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重逢

羅賽爾年輕時曾發表過一篇名為《勇者》的詩集。

沒火。

但它在30年後火了。

因為那時候的羅塞爾已經是因蒂斯皇帝，也是神秘世界被稱為地上天使的大人物，祂在某次公開演講中使用了一種特別的修辭手法，表達祂會讓因蒂斯更加偉大的願景，祂說：

“即便是破碎的鏡子，也可以再次拼合完整。”

這對應《勇者》詩集中一首表達破碎鏡子無法再復原的詩篇。

完全相悖的觀點，自然引發了人們的好奇心。

他們居然把30年前當廢紙處理的《勇者》詩集重新翻了出來，然後不斷加印傳播，被無數人反覆研究。

破碎的鏡子可以復原和無法復原兩種觀點激烈碰撞。

一時間，文學圈子接連湧現佳作。

其中年齡和閱歷的不同，身份和地位的差異，力量和智慧的懸殊是人們對羅塞爾觀念變化最主要的猜測方向。

隨着討論的聲音大起來，越來越多人開始深度挖掘羅塞爾過往的點點滴滴，尋找能支撐自己觀點的論據。

凡俗世界的人們熱衷於討論羅塞爾的桃色八卦，而神秘世界致力於探索祂快速成為地上天使的秘密。

這期間，那些追隨“隱匿賢者”的“巫師”們，從“知識”的潮汐起落中，拼湊出一門近乎能逆轉時光的高層次法術。

同樣源自對羅塞爾生平的研究。

經過數代人的研究和再創作，這門法術又衍生出數種奇異法術。

老尼爾得到的復活術就是其中之一。

名為思念風箏。

將思念編織成線，縫補零碎的記憶，用來錨定逝去的靈魂，然後牽引亡者歸來，於現世的鮮活身軀中蘇醒。

低門檻，高回報的誘惑始終勾動着他的心弦。

當他試着學習這門復活術，並握住連接莎莉絲特的那根“線”時，後面的所有故事就都被寫好了劇本。

逃不開，更躲不掉。

……

迷霧城，迷霧廣場邊上的靜謐黑暗中，從心靈崩潰中恢復過來后，老尼爾就開始講述他們來到迷霧城的始末。

倫納德坐在他左邊，用右手捂着左手，偶爾摩挲左手大拇指，沒有說話。

戴莉坐在他右手邊閉眼假寐，也沒有說話。

莎莉絲特·凱麗飄在一旁，身穿純白婚紗的女性靈體在前，頭紗遮住了面部，雙耳處長出粉紅羽翼，淡金長發覆蓋深紫身軀的類人形生物在後，兩者完美重疊在一起，沒有半點連接的痕迹。

它們同樣沒有說話。

只有一根無形絲線纏繞在它和老尼爾的手腕上。

“……就是這樣，在最後那一刻，有未知的其他存在同樣以我為媒介降下力量，導致我們和葉夫卡先生一起進入迷霧城。

“等我們醒來，就是在懺悔者監獄的關押室里，聽說是葉夫卡先生出手救下了我們，然後把我們交給白鴿們……”

說到為了賺取更多貢獻點給鄧恩治療，去秘術法師塔應聘被拒，只好去小麥圖書館找葉夫卡時，老尼爾停頓下來，神色複雜地看向莎莉絲特·凱麗，手掌摸向纏繞無形絲線的手腕。

倫納德因此側過頭，戴莉微微睜雙眼。

他們都沒有進一步動作。

大概過去8秒，老尼爾無聲嘆息一聲，手掌從纏繞無形絲線的手腕離開，從外套內側拿出一塊摺疊整齊的手帕，小心翼翼展開。

隨着手帕的最後一角被掀開，一張輕薄金屬卡顯現出來。

那是一張身份卡，所有信息豎向排列，從上至下，先是一行無法認知的短句，然後是模糊掉面容和五官的照片，緊接着是文字未知卻能看懂意思的葉夫卡·彼得羅維奇這個名字，最後是用古赫密斯語雕刻的一句話：

“我從去過前往未來書寫現在。”

感受到這張身份卡的特殊，莎莉絲特·凱麗那個雙耳處長出粉紅羽翼的靈體身軀閃動，緩緩撥開遮擋面部的髮絲，露出其中裂紋般錯亂分佈的深紫色“眼睛”。

它就是名為凱麗的知識眷屬。

與它對視片刻，老尼爾左手拿着身份卡，將變得半透明的右手探入腦袋，抓出一枚色彩斑駁、光芒暗淡的虛幻蠶繭。

把兩件東西遞上前，他輕聲說道：

“我不知道您背後是哪位存在，但我手裏的籌碼只有它們，葉夫卡先生的秘術師媒介和我被6位隱秘存在爭奪身與靈的記憶，都給您，請把莎莉絲特還給我吧。”

見倫納德和戴莉沒有任何反應，莎莉絲特·凱麗的兩個靈體交換了一下前後位置，伸出一縷髮絲包裹住那枚記憶蠶繭，問道：

“你認為，是6位？”

它的聲音年輕而蒼老，嬌俏又渾厚，有一種喚起聽者心中最深刻情感的力量。

受到影響，那枚記憶蠶繭因此分解成純粹的信息被吸收。

面對這種超凡侵蝕，倫納德抬起頭，眼中蒙上濃鬱黑暗，以夢境的力量消弭這股力量。

老尼爾沒有因為凱麗只拿走記憶蠶繭就收起葉夫卡的身份卡，他點點頭說道：

“對，我雖然實質上只是一位序列9的‘窺秘人’，但我很擅長儀式魔法，既然祂們主動賜予我掌控祂們力量的權利，我又幸運的存活下來，自然就能定製儀式魔法向‘我’借取力量。

“而我，很清楚我會怎麼騙我。

“最開始，只有‘知識’的侵蝕，這我知道，而我不知道的，是來自‘命運’和‘心靈’的干涉，沒多久，‘魔女’的詛咒也來了，它們沒有相互衝突，反而在我體內和平共存。

“至於隱藏到最後才出現的兩股力量？

“我不能確定它們的來源，只能確定其中一股是為了葉夫卡先生，另一股是為了我體內‘知識’的源頭……”

話說到這裏，凱麗的髮絲“手臂”伸向葉夫卡的身份卡。

躲開發絲“手臂”的抓取，老尼爾繼續說道：

“這份記憶我有交給葉夫卡先生一份，用來做交換，迷霧城的幾位大人想要我都沒有給。”

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凱麗輕笑一聲，輕飄飄從莎莉絲特的靈體中脫離，帶走了那件純白婚紗后，它再次伸出手。

這次老尼爾沒有再躲開。

成功拿到身份卡，見倫納德和戴莉仍然沒有對自己出手的意思，凱麗又看了看身後變得普通的莎莉絲特，說道：

“終究是相處了這麼多年，還是給你們個提醒吧。

“我是活化的知識，名為‘思念’，有我在，莎莉絲特才能基於他人的執念正常存在這麼長時間，一旦我離開，她就只是一個普通的靈，會很快消亡，是告別還是挽留，你們自己做決定。”

話說完，它也一點點後退離開。

這一刻，倫納德停止摩挲左手大拇指的動作，隔絕內外的黑暗卻沒有阻擋凱麗離開，睜開眼，目光森冷冰寒的戴莉也剋制住了出手衝動，躁動的怨魂尖嘯僅有餘音漸漸消隱。

因為莎莉絲特的無聲哀求，因為老尼爾的沉默，也因為這裏是迷霧城……

出於各種理由，他們放走了來歷不明的凱麗。

等凱麗離開黑暗，倫納德搶在又想要道歉的老尼爾前面說道：

“這個人帶走了它。”

用夢境覆蓋黑暗，他將一位青金異色瞳，戴一副銀色方框眼鏡，身穿銀白法師袍，左手拿本青銅書，右手拿着葉夫卡身份卡的年輕男人具象在幾人面前。

是西索恩！

他們交談幾句后，凱麗就主動進入他手中那本青銅書里。

看見是他，老尼爾似乎並不意外，頓了半秒才介紹道：

“是西索恩先生，已知的混亂使徒之一，秘術法師塔的主人，以及……‘知識與智慧之神’的眷者。”

聽到對方是這種身份，倫納德扯了扯嘴角，笑着說道：

“也好，能交差了。”

瞥了眼把敷衍任務直白說出口的倫納德，戴莉站起身，打斷還想說些什麼老尼爾，淡淡說道：

“廢話就到這裏吧，我該去見鄧恩了。”

稍顯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倫納德脫下左手的紅手套放在座椅上，然後站起身，拍了拍老尼爾的肩膀，走向前。

他們一左一右經過莎莉絲特身旁。

沒有停留。

周圍的黑暗逐漸變稀薄，有一縷縷光透進來，照亮莎莉絲特透明的身軀，也照亮老尼爾滿是苦澀笑容的臉龐。

……

“……他們丟下尼爾先生和那個靈體直接去找鄧恩了，奇怪，他們沒來過迷霧城，是怎麼認識路的，就算記住地圖也不可能對地形複雜的森林區這麼熟悉吧？”

前往夏爾工坊的途中，西索恩肩上的白鴿實時轉述着倫納德他們那邊的情況。

倫納德製造的黑暗領域在他們面前沒有半點作用。

而對於倫納德和戴莉的選擇和行為，西索恩沒什麼特別反應，只是微笑。

彷彿這種監控只是想看個熱鬧。

等來到夏爾工坊門口，看到大門緊閉，他才讓白鴿停止轉播。

若有所思地抬了抬眼鏡，瞥了眼森林深處，他笑容意味深長地走上前，拉動門口的門鈴，然後對大門的金色玫瑰美人浮雕說道：

“我是喬丹·碧咸，來取預定的東西。”

哐當、呯呯、咚……

當喬丹·碧咸這個怪異名字被講出的瞬間，夏爾工坊里就傳出一連串或撞擊、或摔倒的連續聲響，緊接着是一陣急促靠近大門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少許痛呼和抱怨。

等大門打開，夏爾夫已經90°彎腰，恭恭敬敬遞出另一塊電子錶。

和克萊恩那塊一模一樣。

打量了夏爾夫一眼，西索恩就單手打開手中那本青銅書，翻開到一頁空白收走同款電子錶，將其變成書頁里的插圖。

等青銅書重新合上，一雙含着無數璀璨星辰的，冷酷淡漠的，沒有睫毛的眼睛在青銅書封面隱隱浮現。

那是“隱者”的神秘象徵。

不等它完全顯現，青銅書已經被西索恩收進法師袍內側的暗袋。

站在他肩頭的白鴿看到了，卻也只是看着。

眼中滿是歡愉的笑意。

而在他操作青銅書的同時，另一隻手也把葉夫卡的身份卡放在夏爾夫手中，完成了一次交換，期間他很是隨意地問道：

“這東西，我是第2個，還是第3個？”

他直接鎖定了自己是前三個這種選項。

作為一位“洞悉者”，他不需要動用任何非凡能力，僅是觀察夏爾夫思考時的微表情、信息素和靈性波動的變化，就輕鬆獲得了準確答案。

第3個！

其中第2個也是今天被拿走，就在不久前。

“哎呀，您是知道的，泄露客戶的私隱，我……不敢啊~”

聽到夏爾夫明顯話裏有話的話術，西索恩臉上的笑容緩緩放大，他側過頭，看着肩頭的白鴿，緩緩說道：

“說說看，你的勇氣，價值多少？”

“嘿嘿嘿，我……”

意識到來了筆大生意，夏爾夫一時間有些得意忘形，誰知他剛抬起頭，想要介紹介紹業務，就看到西索恩和他肩頭的白鴿正神色戲謔地看着自己，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不敢再多說半個字。

他是真沒想到，這麼秘密的事，西索恩居然沒有做遮掩。

帶着執法者做違法的事……

實在太離譜了！

“夏爾夫先生，您剛才的表達已經涉及財產侵佔的原罪，在您犯下實際罪行前，白鴿301真誠提醒您，懺悔者監獄有很多空房間，希望這只是一場誤會。”

白鴿301認真履行它作為巡城白鴿的義務。

西索恩則是一臉無所謂的轉身離開，把明明心態爆炸卻還必須保持謙卑和恭敬的夏爾夫留在身後，淡淡說道：

“看來是塞西，就是不知道羅塞爾是想掌控迷霧城，還是只想取走亞瑟大人留下的東西了，思路倒是沒什麼問題，但選擇塞西，還是有點蠢，被‘混亂’眷顧的獵神者，很兇的……”

這次，他遮掩了一點。

肩頭的白鴿301沒聽見，可恰好在附近樹上睡午覺的布魯諾聽見了。

直到西索恩徹底離開感知範圍，他依舊枕着胳膊、閉着眼，好一會兒才嘆息一聲說道：

“唉，‘命運’真是煩人，我都這麼努力躲開了，居然還能主動靠過來，議長也真是的，以前明明那麼……‘智慧’，現在卻連謀划神靈的事都敢參與，我太難了。”

雖然嘴上抱怨不停，但他幹活並不敷衍。

正於迷霧城的混亂浪潮中，撥動那幾條偏離既定軌跡的命運之線，令它們不至於偏離太遠。

這同樣是一種傳訊手段。

獨屬於“命運”領域的加密通訊。

當前就在迷霧城的帕列斯和克萊恩正是有能力解讀的存在。

……

另一邊，森林區，馬人托洛姆的庭院外。

因為沒有那麼多睡眠需求，結束上午的工作和午餐后，鄧恩遠離打算午休的工友，獨自找了個樹蔭處坐下，翻閱這次任務的委託書。

這是他少有可以使用迷霧城規則網絡的機會。

涉及的內容雖然不多，但對鄧恩來說已經足夠豐富。

類似今天這種重體力委託，除去一系列操作安全手冊和少許工作經驗分享外，還附帶兩個小法術的臨時使用權限。

“搬運漂浮術”和“安全工作服”。

前者降低工作難度，後者保護工作者，靈性消耗都很少，就算是普通人也能連續使用1小時而不影響健康狀態。

便捷且安全，很是不可思議。

每次從這種細節處感受到迷霧城的真實，鄧恩的內心就格外沉重。

身為黑夜教會的值夜者，如果有選擇，他更希望自己已經死去，只是因為失控導致精神被困在深層噩夢中無法脫離，而不是捲入高位者之間的博弈，被動成為其他神靈的臣民，生活在祂的神國。

這是他不知道該不該解決的麻煩。

連嘗試都不敢。

老尼爾曾說過，“迷霧君王”是位立場特殊的存在，為了對抗更加絕望的末日，女神會樂於和迷霧城建立聯繫。

所以，他決定等待。

而結果到來的時間比預想中更早，更特別。

伴隨淡淡的深眠花芳香出現，一道輕盈無聲的腳步停在5步外，落下將鄧恩溫柔覆蓋的陰影。

本以為是住在森林裏，某些天性親近人類的非人類居民，鄧恩擔心是自己無意中佔據了對方習慣獃著的地方，正準備打個招呼。

誰知一抬頭，就看見一張記憶中幾乎被徹底掩埋的清麗容顏。

被怪異的濃妝艷抹層層掩埋，那個最真實的她。

戴莉·西蒙妮!

時隔多年再次看到這樣的戴莉，鄧恩一時間有些恍惚。

“怎麼，不認識了？”

這句略帶調侃的清冷話語讓鄧恩瞬間回了神。

只見他稍顯慌亂的從地上爬起，頗為勉強的笑着說道：

“好久不見……我想過，想過教會可能派人來，但沒想到會是你，你應該已經成為半神了吧，一定是的，畢竟你那麼優秀……”

這笨拙又啰嗦的話語，讓戴莉無聲嘆了口氣。

她面無表情走上前，鄧恩立刻閉上嘴，渾身緊繃，彷彿中了定身法般一動不動。

等她在鄧恩身邊坐下，輕拍一旁的草地，鄧恩才神色糾結地坐下來，並把雙手放在併攏的膝蓋上，顯得聽話又乖巧。

看着兩人間被刻意隔開的半個身位，戴莉眉頭輕抬，說道：

“我見過老尼爾了。”

一句話就讓鄧恩緊張了起來，不等他詢問，戴莉就繼續說道：

“這次來到迷霧城，阿里安娜冕下把處理老尼爾的權利交給了我，他的問題太敏感，我還沒想好怎麼做，所以先把莎莉絲特還給了他，打算等離開時再決定，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說這些話時，戴莉的情緒不高，就像多年前剛認識時那樣，向鄧恩傾訴自己的煩惱和憂慮。

明白做這個決定有多麼難，鄧恩沉默片刻，說道：

“抱歉，讓你面對這麼為難的局面，沒關係的，像過去那樣做正確的決定就好，我和老尼爾已經準備好接受任何結局。”

這個安慰完全沒有起到安慰的效果，戴莉一臉淡漠的后靠住大樹，側過頭，沉默地看着鄧恩。

氣氛開始變得凝重，鄧恩有些不知所措。

“我要結婚了。”

戴莉平靜且突然的一句話，猶如一道驚雷劈中鄧恩，讓他呼吸驟停，瞳孔瞬間收縮至針尖大小，久久無法恢復。

因為戴莉的話語還在繼續。

“贏得聖戰，我們付出了巨大代價，對很多事都失去了掌控，而‘偉大航道’被阻斷，更是嚴重影響到教會在南大陸的佈局，有太多敵人牽扯我們的精力，為了儘快恢復穩定，我們需要聯合迷霧城的力量促成拜朗王國恢復統一，重建南大陸的秩序。

“嫁入奧蘭卡公爵家，是我的選擇。

“他們這一支是拜朗大貴族賽特家族的後裔，而賽特家族曾出過一任死亡大神官，執掌的靈教團冥界派分支，已經取代皇室派和人造死神派成為靈教團的最大派系，能給我最合適的身份整合靈教團，從而配合明面上的伊麗婭大人維持穩定，傳播女神的福音。”

說到這裏，戴莉看着一副失魂落魄模樣的鄧恩，臉上露出釋懷的笑容，說道

“比起千千萬萬人的幸福，我這點小小的犧牲，很值得。

“你不為我高興嗎，多麼尊貴的身份啊，公爵夫人，隱秘組織的首領，說不定，我以後也能被稱作冕下呢？”

鄧恩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希望自己什麼都聽不見。

他明白，戴莉的選擇是正確的。

真正了解南大陸現狀的鄧恩很清楚，這裏就是降臨人間的煉獄，底層人民活着就是幻象能體面的死亡。

是的，幻想。

但內容不過是洗一次澡，再吃一頓飽飯。

這簡單到不可思議的願望，卻是絕大多數南大陸人的奢望。

他明白的，他什麼都明白，可他……

無法給於祝福！

他不知道自己臉上現在是什麼表情，只能躲開戴莉的注視，努力再努力，艱難擠出一絲認知中能表達喜悅的笑容，反覆吞咽口水濕潤始終乾澀的喉嚨，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是，是嗎，挺好的，也挺好的……”

聽着他用略帶嘶啞的聲音說出空洞沒有意義的話語，看着他的手掌下意識摸向根本沒有的外套衣兜，掏了又掏，等反應過來自己今天沒穿外套又改成用衣服擦手心，戴莉的嘴角微微勾起。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鄧恩數次深呼吸，讓自己如狂風暴雨般的激蕩情緒稍微平息一些，至少保持表面的平靜才重新轉過頭，卻沒有抬起頭，支支吾吾問道：

“那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的意思是，他也是……女神的信徒嗎？”

用手撐着頭，戴莉嘴角的笑容開始放大，回答道：

“他嗎？雖然有些無趣，但他很善良，很溫暖，很可靠，是個不錯的好男人，也是女神的虔誠信徒，我倒是願意嫁給他，可他不怎麼願意娶我，說到底，這只是一場政治婚姻，我這種女人，終究是配不上他的……”

聽到是這種情況，鄧恩皺緊眉頭，雙手握緊又鬆開，幾次開口又閉上，好一會兒才從嘴裏擠出一句話：

“他，叫什麼？”

感受到這句話里的淡淡怒氣，戴莉的眉眼也染上濃郁笑意，輕聲說道：

“他叫……鄧恩·奧蘭卡。”

過於熟悉的名字讓鄧恩直接愣住。

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他一臉茫然地抬起頭，看向笑容明媚注視着自己的戴莉，張開嘴，卻忘記了要說的話。

戴莉眨動雙眼，不再言語。

她在等待一個遲到太久太久的回應。

……

不遠處的樹樁座椅，克萊恩和倫納德正在打撲克。

兩個人，三把牌！

發現鄧恩往戴莉那邊挪了挪位置，卻還是留出小半個身位，他們兩個同時搖搖頭，倫納德從手裏扔出一對4，說道：

“隊長真是沒救了，比起髮際線，他的情商更需要拯救。”

打出一對10，克萊恩接著說道：

“誰說不是呢，但話說回來，這樣也不錯，既然已經身處漩渦，多掌握一些主動權不是壞事，鄧恩·奧蘭卡這個身份可不簡單，‘命運’親手打造的身份，交換它，女神的付出難以想像。”

這時候，無人持握的那把牌丟出一對K，沒有參與交談。

倫納德手中沒有更大的牌，示意過，說道：

“蒸汽教會……啊，不對，是機械神教決定重新打通‘偉大航道’，風暴教會和大地教會各派出一位天使配合，你怎麼看？”

沒有給第三人出牌的機會，克萊恩直接打出大小王，然後用一個華麗的順子結束牌局，若有所指的感慨道：

“南大陸，東大陸，還有西大陸，已經太久了。”

對這沒頭沒尾的話語，倫納德聳聳肩，把手牌扔回牌堆。

無人持握的那把牌在懸停片刻后，緩緩落於桌面，整齊翻開兩張K和4張A這個原本必贏的組合。

倫納德對此愣了下，不明白這個陪玩的靈為什麼要故意輸掉。

克萊恩則是平靜的收起牌。

祂沒有告訴倫納德，從一開始就是帕列斯在陪他們打牌。

輸和贏，都是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