥如無物,轉身向桂雲嬤嬤打聽,語調急促,“桂雲姑姑,聽說許侍講進宮拜見皇祖母,他現今還在建章宮嗎?”
“許侍講已經離開建章宮,至於去哪兒……奴婢也不甚清楚。”桂雲姑姑艱難地蹙着眉頭回想,最終還是搖搖了頭,“或許是已經離宮。”
岑玉皎的眼眸頓時黯淡幾分。
原以為能與他見上一面……
“是許策侍講嗎?”柳長彥一手扶着禮盒,一手執着油紙傘,握傘的動作襯得他手指白皙而修長。
岑玉皎的目光不由得望向他,激動道:“是!”
些許是長公主的目光太過灼熱,柳長彥斂下眼瞼,“他剛剛與微臣照面寒暄,大抵是去了淑貴妃那裏請安。”
淑貴妃許妙薇,許國公的嫡親妹妹,許策的親姑姑。
十年前入宮做了燕誠帝的妃子,憑着出眾的容貌才情,盛寵一時,奈何皇恩如流水,帝王薄倖,如今在鶯鶯燕燕的后宮裏因年老色衰而寵幸不再。
幸得她子嗣豐盈,有兩子一女傍身,在中宮后位空懸已久之際,位分最高的淑貴妃自然而然代領掌管後宮,地位也算牢固。
岑玉皎對她的印象停留在是位端莊溫柔的娘娘,說話都是輕輕柔柔,沒什麼脾氣的模樣,但能坐穩如今的位置,淑貴妃定然並非表面上那般柔弱。
“謝謝先生。”永嘉長公主莞爾一笑,雙眸熠熠生輝,梨渦淺淺。
她恐怕是第一次發自內心這般誠心實意地感謝柳長彥。
柳長彥淡漠地抬眼,眺望着遠方的白雪紛飛,漫不經心道。
“長公主不必道謝,如今見殿下有如此閒情逸緻去尋他人,想必明日的學堂上定能一張不落地交上那五十遍的謄抄,殿下是不會讓微臣所失望。”
“……”她收回剛剛對柳長彥那稍縱即逝的感激。
岑玉皎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咬牙切齒地從唇瓣間艱難擠出幾個字,“請先生放心。”刻意加重后兩字,“本宮明日定會交齊,不負先生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