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最後的良善
一刻鐘能做多少事?一場短夢?半場弈局?還是榮辱之分,生死頃刻?清歌劍樓之上,掌門清輝內心苦澀難當。
他從來都覺得清河師弟秉性忠貞,純良率真,又是最聽長輩話的好孩子。無論是勸說他剋制歡脫的性格留在門派之內,亦或者是讓他護持清歌劍樓弟子安然,清河都能答應。
可是,清輝早該想到的,當清河說寧願解散清歌劍樓,也要保住清塵一命的時候,他就該明白的。
這一局,是清河,終點,也是清河。
一生不曾踏足江湖的清河,這一去,便是不歸之路。
清輝仰頭望天,如果天有情,便讓清河師弟安然回返;如果天無情,他一生修行,又有何意義?
他讓清河好好活下去,守護着門人弟子活下去。可是,如今,卻是要由他背負着這種使命,活下去。
沉重、苦澀、悲憤……清輝無語。
而在西蜀一處山峰之上,碧玉色的光柱籠罩在清塵身上,那是九王對他的鎖定,是對他的殺機,不死不休的標誌。
“野狗師弟,你可能擋住江乴?”
野狗道人依舊是邋遢不堪的模樣,只是面上有了血絲縱橫,像是畫了紅黑兩色的臉譜,失去了本來的面目。
而原本對清歌劍仙十分尊崇的野狗道人,雙拳緊握,眸中眼底流露着難以言說的憤怒。
“多謝師兄賜予的功法,再度對上江乴,師弟已有七成把握。”
野狗道人雖然態度依然恭謹,但依舊被清歌劍仙感知到心底的不甘。
“不要怪師兄,唯有這樣,你才有足夠的實力,一雪前恥。”
“是,師兄處處為了師弟,師弟感激不盡。”
“嗯,在我的對決結束之後,我要看到江乴的首級,你應該知道做不到的後果。”
野狗道人默然。
他曾經是受人欺凌的落魄公子,被承天道掌教撿回去,做了天下稱雄的武道三境修士。代價卻是,挑起各州紛爭,以此來收集鑄造登天階梯的材質。
這些年,有其他早已離開承天道的師兄們不斷維繫,師傅還沒有催促他。但約定之期將到,他卻是不得不面對師兄清歌劍仙的逼迫。
在眾多師兄弟當中,野狗道人只知曉清歌劍仙是唯一能在師傅面前說上幾句話的人,這也是他願意為之驅使的原因。只要不讓自己融入登天階中,便是最好的結局。
直到凌少羽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欲以數州文道官印與武道氣運,斬殺承天道掌教,便能徹底打斷束縛他的枷鎖。
猶豫良久的他,終歸是選擇賭命一搏。
然而,再度回到清歌劍仙身邊的野狗道人,卻是沒能有任何辯解,便被清歌劍仙強行灌輸血氣魔道,修為突飛猛進之餘,也徹底受制於清歌劍仙,只需一念,便會讓自己身死道消。
“師兄。”
野狗道人的態度緩和,似乎已經接受了自己作為棋子,掙脫不得的宿命!
“嗯。”清歌劍仙淡淡出聲。
“您有在乎的人嗎?”
“有沒有取決於時間,以前有,但不多。現如今也許有,也許沒有。”
“師兄所求,只是為了印證人性之惡?”
“也不盡然,我也要看,究竟有多少人會臣服在屠刀之下,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傲骨不屈。”
野狗道人有些落寞得:“所以在師兄眼裏,西蜀三州之民,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
“是。”
“我呢?”
“除了同屬承天道之外,我想不到我們還有什麼別的聯繫。如果你打算以感情削弱我對你的束縛,只怕要落空了。”
野狗道人卻是搖搖頭,“我在市井流浪的時候,沒有感受到過溫情,在承天道有爐火溫暖,卻是人人冷漠冰寒。師兄是第一個主動與我說話的人。”
清歌劍仙想起初見野狗道人的場景,漫天飛揚的大雪之中,臉頰通紅的他跟在師傅後面,因為沒有任何修為,整個人如同一座冰雕。登天階梯高大,他上不去,只要彎着身子挪上去。不多時,便真的凍得渾身僵硬。
承天道掌教本是打算放棄他的,世上根骨卓絕之人何其多矣,不在乎他這一個。
但是,清歌劍仙阻止了掌教。
野狗道人一直以為,當初清歌劍仙告訴他承天道真相,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卻不知,是清歌劍仙保下了他。也許,那是清歌劍仙最後的良善。
“第一個主動與你說話之人,是師傅。”
野狗道人自嘲一笑,“師兄總是如此理性,近乎無情。大概這就是你更貼合大道,修為超絕的原因吧。”
清歌劍仙不說話,他無意與野狗勾連太多,若不是如今戰局還需要野狗道人,他不介意就此除去他。
至於當年從師傅手中救下他,今日讓他以命相搏,便是償還自己的恩情。
只是,清歌劍仙始終不曾說出這件往事,他不需要野狗道人的感激。在他的眼裏,只有利益的驅使,只有慾望的交換。
“如果你能活下來,我會把漱州劍閣弟子的死靈魂識還給你。”
留下這句話的清歌劍仙,不再停留,他要為自己選擇一處決戰之地。
而野狗道人怔怔無語。有時候,師兄冷漠無情近乎山石土木,有時候,他又是野狗道人在承天道唯一的溫情。在師兄清歌劍仙的身上,野狗道人能看到生與死的對立,陰與陽的交匯,善與惡的流轉,無情有情的變換。
如果有一天,師兄清歌劍仙能夠在對立的道法之中找到自己的理念,便是踏足四境聖人之刻吧。
這一刻,野狗道人對於漱州劍閣弟子的死靈魂識,反而沒有那麼大的期待了。如果可以,得償所願,就此長眠,不就是終極一生所求嗎?就像師兄清歌劍仙,他得證心中所想之後,活着,便再無意義。
或許,在清歌劍仙的心中,也期盼着西蜀三州的萬民,能夠推翻他心中魔念,以此證明自己錯了,也好慨然赴死。而他也在恐懼着,事實真的如他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