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當真
林微夏是從哪裏變出來的雪呢?她在咖啡樹屋臨打烊的時候,無意間看見店裏在賣手套,她靈機一動,買了一雙白色的皮手套,又向老闆要了一些密封的冰塊。
下山的途中,林微夏裝了滿滿一捧雪進去,就這麼傻裏傻氣地捂着它下山了。其實她也不知道能不能遇上班盛。
她只是單純地想努力一點,多盡人事,兩個人之間不要再有遺憾了。
兩人一起淋了一身的雪水,臉頰,衣服都有點濕,微妙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動。
天色越來越暗,狂風湧起,班盛低下脖頸看着林微夏,說道:“我們回去吧。”
班盛抬手拉開車門,側身抬腳坐了進去,骨節清晰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深長的眼睛透過後視鏡看見林微夏繞到另一邊,正在去開後座的門。
眼睫翁動了一下。“坐前面。”
林微夏的手剛好搭上去就響起“嘀”的一聲車門落鎖的聲音,拉不動。她走到前面,敲了敲車窗。
車窗半降,林微夏開口:“後車門鎖住了。”
班盛緩緩出聲。
“噢,好。”
拉開車門,人坐進去,車子緩緩發動,調了個頭往回開。班盛單手開着車,另一隻手拽起中控台上的一盒抽紙遞給她。
林微夏接過出,說道:“謝謝。”
林微夏抽了紙巾,慢吞吞地擦掉了頭髮,臉頰上的雪水。窗外的夜景如電影放映般,一幀一幀地倒退。
擦完之後,林微夏抬起眼睫看向正在開車的班盛,他的側臉弧度利落,突出的喉結上下滑動着,他肩膀,眉骨上也沾了濕意。
“你要不要擦一下?”林微夏問他。
班盛極快地挑了一下眉,沒有說話,但還是接過她遞過來的紙,隨意地擦了一下。
車子的速度還算平穩,但沒有人說話,只有縫隙里鑽進來呼呼的風聲,沒一會兒竟然下起了雨,密密麻麻地砸在車窗上。
車內靜悄悄的,空氣中流淌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氛,林微夏想放音樂來緩解一下尷尬,俯身去按開關,誰知班盛也抬手去按那個黑色的按鈕。
兩隻手碰在一起,他的指尖很冰,弄得林微夏手指一顫,卻沒縮回去,像是過電般,兩個人的手搭在一起,分不開。
燒出一絲熱流,旖旎盪在空氣中,林微夏覺得一陣口乾舌燥,右手握着的還沒扔的紙巾不自覺地揉成一團。
班盛不動聲色地擦過她的手指先按了那個開關,問她:
“想聽什麼歌?”
“都可以。”
隨即響起一陣舒緩的音樂,林微夏背靠在車座上,沒有再說話。眼睛環視了車內的擺設,乾淨,也空。
車前連個象徵平安出行的紅結都沒有。
車子轉彎,遇上了環山的彎路,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班盛感到喉嚨發癢,煙癮上來了,他出聲道:
“幫我找一下煙。”
“好。”林微夏應道。
林微夏抬眼看向中控台,發現什麼也沒有。俯身去儲物格里翻找,手一摸,便摸到了一盒萬寶路和打火機。
林微夏正想拿出來,忽然想起什麼,動作一頓,握着那盒滿的萬寶路睜眼說瞎話,眼睛眨了一下:
“煙盒是空的,煙沒了。”
班盛搭在方向盤上的手背筋骨錯落分明,倏地一轉,駛進了寬闊平坦的公路,他掀起眼皮睨了一眼儲物格,也沒揭穿她:
“那別找了。”
聽到這句話后,“噠”的一聲,林微夏動作利落地關上了儲物格的蓋子。
車一路開得很順利,哪知道半路上車子拋錨。班盛下車打開車蓋查看了一下故障,打了電話叫人過來拖車。
冬天的雨下個沒完,雨珠細細地打在男人身上,他身上黑色的外套肩膀已經染成深色。林微夏從車上找了一把傘下去,走到班盛旁邊,把撐着的傘傾到他那邊。
班盛沖那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掛斷電話了,低下頭,拇指按着屏幕不知道在查閱什麼。
兩人站在寬闊的馬路上,前後不見有一輛車經過,只聽見寂靜的風雨聲。
半晌,班盛抬頭沖女生說話:“保險公司的人說有一段路因為發生交通事故臨時被封了,附近一公裡外有家民宿。”
“要不要先將就住一晚。”
“好。”林微夏答應道。
班盛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裏的傘,兩人一路往前走,白色的雨珠嘀嗒嘀嗒地落在傘布上,傘下的兩個人起初還離得有點距離,但越往前走,肩膀慢慢靠在一起,偶爾又輕微錯開。
走了二十多分鐘,兩人終於來到民宿。這家叫“再遇”的民宿坐落在山腳下,院子裏在載滿了紅色的山茶花,幾片被打落的綠葉落在地上。
門口兩邊懸着兩盞橘色的冬瓜燈,兩人身上多少淋了點雨,班盛合上傘,將傘立在門邊,他們一前一後地進了店裏。
民宿大堂寬敞亮堂,一進門,暖氣從腳邊打過來。左側大沙發圍坐着一群正在打牌的年輕人,時不時爆發出一陣鬨笑聲。
班盛拿出黑色的錢包,抽出身份證遞給老闆娘,開口:
“兩間房。”
對方接過,鼠標點擊網頁確認鍵,查看了一下一臉歉意地說話:“非常抱歉,今晚我們這隻剩下一間房了。”
“什麼房?”班盛問。
“標間。”
班盛沉吟了一會兒,拿出手機在上面划拉着,正要切出下一個頁面,一隻手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別過頭,對上一雙安靜的眼睛。
“沒關係。”林微夏輕聲說。
外面的雨下個不停,來回折騰也不是個事兒。
最後班盛要了那間房,接過老闆娘遞迴的身份證和房卡。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前走,在經過大堂左側沙發時,忽然有人出聲喊林微夏,聲音帶着猶疑:
“林微夏——”
林微夏停下腳步,回頭看,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坐在沙發上的人,竟然是京大的學生,有幾位還是班上的同學。
“我靠,還真是你。”
“好啊,林同學,之前系裏聚會怎麼約你都不來,你倆現在是——”有男生邊開玩笑邊抱怨。
班盛站在台階上,適時停下腳步,側頭掃了一眼沙發上坐着的年輕男女,都不認識,應該是林微夏的同學。
班盛不認識他們,他們可認識他。在班盛回過頭的那一剎那,有女生眼尖得看到了他鎖骨處的蝴蝶紋身。
那隻蝴蝶匍匐在他身上,給了一種漫不經心的痞壞感。
最讓大家吃驚的是,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什麼時候湊一塊了?!
而且林微夏一向不喜歡參加社交活動,平時又獨來獨往的,這會兒和一個男生出現在民宿里,一群人不由得八卦心起。
“你倆在一起了?”有位男生嘴巴比心裏的想法還快。
旁邊的女生拍了一下同伴的手臂,說道:“別亂說話,你什麼時候見微夏談過戀愛?”
“車子拋錨了,所以我們臨時住一晚。”林微夏解釋道。
林微夏沒有回答女生的問題,在班盛預料之中,他單手插着兜,另一隻手把玩着打火機,發出咔嚓的聲音,神色是漫不經心。
那個男生還不死心,畢竟林微夏可是他苦戀已久的女神,問道:
“那這位是——”
“我高中同學。”林微夏解釋道。
一群人“哦”地一聲點了頭,難怪啊,原來是朋友,那這就可以理解了兩人為什麼出現在同一個民宿,也不能說明什麼。
班盛拽得要命,聽說他從不主動追人,但很會釣人,老是有女生往他身上撲,但最後又敗興而歸。
林微夏呢,一門心思撲在專業上,也不會主動去追求別人。
男生心裏暗暗想道,他又快樂了,女神還是大家的。
班盛垂着幽黑的眼睫,把掌心的打火機收回褲兜里,見林微夏說完了準備抬腳就走。
下一秒,林微夏的聲音響起,她當著所有同學的面,語氣坦誠且落落大方:
“但是我在追他。”
話音剛落,空氣靜止了一秒了,男生們鎚頭痛哭,女生愣了幾秒,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林微夏這樣,畢竟她情緒內斂,一向不太喜歡錶達自己。
然後一群人消化完這個信息后,起鬨似的吹了幾聲利落地口哨,說了句:“哇哦,一會兒你們下來一起吃飯啊。”
林微夏跟同學們說了兩句之後,走到那道瘦削身影旁邊,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輕聲說:
“走吧。”
“嗯。”
兩人一起並肩往樓上走,誰都沒有先說話,陷入一種詭異的氣氛。
刷卡進來房間后,班盛把打火機和手機扔在茶几上,“啪”的一聲,燈的開關打開,暖色的燈光傾瀉下來。
班盛開始檢查枱燈,窗帘,插線等隱蔽的地方有沒有隱藏針孔攝像頭。
老式的空調也開始慢慢轉動,發出嗡嗡的聲音。林微夏脫了圍巾,和外套,找了個衣架掛在空調扇葉底下,她沖男生開口:
“你要不要把外套脫了,烘乾一下。”
班盛依聲脫了外套遞給她,徑直向另一邊走去。
林微夏接過來,衣料上面殘留着他的體溫,還有淡淡的煙草味。
上面還沾着白色的水珠,林微夏拿着他的衝鋒衣用力抖了一下,“啪噠”一聲,外套口袋忽然掉出一瓶白色的葯,落在白色的地板上往前滾了一圈。
林微夏俯下身去撿,同時下意識地覺得那葯的包裝眼熟,正想看清上面的字時——
一隻骨節泛紅濕淋的手先一步撿起了那瓶葯,他動作很快,轉瞬收在掌心,什麼也看不清。
“什麼葯?”林微夏冷靜地看着他。
班盛眉眼倦怠,抬手搓了一下脖子,他向另一邊走過去,整個人埋在沙發上,光影將他的表情切得隱晦不明:
“胃藥,在國外喝酒喝多了。”
“水燒好了,你喝點熱水,一會兒下樓吃飯。”班盛窩在沙發里,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面快速地划拉。
林微夏點頭:“好。”
林微夏走過去,發現白色的熱水壺旁邊已經倒好了一杯熱水,透明的玻璃杯滲出白色的霧,指尖探向杯壁。
溫度剛剛好。
他有些地方又沒變。
林微夏喝了幾口熱水后,整個人舒服很多,沒一會兒她倒了一杯熱水走過去遞給班盛。
窗外依然下着雨,他們坐在房間裏休息了一會兒。
半個小時后,林微夏微信收到同學的催促,她看了一眼仰靠在沙發上快要睡着的班盛,小聲開口:
“我同學喊我們下去吃飯了。”
班盛倏然睜開眼,抬手搓了一下臉,臉色在晚上顯得更加蒼白,他起身站起來。
他們穿好外套后,一起下樓,班盛走在前面,林微夏跟在後面。
當她關好門后,發現一道高大的身影堵在前面。班盛背對着她,林微夏只能看見他筆直的頭頸和那一排突起來略顯冷淡的棘突。
“你同學問你話,你其實沒必要當真。”班盛背對着說道。
他是指剛才在樓下林微夏那幫同學逼問她,林微夏顧及他面子說出追他的那句話。
他沒放在心上。
林微夏垂下眼,拉住班盛的手腕,手搭在上面,男人回頭,斜着脖子回看她,對上一雙透明且堅定的眼睛,她看着他,小聲地說:
“但我想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