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竹馬
“姑娘是個主意大的,對誰好都是她自個的事。”紅豆道:“提及褚公子,她總說的,就是把他當兄長的一類話。但我和綠翹姐姐,還有些照顧過姑娘的老人,心裏都是和明鏡似的。”
崔綰若是知道自己小女兒家的心事,被人瞧了個透,必是得氣炸了。
紅豆就着她的粉盒等些瓶瓶罐罐的,就要往玉清臉上抹。
玉清正想着崔綰和褚家的七七八八的事,被紅豆的動作一嚇,一個激靈就要跳起來跑走,被紅豆手疾眼快的按回去,像是哄孩子一樣道:“你底子好,也需不了多少脂粉,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玉清嘆了口氣,任由她擺弄。
“你們院裏的女孩,都是這般的精緻人兒?手上的功夫利落,心卻似乎太大。”玉清看她手法嫻熟,下手輕快,必是常做的能手,近近的看紅豆,五官秀美,妝容淡卻添了一分美,道:“我是個剛來的,卻直接和你睡了一個屋子。你對我說了許多姑娘的隱秘事,也不怕我嘴不牢靠,壞了她的名聲。”
青黛畫眉,勾勒出柳葉細眉,胭脂暈染在兩腮,讓玉清本來幾分蒼白的臉色好了許多。
紅豆滿意的自顧自點了頭,聞言沒有什麼反應,只平靜道:“崔家上下只姑娘和家主兩個正經主子,家主更是對姑娘寵愛維護許多。你若有命去外頭說,那是你的本事。我說這些,也不過是信姑娘的眼光。既是成了姑娘的人,萬事都該向著姑娘。若是你不願,你又能靠着誰活下去?”
紅豆開了口脂的蓋子,沾了些要給玉清抹在唇上,玉清抬手攔住紅豆的手,看着她,道:“不必了。”
紅豆搖頭,要拿開玉清的手,卻是沒能成功。
“我這般就已經很好,多謝你了。”玉清溫和道。
女子話語柔柔的,手下卻是分毫不讓的。
紅豆隱隱感覺,她好像有幾分怒氣,又好像只是自顧自憐的哀怨罷了。
“那便由你。”紅豆拿旁邊的清水洗手,用干布擦乾手,道:“我去姑娘那服侍了,你去小廚房拿茶水點心來,記得讓廚房揀幾樣褚夫人愛吃的。”
玉清點頭。
紅豆走後,玉清一個人坐在妝枱前,靜靜的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若剝去這層皮囊,她大概自己也無法面對自己。
她當然要活下去,卻再不能如在林家一般,沉默木訥了。
崔綰很久沒有見過褚夫人了,自從年節時送了一回禮來,就沒了往來。
褚夫人生得一張溫婉大方的面孔,慣愛穿青色的衣裙,手腕上戴着翡翠鐲子,把食盒擱在案上,端詳着崔綰,道:“怎麼瘦了?眼下也深了,你們這年紀的姑娘家,總是有些心事。但不管是哪些,都不值當拿身體熬着。”
褚夫人見到她總覺着她瘦了,變着法的哄她吃飯,又是葯膳又是補品,她吃不完就讓紅豆幫忙。吃了一年下來,她沒胖,紅豆倒是粗了一圈的腰。
崔綰無奈,道:“褚姨,你可別嘮叨了。這話你見我一次說上一回,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褚夫人不是個愛嘮叨的,但見了崔綰,總是忍不住,自從那天第一次見到她,瞧她痛極卻一聲不吭的樣子,這樣小的女孩,瘦瘦小小的,叫誰看了都心疼,何況崔家也沒個能主事的長輩,她兄長整日裏不見人,更不論崔家在京城,在陛下眼裏,是怎樣尷尬的處境。
“你記着,有什麼煩悶,就同我說。”褚夫人握着崔綰的手,道:“我雖只是個沒見識的婦人,但到底還有一雙耳朵,能聽你說上幾天也無妨,未必能解你憂愁,但也能同你一起分擔。”
“知道了,褚姨。”崔綰反握住褚夫人的手,道。
“不說了不說了。”褚夫人笑道:“我做了桃花羹,還有些拿手點心,都是你吃慣的愛吃的,綠翹說你晚膳沒好好用。多少吃些罷。”
褚夫人打開食盒,捧出羹和點心,揭開蓋子,花香溢出,經久不散,點心是蒸的,半透明的,綴了零星的干桂花,煞是好看。
崔綰嘗了一口羹,又夾起一塊點心,咬了一口,咀嚼着,笑眯了眼。
玉清正提了一食盒的吃食來,見此退後幾步,頭微微向紅豆側,帶着幾分不敢置信,小聲道:“姑娘,一直都是如此?”
紅豆對自家姑娘的這副面孔早已是司空見慣,側側腦袋,悄聲道:“也只有褚夫人在時,姑娘才笑得多些。”
玉清看她們,一個還是孩子,一個只是母親,一份恩情,過了這許多年,應當已經不只是恩情了。
誠然崔綰對褚公子別有想法,但褚夫人之於她,分量未必不能越過褚公子去。
“玉清,把食盒拿過來。”崔綰抬頭看見了她,喚她過去。
玉清行禮,送上食盒。
“這都是些新出的應季做的。”崔綰開了蓋子,給褚夫人看,又合上回去,道:“褚姨帶回去,同褚哥哥一起吃些。”
褚夫人笑着接受了,道:“那小子不愛甜膩的,你給的這酸甜的,想必是願意吃的。”
崔綰道:“褚哥哥的嘴挑剔,我的小廚房的點心能得他的好話的,都是極受歡迎的。”
褚夫人點了點她的鼻子,崔綰笑着逃開。
“夜漸深了。”褚夫人道:“我便先回去了。”
褚夫人起身,被崔綰拉着袖子,道:“褚姨何時再來看我?這次來便是隔了許久。”
褚夫人不忍心看女孩期待的眼,看向別處,道:“我記得了。”
崔綰聽不懂,只在腦子搜刮半天,口不擇言道:“是不是褚哥哥,他,他因會試落了榜,近日過得不好?”
玉清和紅豆站在那,低下頭。
褚夫人愣了一下,搖頭,道:“科舉落榜是常事,他若是因此消沉,那我也是要訓他的。阿綰不要多想,褚姨從未。”
直到褚夫人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崔綰也沒說話。
綠翹幾乎是半哄半拉的把崔綰弄上了床,才叫眾人鬆了一口氣。
今夜是紅豆守夜,玉清和綠翹一同回去。
綠翹是個長相平平的女子,最為年長,已有二十,也最為穩重的模樣,她見到玉清時,眉眼都沒動,只淡淡的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玉清。”綠翹突然停下腳步,道。
她的聲音很啞,算不上難聽,但也不算好聽。
但在無人暗色的深夜裏,如無意識的吟唱呢喃一般。
滲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