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東風(一)
玉清站起來,抱住林琅。
懷裏的姑娘在咬牙忍住哭腔,這個要強的女孩子,終究還只是個孩子,她自己也是。
這世間,不是所有的芽兒都有屋檐避雨,陽光所趨。
無論她們怎麼周全,終難逃命運的狹路相逢。
老夫人知道,玉清知道,連林琅軟弱一生的母親也知道。
而在柳姨娘露出殘酷的爪牙后,林琅終於明白了祖母那聲微弱到幾乎隱沒的嘆息。
自欺欺人,自作聰明。
林琅,你簡直蠢笨如豬。
西山沉下日頭,卻上月梢,兩個依偎的人慢慢沒在黑暗之中。
這裏燈影稀疏,那頭燈火通明,攘來熙往,車馬駢闐。
一處老婆婆的攤子前站了個小姑娘,眼睛大大的,梳着雙丫髻,粉色的襦裙,脖子上帶了個赤金瓔珞項圈,瞧着是個嬌養的姑娘,笑出兩邊的梨渦,天真爛漫。
她的手裏提着兩三包荷葉包的點心吃食,懷裏捂着方才炸的餅子,金黃酥脆的皮兒,豆沙玫瑰的餡兒,手上還有油紙包的糖人和糖葫蘆,手臂上掛着狐狸面具,老闆娘瞧着她愛憐極了,為她在眉間描了花鈿,狐狸模樣的。
老婆婆賣的是絹花,模樣不逼真,卻勝在樣式多,大朵的,小巧的,圖個新奇玩耍,一時俏麗。
小姑娘歡歡喜喜的挑了一朵紅艷艷的,別在耳朵上,付了銀錢,應着老婆婆的誇讚,笑眼彎彎。
蘇州城本就是寸土寸金的繁盛地界,這樣妍麗又家境好的姑娘有上許多,更是因此地民風開放,如此,便沒有引得百姓們的訝異眼光。
估摸着主子許可的時間差不多了,元兒癟了癟嘴,歪着腦袋乖乖的守着時辰去到該去的地方。
門口賣紙燈籠的婆婆錯愕的看着她進去,旁邊賣湯麵的小哥以為是沸騰的湯水蒸汽糊了他的眼。
進門口處撥算盤的掌柜撥錯了一個珠子,甩了甩算盤又得重算,側頭讓夥計去攔一下這個迷糊的姑娘,也不知是被哪家的混賬騙到這來。
“小姑娘,這可不是你能來的地,快些出去,去尋你爹娘去。”夥計把她攔在了門口,滿臉的散漫冷淡。
元兒認真的盯着他看,說話也是一板一眼的:“我有何進不得?”
“前個月有個愛胡鬧的富商小姐扮了男裝也是如此進了我們賭坊,把我們這鬧的是雞飛狗跳,”夥計不耐煩道:“前知府的小姐也是,差點生生斷了我們的營生。此處是男人的地方,女子進不得,若不速速離去,便有的是令你難堪的手段。”
此時賭坊正是熱鬧的時候,有些個看戲的在那看笑話般的指指點點,更是說了什麼,引得一片不懷好意的笑聲。
元兒恍若未聞,只正色道:“若想場面再難看些,爾等只管攔我。”
這姑娘年紀雖小,談吐氣度卻是板正,這般不言苟笑。在賭坊里摸爬打滾的人,從來都是有幾分見識和較量,掌柜聞言抬手攔下夥計,只笑道:“姑娘既是個明白人,也當明白各行有各行的規矩,我等不過是吃主家的一碗飯過活,何必為難。”
“我·····”元兒剛開口就又被掌柜截止。
“只求姑娘善心,暫離了去,”掌柜言語中滴水不漏,不卑不亢,又有一分暗地裏的強硬。
奈何元兒向來是個不愛看人眼色的人,她忽地燦爛一笑,指尖點了點樓上,眾人心中一疑,紛紛偏頭向上。
元兒隨手一套狐狸面具,只剩下一雙狡詐的靈動雙眸和桃紅的唇,好似山野間爛漫的爛漫的山花,波及山野,使人心生明媚,喜之不勝。
腳尖輕點,人凌空而行,粉色的衣緞和綢緞劃破空中的聲色一時間掩去眾人耳目。
再回過神間,那人已在二樓,坐在圍欄之上,隨意的揮了揮手,再一手撐在欄杆上,翻身站定在二樓上,髮絲未亂,衣袖整齊,氣定神閑。
整個賭坊安靜了那一瞬,又忽地沸騰起來,掌柜是那鍋子裏燙的最跳腳的那個,凄厲道:“快!快!快把那丫頭弄下來!”
“掌柜的,這,”夥計們畏畏縮縮,“二樓我等是去不得的,這是規矩呀!”
賭徒們里有常客搖頭晃腦,嘆氣道:“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怕虎啊。”
有新客稱奇,道:“莫不是有什麼?”
那老頭只搖頭道:“非也,非也。”
眾人罵了幾句,不屑一顧,轉身眼裏個個冒着金光,投入回他們的賭桌里去。
掌柜的僵在原地,欲哭無淚。
“主子要元兒去何處?”
“自然是去尋些有用處的。”一柄合上的扇子敲了敲元兒的腦袋,拿着扇子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白皙。
“哎呀,”元兒痛叫一聲,委委屈屈的應了。
“去那裏,”扇子前端指着前頭,那聲音悠遠綿長:“那最深的地方。”
元兒順着長廊而行,往最深處而去。
這偌大的二樓,竟是沒有門的,兩側只留兩人可行的餘地,牆面之上,是繁雜深晦的圖樣。
元兒並沒有閑余去細看那些圖樣,她快速而穩健的向前走,周身愈發陰冷,空洞而默然。
“那裏會有一個石門。”
元兒的手覆在略微粗糙的拼接石面上,按住其中一塊,開始用力向里推。
石門開始動了。
昏黃的燭光透過那一絲縫隙滲出。
元兒忍了忍,還是問出口:“那裏面有什麼?”
主子沉默了一會,回答她。
石門打開。
這裏有高不可及的書閣,同等大小的格子密密麻麻,其中是無數卷宗秘典,畫像古籍。
“那裏是皇室天下暗線之一,且那還有一個人。”
那個懶懶的躺在美人榻上着着玄色袍子的男人,衣衫不齊,露出精瘦的胸膛,潑墨的長發未束,眉眼冷色,雙眸細長,鼻樑高挺,唇如胭脂,人如妖孽,卻又更勝三分。
聽見元兒的動靜,那人卻是不緊不慢的向她看來,像是早已等待許久。
元兒毫不膽怯,與他遙遙相對
“南方之木,故字從南。”
“蘇楠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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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珍曰:南方之木,故字從南。――《本草綱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