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方丈教志公入定 志公助醜女回顏
志公答應收獵戶田建生為徒,回到同泰寺,想想心裏慚愧,自己至今還不能打坐入定!
於是去找了塵方丈討教,也告知了收徒弟的事。
了塵方丈拿出一本《金剛經》遞給志公,說:“禪宗是以《金剛經》印心的,你看過這部經書多次,卻不得要領,今日我給你解說一番。
‘云何應住?’這個心念應該如何停住在清凈、至善那個境界上?‘云何降伏其心?’心裏亂七八糟,煩惱妄想怎麼能降伏下去?古今中外,凡是講修養、學聖人、學道、學佛,碰到的都是這個問題。
我年輕的時候,經常有個感慨,讀《金剛經》,讀到這兩句,千古高人,同聲一嘆!這個問題太難了!一個英雄可以征服天下,沒有辦法征服自己這個心念;一個英雄可以統治全世界,沒有辦法‘降伏其心’。自己心念降伏不了,此乃聖人之難成,道之難得也!你說學法,學各種法,天法學來都沒有用!法歸法,煩惱歸煩惱。念咒子嗎?煩惱比你咒子還厲害,你咒它,它咒你,這個煩惱真是不可收拾,就有那麼厲害。所以‘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這個問題問得非常之好。
《金剛經》裏須菩提提出的這個問題,是開始學佛遭遇到最困難的問題,也就是心不能安。佛告訴他,就是你問的時候,已經住了,就是你問的時候,已經沒有妄想煩惱了。這個意思也有一個比方,當我們走在街上看到稀奇事物的時候,就在這個時候,我們的心是住的喔!
如何把煩惱降伏下去?佛答覆的那麼輕鬆:‘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就是這樣住,就是這樣降伏你的心。換言之,你問問題的時候,你的心已經沒有煩惱了,就在這個時候,就是禪宗所謂當下即是,當念即是,不要另外去想一個方法!
譬如我們信佛的,或者信其他宗教的人,一念之間要懺悔,這麼一寧靜的時候,就是佛的境界,你的煩惱已經沒有了,再沒有第二個方法。如果你硬要想辦法把這個煩惱怎麼降伏下去,那些方法徒增你心理的擾亂,並不能夠使你安住,這是又進一步的道理。
再進一步的道理,《金剛經》的內容是大乘佛法的大智慧成就,佛教同其他宗教基本不同之處,是智慧的成就,不是工夫的成就;這個智慧包括了一切的功德,一切至善的成就,所以般若是智慧的成就。
現在講大乘的智慧,‘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你那個時候,已經安住了;不過剎那之間你不能把握而已,因為它太快了。如果你能夠把握這一剎那之間的安住,就可以到家了。這個是重點,整個《金剛經》全部講完,就是教我們如何住,也就是無所住,不須要住。一個學佛真正有修持的人,可以入定好多天,好幾個月,你看他很有工夫,但是他的工夫是慢慢累積來的,就是把此心安住。”
志公問:“師父,可是此心本來不住怎麼說呢?”
方丈說:“大乘佛法,如何才能安住?無所住即是住。拿禪宗來講,住即不住,不住即住,無所住,即是住。所以人生修養到這個境界,就是所謂如來,心如明鏡,此心打掃得乾乾淨淨,沒有主觀,沒有成見,物來則應。事情一來,這個鏡子就反應出來,今天喜怒哀樂來,就有喜怒哀樂,過去不留,一切事情過去了就不留。‘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這個心無所謂降,不須要降。煩惱的自性本來是空的,所有的喜怒哀樂,憂悲苦惱,當我們在這個位置上坐下來的時候,一切都沒有了,永遠拉不回來了......”
志公還是似懂非懂,了塵方丈看了出來,繼續說:“大乘菩薩道的修行方法,也包括精神的生命,應無所住行於布施,任何事情一做便休,無所住應該無所住行於布施,這個叫修行。你心理的行為隨時做到無所住,一切都布施,都丟開了,都丟掉了。禪宗經常用一句話,放下,就是丟掉了。做了好事馬上須要丟掉,這是菩薩道;相反的,有痛苦的事情,也是要丟掉。
人生最難的就是丟開,真丟開了就是真放下,放下就是內布施。做到了內布施就可以成就,就可以成道。這裏佛告訴須菩提內布施的法門,第一等的,佛怎麼說還記得吧?須菩提問如何住?如何降服其心?佛就告訴他,就是這樣住,就是這樣降服其心。等於沒有說,這是第一義。”
志公終於明白了,說:“難怪經文說,‘應無所住,行於布施’,什麼叫修行?念念皆空,隨時丟,物來則應,過去不留!不住於相!”
方丈笑道:“修行就像掃帚一樣,心裏頭雜念都要掃掉,無住相布施,所以無住相這一句話就是掃帚,你心裏頭什麼妄念都要掃掉。如此修持,就是如所教住,心中隨時隨地都達到空其念,不住相而住,這才是真學佛!‘若心有住,即為非住’!”
志公歡天喜地地給師父磕了個頭,回去打坐了。
這一晚,志公萬緣放下,念來則應,念去不留,終於入定了!志公進入初禪天的境界--離生喜樂。初禪天為色界四禪天之一,乃修初禪定之人命終后所生之處,以此天之眾生已遠離欲界之惡法,而生起喜、樂之感受,故此天又稱為‘離生喜樂地’。
志公這一夜徹夜未眠,也不睏倦,因為身心都處於喜樂、光明境中,快天亮時忽然心裏一動,覺得今天石頭城的陳縣令會來找自己!
果不其然,到了巳時,陳縣令派衙役來請,去縣衙一趟。
到了縣衙,陳縣令卻在二堂相候,茶已泡好。
志公直截了當地問,發生了什麼案子?
陳縣令笑道:“你先聽我講一件奇事!本城的陶成壁乃是遠近聞名的富賈,喜愛結交朋友,與我也是好友。他家每日都賓朋滿座,談笑風生,日子過得愜意。唯一的憾事是,雖妻妾成群,然膝下只有兩女。陶成壁常常自嘲,如此這般龐大家業卻是沒有子孫繼承。朋友們都勸慰他,勸他去廟裏燒香,求送子觀音賜予他一個兒子。
陶成壁從不信仰什麼神佛,但還是架不住妻妾、朋友的慫恿,去廟裏燒香祈求觀音菩薩可憐他,送他一子。
幾月後,正妻陶黃氏竟然有孕,找人掐算乃是男孩,陶家人大喜,小心伺候着。幾月後分娩,卻是難產,陶黃氏想着如此這般龐大家業須兒子繼承,於是拼足力氣把孩子產下,血崩而亡......
剛產下的孩子卻把接生婆嚇得大驚失色,口中驚呼妖怪!竟踉蹌離去!一家人忙上前看,只見那陶黃氏身下,一個血肉模糊,甚是醜陋不堪的嬰兒正在響亮哭泣,聲如鬼泣般可怕。陶成壁仔細一看,那嬰兒不僅大頭細臂,面黃猙獰,甚是醜陋,竟還是個女嬰!不由得心中失望至極,命人把她扔到野外去。
但家中奶娘孟氏勸道:‘老爺息怒,這孩子雖容貌不佳,但卻是觀音菩薩賜給您的子嗣。如若如此這般冒然侵犯,恐惹觀音菩薩動怒。還是先把小孩撫養,待大些再做打算可好?’陶成壁聽罷,心中一顫,嘆氣點頭應允,就由她來服侍這個女孩,起名陶慧君。
奶娘孟氏精心伺候陶慧君,陶慧君雖容貌醜陋,聲如狐啼,可是她卻極其聰慧,兩個姐姐年長她七八歲,父親請來先生教她們琴棋書畫,陶慧君五歲,時常偷偷去書房門外偷聽。
姐姐們都很嫌棄她,常常嘲笑、責罵於她。陶慧君雖心中難過,但仍在門外偷聽,且如痴如醉,很快多才多藝。而每次府里賓客滿座之時,陶成壁總是把她關在房裏不許出來,怕她的醜陋面容出現使自己顏面掃地。
但陶家小女兒醜陋的事還是傳了出去,人們議論紛紛,懷疑她是妖怪。陶成壁得知大怒,不顧奶娘反對,派管家把熟睡的陶慧君扔到離家百裡外的山上!
不想十年之後,陶慧君自己找回家中,變得十分美麗,讓陶成壁震驚不已!若不是陶慧君說出自己的生辰八字和胎記,簡直不敢相認......”
志公笑道:“這個可憐的醜女,必有一番奇遇。”
陳縣令點點頭,說:“陶慧君自己講述,那天她在睡夢中被丟棄,醒來發現躺在一處豪華府邸的卧榻上,小小年紀的她恍如夢中。她很是害怕,起來走出去看,外面是坐幽靜的大院子。院子裏別有洞天,有假山,有泉水,有花園。花園裏蝴蝶飛舞,百花繚亂,香氣四溢,白煙裊裊。一位身穿白衣,有着天仙般容貌的女子正在撫琴,琴聲悠揚動聽。
陶慧君傻傻地看着,懵懵懂懂的如入仙境一般。一會兒想起家人如此待她,放聲大哭!
撫琴女子停止撫琴,抱起陶慧君溫言安慰,命人備下山珍野味款待。女子讓陶慧君喊她芸娘姐姐,每日帶她遊玩,做遊戲,吃好東西......十年後,陶慧君長成豆蔻少女,容貌仍是醜陋不堪,且身材肥大。
一日芸娘帶她遊玩,爬上山頂,看見山腰有一小兒騎在父親肩上,手舞足蹈的很是高興,甚是羨慕,不禁想起自己的父親,眼睛濕潤。
芸娘勸道:‘妹妹不必悲傷,你是有父母之人,只不過母親因你難產而亡。你父親乃是石頭城的首富,你還有兩個姐姐,如今她們已嫁人。你小時候甚是頑皮,所以父親容不得你。實不相瞞,姐姐我乃是狐仙,在此山修鍊多年,與你有緣。如今你也大了,想家了,我送你回去如何?’
陶慧君十分高興,可想想自己的容貌又心灰意冷。芸娘見此笑而不語,拿出一個精緻的瓶子,倒出裏面的白色藥丸讓她服下。陶慧君心中疑惑,還是接過來服下,芸娘隨即帶她到溪水邊照看,片刻功夫竟變成一個美貌如花的女子!不由喜極而泣!
芸娘意味深長地囑咐她,這藥丸需每隔十天吃一丸,一個月後吃完最後一粒便可讓她終身美貌。還說這些藥丸是自己多年從草藥中提煉出來的,加上自己的精氣神方才有此妙用,因此不許把葯跟別人分享。
陶慧君連連點頭,芸娘又教給她一個咒語,說危難時一念咒語,自己就會趕到,但只能用一次!
隨後芸娘命她閉上眼睛,只聽風聲大作,落地時已經站在陶成壁家門口了......
陶成壁接到家丁稟報,說失蹤多年的小女兒回來了,自然不信,出來觀看。
陶慧君說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還給父親看了脖子上那塊粉色醒目胎記,陶成壁這才相信,心中有愧,抱着女兒失聲痛哭!
過了幾天,已經出嫁的兩個姐姐聽說了,趕回娘家來看,見陶慧君如此美貌,和她十分親熱。
日子一長,兩位姐姐得知陶慧君的美貌是吃了靈藥,兩人苦苦哀求,也要吃那葯。陶慧君心軟,掌不住軟磨硬泡,就每人送了一顆葯,兩位姐姐吃了果然瞬間變得年輕貌美!
但幾天之後,陶慧君自己的臉龐逐變黃,形容枯槁,大吃一驚!後悔自己不聽芸娘的話,將要變回那個醜陋不堪的女子。於是一天晚上,念起了咒語,那芸娘果然出現。但芸娘怒斥陶慧君:‘你下山之時,我千叮嚀萬囑咐,萬萬不可把那藥丸與人分享!你卻一意孤行贈送於她們,如今你的容貌將要變化,我也無計可施,還是自食苦果罷!’說完人就不見了......”
志公靜靜地聽陳縣令說完,笑道:“我當是出了什麼大案呢,陶慧君變美變醜,與縣尊有何關係?我和尚也管不了這事啊。”
陳縣令施禮說:“法師大發慈悲吧,陶慧君身世可憐、為人善良,更重要的是已經與我侄子定親!兩人見過一面,我侄子甚是滿意,若陶慧君變醜了,這門親事就吹了,陶慧君能尋短見......”
志公為難地說:“陳大人,不是在下不肯幫忙,容貌美醜是前世因果!今生美貌為何因?前世鮮花供佛身,這是《三世因果經》說的。陶慧君今生貌丑,是沒有在前世種下貌美的因,我有什麼辦法?佛都不能轉定業。”
陳縣令沉吟片刻,拍拍手掌,屏風後面忽然走進來一位女子,綠紗蒙面,對着志公跪倒磕了三個頭,放聲大哭!
志公心知這就是陶慧君了,聽她哭得凄楚,心中不忍。
想了會問她:“你還記得那芸娘所居之處么?”
陶慧君點點頭,說認真去找,能夠找到。
志公說:“就請陳大人備一輛馬車,我們一道去找芸娘,解鈴還須繫鈴人!”
陳縣令大喜,立刻令手下準備,第二天傍晚才趕到那座山上。
志公席地而坐,雙盤打坐,念起了“普庵咒”,很快大地微微顫動!
一遍念完,芸娘突然現身,站在志公面前,不悅地說:“志公,我知道你的名聲,你也知道,一切皆有因果。陶慧君不聽我話,我和她緣分已盡,你再來找我,我有什麼辦法?”
志公站起來笑道:“芸娘,佛助有緣人,你既然已經幫她,何不幫到底呢?”
芸娘躊躇道:“我的法力只能做到這樣,你非要我幫她,那行,交換。”
志公問:“怎麼個交換?”
芸娘說:“我用多年的法力,辛辛苦苦煉出靈藥,被她糟蹋了!現在再要變美,只有把我的內丹讓她服下!我們異類的內丹修來非常辛苦,一旦給她吃了,法力大減,我容易遭遇橫禍!我知道你法力高強,你若能安排我個好去處繼續修道,我就把內丹給她。”
志公喜道:“巧了,雞籠山後山‘如夢谷’你知道吧?我師妹小龍女在那裏修鍊!你如肯幫忙,我就帶你去‘如夢谷’,與我師妹同修。對了,指點我師妹修行的,是傅大士,他肯指點你一二,強似你在這山上修鍊十倍!”
芸娘喜道:“不像我有這樣的緣分,也罷,成全陶慧君吧!”說完口一張,吐出一亮晶晶珠子,緩緩飛到陶慧君口前,陶慧君福至心靈,一口吞下。
陳縣令驚喜地站在旁邊看,只見陶慧君摘掉面紗,從袖子裏拿出一面銅鏡,越看越高興,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芸娘跟前!
芸娘說道:“此珠是我百年修鍊的內丹,你把它吞下后,不僅容顏美麗,而且還能延年益壽。日後你要切記,心懷善良之心不錯,但也要自保!”
志公十分高興,對陳縣令說:“大人,你還用馬車送她回去吧,我和芸娘還有些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