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小子斷案
“你到底為什麼要投到我家做家僕……”
人心難測,這是常人說的,不過舊日裏在教授軍略武藝時,風不破在這話之後,加了一段。
人心叵測,也不難測,只要猜度出對方欲要什麼,有什麼依仗,敵手的盤算猜測起來便就不難。
便如小隊對戰,戰勝敵手就是彼此的願望,這個目的之下,就看對手的依仗是什麼了。
精於射藝的,必然就是拉開雙方的距離,以箭矢射殺敵手,若是精於刀槍拳腳的,對手註定是要貼近搏殺的。
當然,當面廝殺,也是有許多選擇的,或是殺傷對手的首要,散亂了對方的組織,或者是先斬殺了弱的,取得優勢以後再尋求更大的戰果。
這是軍略上的功夫,軒轅承烈覺得,用在生活中其實也是合用,無非也就是知曉目的和優勢,輔之以對對頭性情的把握。
問題是,現下,一番問答中,他大體知道了王三牛的性情和依仗,卻不知道那人的目的。
固然,混口飯吃,連帶着養活了老娘是個解釋,但不應該是全部,契約到期,與軒轅家續約是個去處,其他的人家也是一個選擇,畢竟,這種憨厚樸實有把子力氣幹活又不挑揀的家僕,是各個富足人家的首選,王三牛缺少的不是做事的機會,只是少個引薦而已。
怎麼就偏偏選擇自己家了呢。
當然,這是因為父親發達起來的緣故。
雖然沒有人跟自己說起,但是今日一早,素無往來的軒轅家就巴巴登門拜訪,不但是妾侍的身份,算是房中僅次於男女主人的尊貴角色,還送來了厚禮,這無疑是在驗證着昨夜裏風叔的判斷。
不知道父親發達到何種模樣,能讓軒轅家如過江之鯽一般對自家趨之若鶩,但是發達是一定的,這種情形之下,王三牛投靠目的就有了更多的解釋。
是單純的想要活命,還是想着其他……
單純的活命倒還好說,一口飯而已。
自己正愁離開綠安之際沒有人幫襯,薰兒固然是個負累,茗娘也好不到哪裏,自己還身子瘦小,雖說能做些事情,但也有限,長途跋涉之時,僅靠腿上有殘疾身上有暗疾的風叔一人,註定是個不妥當的安排,現下倒好,這個王三牛雖然憨厚得有些缺少腦筋,但是身上很有把子氣力,能背了老娘足足逃了一年,就說明了這一點,自己離開綠安之時,他這樣一個,這是用得着的。
至於一乾花銷,且不說有軒轅家的墊底,就是發賣那些獵獲,也應該能支撐到目的地,大不了,路上再轉去金豹窪一次就是。
若是針對着自家父親而來,那就更不怕了。自己壓根就沒有接納他的心思,他歸來之際,若是風叔和茗娘答允了,自己早就帶着薰兒與兩人遠走高飛了,只怕連個面也見不到着。
但是,若是因為父親發達了的緣故,對自己或者是家裏的其他人起了什麼心思,軒轅薰兒的主張可就是引狼入室了。
就像同窗中的王萬歡,結識了一個在城中茶樓做事的小廝,最初時好得恨不得長了一個腦袋,並了一個身子,可是十幾日後,隨着那黑心小子去到河邊釣魚,之後就傳來被綁了肥羊的消息,王萬歡他爹花了三百兩銀子,贖回來的,只是一具殘缺屍體,綁匪那小子至今還被官府通緝着。
街坊中傳說的消息是,綁匪撕票之前,還卸了一隻胳膊,一條大腿。
平素里並不親近,聽了這消息以後,軒轅承烈倒是沒有因為王萬歡的結局生出什麼悲傷之感,更沒有什麼為之報仇的慾念,可畢竟是同窗,驀然的離去,還是給他許多的驚懼,此後的時日,但凡是陌生人慾要親近,總是會讓他生出很多的戒備心思。
何況,昨日還經歷過楊田氏的事情。
得問清了,這憨厚得近乎蠢笨的人,如何能生出投靠的心思,一個擔夜香的,渾身的臭味能熏死人,饑寒過久了的自己都有些嫌棄,灶間的丫環婆子都是在軒轅家受慣了富貴的,如何就能忍了,抓了這麼一個擔柴火,這院子中到處都是尋事情做以便藉機討好的家僕,怎麼就選了這麼個黑臭貨。
還有,剛才的碰撞是故意為之,還是無意,尋常人被撞了可是要生氣的,可是這個王三牛不但沒有生氣,還選擇了這樣的時機,提了做家僕的要求。
“他不是說了么,九哥哥你怎麼……”
軒轅薰兒已經爬起來了,拍打過衣服裙子上的灰土,俏生生的立在身後,聞聽了問話,有些奇怪,扯了衣襟,提醒了自己的存在,待軒轅承烈轉過身,彎下腰,將一隻耳朵貼到她的唇邊,方才吞吞吐吐的問道。
小臉上,怯生生的,有些驚懼中的慘白。
一副可憐樣,完全沒有了與軒轅承宗鬥嘴時候的氣勢,看着很是有些讓人心疼。
“日後,我跟你說個明白……”
軒轅承烈知道,小丫頭一副謹小慎微的小心,該是舊日裏教誨的結果,畢竟,禮儀之中,總是少不得夫為妻綱的教訓,這些只怕自幼就銘刻在她腦子裏的觀念,雖然小小年紀,也讓她知道自己的問話是在質疑相公的決定,有違做娘子的本份。
很不喜歡這副雞雛模樣,相形之下,軒轅承烈更希望小丫頭在端莊大氣之餘,還能有一份凌厲果斷,就如對着軒轅承宗那貨一般。畢竟,那是自己心性中缺少的。
卻不能回答出自己的本意,努力將俯下的小黃臉捏弄出柔和,還挑起了嘴角做出笑的模樣,拍了拍小小的肩膀,吐出了一句,算作是回答。
直起身子,轉向王三牛,冷起了臉,眯起了眼睛,做出了一副刺穿胸腹的尖銳模樣。
“我要聽實話,莫要拿着老娘那樣的話來糊弄我……”
“你也看到了,院子就是這一進,破屋漏瓦的,連窗戶紙都換不起,你如何能確定我們能養得起你呢……”
“我聽說爵爺發達了,就想着你家該是用人之際,我在軒轅家契約將滿,管事的嫌我粗苯,說了,不會再與我簽訂契約了……”
也算合理,不過終究是解說不了搬柴火的一節。
只能詐一下了。
“這也算是個解釋,不過,你我都知道,這不是真正的緣由……”
“你該是聽說過我手段的,莫要逼我使出來……”
有些奇怪自己的表現,平日裏學習課業,與人說著尋常話時,總是腦中一團漿,嘴裏糊笨嘴拙舌,但是一旦製作機關消息,或是遇有緊急事項,腦袋裏就變得一片靈光,主意多多自不必說,就是言語,也如同在那一瞬間受了仙人指點一般,往日裏想不到說不出的,都能源源不斷的竄蹦出來。
莫非真是如風叔所說,自己就是為了戰陣廝殺而生的。
疑惑着,面上眼中卻不敢鬆緩了,愈發的凌厲。
王三牛黝黑粗糙的面上,希冀的光亮緩緩散去,變得暗淡,眼神也慌亂起來,不敢直視。
“抬起頭來回話……”
這番模樣,更是驗證了心中所想,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口中吐出的言語卻是沉悶嚴厲。
“是院中的馬七哥指點我的,說爵爺發達了,讓我先行投靠,探探路數,若是真的如院裏傳說的那樣,那麼他契約期滿以後,也打算投到咱家裏……”
“別咱家咱家的,我還沒答應你……”
“是是是……”
“可我答應了……”
身後,傳來軒轅薰兒的囁嚅,小小的,幾不可聞。
顯然,小丫頭是在因為自己做主的事情被否決了而生了不滿,但是,總算,舊日裏接受的禮儀教誨發揮了作用,讓她沒有當場發作起來。
“你們院裏傳揚我什麼……”
不是解釋的時候,輕咳一聲,學了舊日裏茗娘在教訓自己說了錯話時,風叔的樣貌,讓小丫頭將那些不滿塞回肚裏,有些好奇的問道,
“說小爵爺是以一個肯為了家中下人捨命的仁義人,還有着一手起死回生的本事,家中護衛只剩下一口氣了,您一日之間奔行千里,歷盡千辛萬苦,殺了受上神差遣,保護寶貝的大小凶獸……”
“一頭野狼,足有水牛般大小,就是你拎回來做藥引子的狼崽子,也有小牛犢那般的大小……”
“一頭豹子生了三個腦袋……”
“還有能變化成美人的的狐狸……”
“你殺了這些之後,采了續命藥草,救了那人的性命……”
“真的是這麼傳的么……”
軒轅承烈委實沒想到,不足一夜的工夫,軒轅家中居然生出了關於自己的傳言,而且還傳得神乎其神,什麼日行千里,什麼殺了上神差遣的凶獸,還有什麼能變化成美人的狐狸,牛犢大小的野狼,長着三個腦袋的豹子……
是哪個在茶館瓦肆中聽多了演義評話的如此編排自己,
狐狸,有,三隻,還是好品相的赤狐和銀狐,可是從發現到射殺,期間可沒看出有什麼變化,生時啥樣,死時還是啥樣。
水牛大小的野狼,那還是野狼么,怪物好不,就是那頭只比尋常大了一些的老狼,也差點把自己嚇尿了褲子。
豹子……
天,莫說長着三顆腦袋的豹子,就是長着一顆腦袋的,也差點把自己吃了,
遇見長着三顆腦袋的,莫說殺了,跑都沒了膽子,
也跑不了,
自己壓根就跑不過豹子,連狗都跑不過。
還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自己有那本事,早就做了城中第一醫館銀杏堂的坐堂郎中,家裏還至於為了一點湯藥錢發愁,風叔還至於困在這個家中,憑他的手段和心思,早就回返軍營,跟斡狗子廝殺搏命去了。
這人言啊……
不過也能理解。
風叔說過的,人人都好面子,大小通例,遇有事情,總不願意弱了自己的名頭,只好尋了這樣那樣的借口由頭。
就如自己,殺了野狼豹子,尋常的人是做不了的,也沒有膽量去做,卻不肯承認,也就只能選擇了誇大其詞,生生將自己這麼個十幾歲的少年,誇張成神人一般的人物。
不過,這番傳言也有好處,至少是把眼前的王三牛給唬住了,掏出了他的實話。
“我像那樣的人么……”
“不像……”
王三牛眨巴着一雙幾乎要鼓出眼眶的牛眼,仔仔細細的端詳了,良久,方才點點頭,說出了自己的判斷,不過,之後的一句話卻把軒轅承烈氣的,差點一腳飛踹出去。
“不過小爵爺你有那麼大本事,故意變化成這副模樣,也有可能……”
“那馬七為什麼要投靠我家……”
這憨貨,可算是認準道理了,還如王八一般,咬住了不鬆口,沒辦法剖開肺腑讓他看個明白,索性就不再討論這個問題,問起了心中最想知道的疑問。
“他是想跟小爵爺親近以後,讓他的兒子學了您那一手起死回生的本事,他說不需要學十分,就是學個三五分,也足夠他兒子這輩子衣食無缺,妻妾成群了……”
“那他為什麼不現下就投到我家呢……”
“他的契約尚未到期,若是現下毀約投到小爵爺家裏,一旦發現您沒有傳言中那般厲害的本事,也就絕了他的後路……”
“許你什麼好處……”
“幫我與他三舅母家四兒子的嫂子的妹子做媒,討了做了娘子……”
“還有他兒子學藝之時,幫我跟小爵爺你索了續命仙草……”
原來如此。
想來那個馬七是個屬於那種聰明人的,聽了自己有些厲害本事,便想讓兒子學了,作為發達富貴的憑藉,只是,現在眾人傳言的厲害,已經誇張到了神人的地步,他心中便生出了疑問。
馬七不肯親自前來驗證,生怕因為毀約一事在綠安城中落了壞名聲,斷了後路,便就用一份姻緣和子虛烏有的仙草做誘惑,點撥了王三牛,做了先行探路之用,若是自己真有那本事,憑着這份聰明,那人必然會使出討好手段,遂了心愿,如果沒有那份本事,他也毫髮無損,只當沒有這件事情發生。
還好,不是存了壞心思,那馬七是在為了自家兒子謀算,合情,也合理,畢竟,漢家之人最重血脈苗裔,生生世世,一輩子辛苦只為了給自家的兒女奠定個富貴基礎。
不過,若是有那樣的本事,那樣的人物,僅是為了風叔,自己也想學啊。
當日裏薛神醫一根桑皮線縫了風叔腸子的本領,自己至今還想着如何弄到手。
胡思亂想中,王三牛又開口了,語氣謙卑,滿臉求肯,還帶着一點阿諛和羨慕。
“小爵爺,我敢問一句,你救下的,就是那個蒙面的風爺么,家裏我看也再沒其他人了……”
“若當真是他,小爵爺你可真有本事,昨夜裏回來的,還剩一口氣的人,今早就能活蹦亂跳的,收拾了野鹿……”
“小爵爺,你那續命的藥草還有么,能不能給人延年益壽,我家老娘快八十了,還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動彈,若是能夠,求小爵爺賞給我一根,救了她的性命,我願意一輩子給你家做家僕,不要工錢的那種……”
“胡說八道,這世上哪裏有什麼續命藥草,我也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小爵爺,我知道我窮,除了一身力氣,再沒有別的好處,可是我要那藥草是真心想給我老娘的,你若不信,給我以後,你一旁看着,是不是會灌進我老娘的嘴裏……”
“綠安忒小的地方,還是街坊鄰里的,我有沒有,你日後自會知道……”
知道王三牛這是認定了自己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有救命續命的仙丹靈草,卻不給他。
沒辦法計較,也計較不起,對大多數人來說,他們認準的就是大道至理,哪怕是十頭牛馬也拖拽不回,而這世上,偏偏更多的還是邪說歪理。
一段疑問總算有了了解,隨口,便就繼續了問話。
“你呢,若是我這沒有續命仙草,你還想到家裏來做家僕……”
“想……”
“為何……”
“就衝著小爵爺你肯為家中下人捨命這一樁仁義……”
“小爵爺你不知道,俺在院裏過得是啥日子……”
“五年前簽了契約,當時說好的是做擔柴挑水兼着清理家裏牛圈的活計,可是不出一個月,就把俺趕去擔夜香了……”
“最初時是給你們學堂擔夜香,雖說臟點,但是不累,遇上你們休沐的日子,還能偷懶休息了……”
“可是就是這一樁活計,也被人惦記上了,中院擔夜香的楊猴子,買了兩斤牛肉,一斤黃酒,送給管事的以後,就把他換到了前院,給你們擔夜香,把俺趕到了中院……”
“中院三十多個院子,去之前是三個人擔夜香,去了之後,就可着俺一個使喚,那兩個,一個派去給長房五老爺家裏,一個派去給三房十八老爺了……”
“就是三年前中秀才的那個,管事說那是文曲星下凡的神仙人物,不能慢待了,就專門派了一個給他屋裏擔夜香……”
“三十多個院子啊,就俺一個……”
“夜香還只能是卯時那一個時辰搜集,早了,各房的小娘子們還都在睡覺,只會討嫌,晚了,各房主人都起來了,聞到了味道,就會發脾氣……”
“這麼一來,我就遭了罪,緊趕慢趕,總有照應不到的地方,就天天挨罵……”
“挨罵不說,跑的急了,夜香濺到身上,顧不得洗涮,就得趕去挑水劈柴,忙活完了就得去牛圈,一身的臭味怎麼也就去不掉了……”
“原本還想着在院裏找個小娘子做婆娘,現下,莫說是小娘子見了俺,遠遠的就捂了鼻子,就是那狗……”
“不信,小爵爺俺帶你去看看……”
“你看是不是俺還沒進到院裏……”
“天啊,連狗都聞着味兒撲出來咬俺……”
王三牛該是在憋屈狠了,抓了這個機會,也顧不得四下都是軒轅家的幫傭,述說起來,及至後來,眼淚鼻涕一起湧出來,糊滿了整個腮幫子。
偏偏這貨還不自覺,邊哭邊說,邊說邊哭,時不時的,還用袖子擦了以後揮甩出去,一時間,一團幾無立腳之地的院中,只有他的身前身後,空蕩蕩的,一片清凈。
當然,味道么……
確實是稍稍差了一點點。
“既然想投入我家做家僕,你可曾想過簽訂何種契約……”
待王三牛由嚎啕大哭,變作了輕聲抽噎,軒轅承烈問道。
家中有僕人的時候正是懵懂的年紀,雖然知道僕從的用處,但是不知道內里的詳細,學堂中,家中有家僕的同窗不少,但是從沒奢望過自家還會有再雇傭人的機會,便沒有仔細打聽過其中的關節,也只有近兩年跟李明德親近起來以後,因為風不破身份的緣故,才對雇傭人的事情有所了解。
按照那黑貨的言講,大戶中使用的僕從內里還是許多區別的。
第一種是死契,這是終身投靠的僕從,這種人連姓氏都會改掉,隨了主家的姓氏,不過這種人本身是奴籍不說,連生養的孩子也是奴籍,算是生生世世都是奴僕的身份。
而且,這種奴籍身份的家僕,性命也沒有保障,若是惹了主人的煩惱,打死了,即便告到官府也只會換回一句活該。
正所謂生死富貴,全在主家的一念之間。
不過,通常來說,能與主家簽了死契的僕從,或者精明能幹,或者有一技之長,或者身有武力,都是在主人面前得用的,輕易,倒是沒有什麼性命憂患。
在一干僕從中,跟主家最是親近,地位也是最高的,至少也是個一房管事的身份,莫說尋常的丫環婆子,就是遠支的宗親,見到他們也得是客客氣氣,若是有得寵的跋扈,甚至一些嫡親子侄都要受了他們的呵斥。
不但有地位身份,這種隱去自己本姓的衣食也是不缺,年節里的賞賜也拿的最多,成年以後,家中主事的還會張羅着幫他娶妻生子,只要主家不惹出什麼滅門的罪過,這些人一生總會衣食不缺,得了善終。也算是有得有失。
第二種是長契,這種人,一般都是自幼便顯示出天分的聰明人,或者自小,或者成人以後,與主家簽了十年以上的契約,通常會被派去習練以後做些馴養牲畜、園丁花藝一類的生活手段,算是一家僕從中的技術人才,雖沒有簽了死契的那般受寵,總的來說,在僕從中的地位也相對較高,特別是那些獸醫、木匠、鐵匠一類尋常時不可或缺的,說是簽了長契,終身在一戶人家做事的也有,直至年老體弱,再也做不得活計之時,主家才會賞些銀子,放還家裏,頤養天年。
這種長契的奴僕,只拿約定的工錢,除此之外的一點所得,也就是年節里主家發的賞錢,再無其他好處。
不過,這類僕從人身相對自由,除了在約期內不得隨意更換主家這一條,其他的一切由着這僕從的心意,連姓氏都不需要更改。生下的孩子,也不歸主家所有。
若是成年以後簽訂契約的,甚至還能保留民籍。
自然,主家不能操控這類家僕的人身自由,也不能操控他們的性命,若是不小心弄死了,吃了官司也是有的。
儘管出了這種事情以後,大多數的主家都是會花了一點小錢,報個意外便就平息了。
第三種是短契,一兩年、三五年的都有,都是沒了活路的男女,投到主家做些粗使活計,得了銀錢,換了暫時的衣食安穩,待到攢足了銀錢,契約一滿,便就去留兩便,任着心意。
“能簽了長契最好,若是不行,短契也行,不過能多簽一些時日最好……”
“兩宗事情……”
“第一,我和……”
猶豫了一下,軒轅承烈還是決定將眼前這個黑傻憨貨收留了。
一來,這是軒轅薰兒應允的,若不收了,小丫頭被掃了顏面,鬧起來,總是一樁麻煩。
算是看出來了,能入到自家的女人都是一個脾性,心善腸軟,見不得別人受苦遭罪,哪怕是初次相識的,見有難處,都會傾盡所有的幫扶一把。
還有就是愛流淚的毛病,茗娘不用說了,那就是個水做的性子,綿綿軟軟的,一個不如意就會先拿眼淚說話。
現下的軒轅薰兒居然也是這個脾氣,看着她與軒轅承宗鬥嘴時氣勢洶洶,儘是刁蠻,可是從入到家門直至現在,不足一個時辰,居然已經流過兩次眼淚了,剛剛王三牛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周圍人都是一臉的嫌棄,唯獨這小丫頭,居然掏了手帕走上前給那黑貨擦眼淚。而且眼圈也紅了。
再加上說句話就能吃了好大一壇醋的小脾氣,還是不招惹了為好。
二來,王三牛心性也算純良,收了以後,正好留作離開綠安時候的拉車使用。
“薰兒……”
“年紀尚小,我還沒有束髮,薰兒更小……”
“都是做不得主的,我回頭跟我慈母說下,若是他們答允,薰兒剛才說的才能作數……”
“第二宗,你也看到,我這家中很是殘舊,今日之前連吃食都是麻煩,委實沒有太多的銀錢雇傭你,所以即便雇傭你,也只能是短工,而且最多僅是一年,一年以後咱們視情再行定奪……”
“若是你肯,我便與我慈母說起這事,若是不肯,此事便就作罷……”
“肯的……”
“能多活一日,也是好的……”
忙不迭的,王三牛一擦眼淚,立時在臉上變換出一臉喜色,又要磕頭致謝,卻被軒轅承烈拉住了。
“先別忙着謝,你可知道我慈母在哪裏……”
“在西廂的門口處,十幾個姨奶奶圍着呢……”
爬起來,向著那個方向略略一掃,粗黑漢子彎下了腰身,
“小爵爺,您老爬到我背上,我架着你,高些,便就可以看到了……”
“算了吧,看到了也過不去……”
院中的此際,今日裏又是肥豬又是鮮魚的,正是胃口爽利的時候,爬到你身上,沾了一身臭味,還讓我吃飯不了。
“那我風叔呢……”
還沒等到回話,身前就又跪下了一個。
“小的馬三順子,今年二十六歲,也是與三牛哥一般的心思,還望小爵爺可憐,收留了……”
“你也是契約屆滿?”
“是……”
“你簽的幾年契約……”
“五年……”
“現下已經過了多久,還余有多久的時日……”
“已經過了九個月,還余有四年三個月……”
“你這也叫屆滿……”
“是啊,就差四年三個月,不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