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雪水
掛完電話后,林微夏牽着狗回家。到家后,打開暖氣,煮了一份麵條,吃完以後,林微夏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照例充實專業知識,她主要看得是特殊青少年在成長過程中存在的心理問題及治療方案。
林微夏撐着腦袋看完四十分鐘的教學視頻后,頁面開始彈出190秒的廣告。她開始走神,想起剛才的那個電話。
林微夏撕了一張綠色的便利貼,濃密的睫毛垂下來,拿起筆在上面畫了一隻很兇的鯊魚,在旁邊寫道:鯊魚觀察記錄。
她在回想辜負班盛的約定或是他真正喜歡的是什麼,正思考的林微夏忽然想起高中情人節在他家發生的事。
當時班盛單手抽着煙,讓她參觀他房間。
他房間除了那些星雲照片之後,還有一個地球儀以及牆上掛着一個空白的願望清單。
他說一人填一個願望上去。
班盛寫的第一個願望是:成年後找到媽媽。
林微夏拿起筆想了半天,正踮起要在牆上寫的時候,男生弔兒郎當地抽走她手裏的筆,龍飛鳳舞的筆跡在上面寫道:
和林微夏一起去京北看雪。
“現在也成了我的願望。”班盛看着她說。
想起這個,林微夏在便利貼上第一個記下的就是這個約定,後面她想到的好幾個全都列下來了。
她看着便箋上記得第一條:一起在京北看雪。
京北氣候多變,現在才十一月初,最近天氣是冷,但氣象局遲遲沒發佈降雪的預告。
林微夏拿起手機查了一下最近氣溫發現未來十五天都是陰雨天氣,氣溫在23度左右,沒有達到降雪的條件。
不免有些泄氣。
林微夏正苦惱着,倏地,手機頁面彈出一條廣告推送:驚喜放送!巨鹿山的第一場初雪就要先來了!在本周六,歡迎各京北市民前來打卡,小熊咖啡樹屋還提供打卡拍照……
她忽然想起來,巨鹿山是京北第一高山,因為海拔,地址,氣溫溫差的原因,巨鹿山上每年的雪都下得比其他地方早一些。
那她可以約班盛去這裏。
林微夏搜索了頁面上推薦的小熊咖啡樹屋,然後認真把攻略做好,記了滿滿的一頁備忘錄,最後心滿意足地睡覺了。
次日醒來,林微夏給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然後抱着書本心情愉悅地去了上課。
林微夏到教室的時候還沒上課,坐在座位上開始撕開包裝紙吃三明治。
教室的其他學生陸續進來,有同學坐到了林微夏旁邊,看了她一眼,笑道:
“微夏,你今天怎麼啦?看你心情還不錯,前兩天看你耷拉着一張漂亮的眉眼,我都心疼。”
“有嗎?”林微夏笑了笑。
上完課後,林微夏坐在課桌前給班盛發消息,在對話框裏打字問他:
【你今天沒課嗎?】
過了兩分鐘后,手機屏幕亮起,班盛回了她:
【10:40有一節。】
林微夏看着上面的信息,想到就是現在她下課的時間,於是打字回復:那我過來找你。想了想,手指按動刪除鍵,把句號改成問號。
【那我過來找你?】
沒多久,班盛傳了信息過來,簡單直接:
【3號教學樓,415。】
林微夏把手機揣兜里了,順着人流出去,她扶着樓梯扶手下樓走了六七分鐘後來到3號教學樓,一路爬上四樓的時候輕喘着氣。
剛好碰上一大堆上課的男大學生有說有笑地走過來,她瞥了一下,他們的手肘夾着一本《模擬電子技術》教材。
林微夏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班盛,他個子很高,穿了件薄款衝鋒衣,拉鏈隨意地往上拉,露出半隻黑蝴蝶紋身,他的神色漫不經心,姿態囂張又吸引人。
林微夏想也沒想穿越重重人群走了過去,班盛一低頭也看見了她。
林微夏來到他面前,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緊張,正躊躇着要怎麼開口時,眼看來往的人就要撞到她,班盛把人拽到了就近的一間空教室。
門發出吱呀的一聲被她關上,光線暗下來,林微夏仰頭看着他開口,語氣頓了頓:
“周六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會下雪,你――要不要一起。”
說完之後,林微夏睜眼靜靜地看着班盛,等他回答,她這個人表情一向淡定,實際心底忐忑得不行,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
班盛看了她兩秒,瞥見林微夏的小動作,輕笑一聲:
“你緊張什麼?”
這時,上課鈴發出叮鈴鈴的聲音,班盛低下脖頸看着她,他的視線專註,落在林微夏臉上,停久了讓人覺得臉熱,聲音低沉:
“行。”
大家都去上課了,走廊已經空無一人了,班盛單手拿着捲成一團的書,越過林微夏,肩膀擦過她身上的衣料,去拉開門,正要往外走,發現走不動。
斜了一下脖子,發現黑色衣服的下擺被纖白的手指抓住,因為抓得很緊,旁邊的衣料變皺,喉嚨癢了一下。
看着她沒有說話。
“我把地址發給你,”林微夏溫聲開口,語氣頓了頓,有些不自然,“但我還沒有你微信。”
外面的冷風拍打着窗戶,林微夏揪住他的衣服,遲遲沒有得到回應,天空烏白,似乎隨着室內的氣氛又灰了一度,光線暗了下來。
揪着下擺的手有點累,想要鬆開時,班盛忽然出聲:
“沒有換。”
說完班盛眼神示意林微夏鬆開手,她有些後知後覺地鬆開。人去上課後,林微夏愣怔在原地。
他竟然沒有換微信。
高考分開以後,林微夏沒有再看到他的朋友圈動態,也點不進去,點擊那個頭像只能發送消息。
她一度以為班盛棄掉了那個微信號,沒想到一直在。
在得到這個結論的時候,林微夏既覺得慶幸同時又覺得有一絲心酸。
周六下午三點,林微夏對着鏡子化了一個淡妝,然後拿着口紅描摹了一下嘴唇,認真地打扮了一番。
盛夏搖着尾巴在她身邊興奮地跑來跑去,林微夏出門前蹲下身摸了摸它毛絨絨的腦袋,開口:
“下次我帶他來看你好不好。”
小白狗像聽懂了似的,睜着大眼睛,哈哧着舌頭跑得更歡了。
林微夏走出家門來到綠色的公交站台前,她等了一會兒,藍色的公交車緩緩駛來,上了車以後,她坐在後面,頭靠在車窗上發獃,過了一會兒又拿出手機,在反覆檢查自己做的攻略有沒有出錯。
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一道標準的廣播聲提醒:巨鹿山清源東路到了,請到站的乘客下車。
林微夏順着人流下車,走了不到十分鐘一看就看到紅色的巨鹿山招牌懸在一塊黃色的岩石上。
巨鹿山左邊有一座寺廟,叫普迦寺,右邊則是景區,觀光大巴車前站了很多人,很多遊客抱着石姜花一路上山拜佛。
林微夏往右側從,沿着小路一直往上走,她爬得了大半天,終於來到半山腰上,遠遠地就看見一個棕色樹屋造型的咖啡館。
屋頂上堆着幾簇不同形狀的白雪,目光所及之處有細細的白色絨毛落下來,隨即融化在脖頸里。
山上真的有雪。
待走進,林微夏看見了挺多遊客在這打開拍照,咖啡屋裏也有情侶留言板,同心鎖之類的區域。
天色越晚,尤其是在山上,氣溫就降得更厲害了。林微夏額頭出了一層汗,她摸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在山上只有一格信號了,而且因為人多,消息還發不出去。
後面手機信號直接消失了。
林微夏怕班盛來了找不到她,就在咖啡館前面的長椅上坐着。時間越往後移,雪飄灑得越來越多,遠處的樹葉結滿了透明的冰晶。
寬闊的空地上,有情侶站在一起拍照,通常都是男生在拍鏡頭中的女生,女生則做出可愛的動作。
林微夏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看着他們,暗暗在想,一會兒班盛來了,他們要在雪地拍一張照。
時間悄無聲息地過去,天色灰下來,開始變得烏暗。
林微夏看了一眼,發現離他們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
一陣凜冽的冷風吹過來,林微夏抖了一下不由得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到後面,林微夏實在冷得身體有點僵,臉色有點白,就進去點了杯咖啡。
滾燙的奶咖入喉,身體四肢百骸地開始回暖,林微夏坐在靠近外面的那側吧枱,時不時地透過透明玻璃向外張望着。
身後有一對剛熱戀的小情侶買了同心結掛在上面,女生拿出手機對着它咔嚓拍了一張照,笑着說:
“走啦,我們下山去吃飯吧。”
“嗯,把包給我。”
一直在最後,店裏空蕩蕩的,即將打烊了,班盛也沒出現。林微夏把咖啡紙杯丟進了垃圾桶,推開門正要走出去。
店主問她:“小姐,你是在等人嗎?”
“嗯,在等。”林微夏的睫毛顫了一下。
“那你別等太久哦,天馬上要黑了,景區快關門了,我們也要下班了,你一個女孩子在山上不太安全,可以跟我們一起下去。”店主暖心提醒道。
林微夏點點頭:“好,謝謝,我再等一會兒。”
林微夏走出去,坐在長椅看着入口處有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
可是沒有。
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林微夏在想,他是臨時有事,還是說――後悔了。
會不會是班盛發現這些年過去,好像沒有她這個人也可以。
又等了半個小時,最後景區的管理人員吹口哨催促着她趕緊離開。
林微夏失魂落魄地走下山,走到半路剛好遇到景區的工作人員,就順道一起載了她下山。
到達山腳下后,林微夏打開冷門,被撲來的一陣風打了個顫。
林微夏站在路邊,她踢了一下腳邊的石子在等最後一趟末班車。
沒多久,不遠處出現一輛黑色的gtr,對方的速度開得很快,猛地一下,像是黑色的幻影一般,猛地沖向林微夏這邊。
輪胎卷着石子快速轉動飛到路邊,林微夏以為是路過的車輛,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結果那輛車唰地一下停在她面前,車門被打開,走下來一道身材挺拔修長的身形,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班盛臉頰抽動着,似乎在壓着點什麼情緒,剛想說點什麼的時候,瞥見她凍得發白的臉又閉了閉眼,情緒被他弄了回去。
林微夏看見班盛,垂下眼:“你來了啊,我等了你好久。”
“你沒發現自己來錯地方了嗎?”班盛出聲。
林微夏茫然抬頭:“啊?”
班盛覺得這人好氣又好笑,他單手插着兜,另一隻手捧住她的腦袋,說話似乎帶着氣音:
“好好看看。”
一隻寬大的手掌貼了過來,捧過她的後腦勺,男人的手腕有點蹭到她的臉頰,他一碰她,林微夏就有點無所適從。
林微夏的腦袋被強行掰過去,映入眼帘的是不遠處一棵冬青樹下立着的一塊藍色的路牌,上面清晰地寫道――清源冬路。
電光石火一下見,林微夏一下子明白自己搭錯了公交,搭乘的是反向公交。
京北的巨鹿山分為南北兩座山,兩處地名一樣,咖啡館一樣,景區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林微夏在的這條路有座寺廟。
原來是她走錯了。
班盛去的是林微夏發他的那個地址――真正的清源東路,他在上面待了半天,耗到手機最後一格電變成空白。
以為林微夏放了自己鴿子,但轉念倏地想起,林微夏是個路痴。
於是一路飛速開車趕過來。
今天一整天,因為這些陰差陽錯,他繞了快大半個京北城。
“對不起啊。”林微夏一臉歉疚地看着他。
班盛把手揣回兜里,沖她開口:“走吧。”
剛要走,林微夏拉住他的手臂,想起了什麼:“等等。”
“你先閉上眼。”
班盛眼睛睇着她,那股痞里氣勁出來了,也不接招。
林微夏輕嘆了一口氣,隨即又板着一張臉,語氣有些嚴肅:
“那你不能錯過啊。”
班盛覺得好玩,正想問她賣什麼關子,視線忽地出現一陣雪白。
林微夏不知道從哪變成一捧白色的雪。
準確來說是雪水。
她揚起手套踮起腳尖往頭頂用一灑,紛紛揚揚的似羽毛一般的雪落在兩人的頭頂,衣服上。
班盛垂眼看着眼前的人,林微夏穿着一件呢子大衣,黑色貝雷帽下是一雙剔透帶着笑意的眼睛,紅色的圍巾裹住她的半張臉。
也有成團的雪粒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她腦袋上,林微夏的臉頰被凍得蒼白,透着紅血絲,鼻子也是紅的,她身上的衣服被雪水淋濕了一點,白色的一點歇落在睫毛上。
有一些雪水也沾到了他外套上。
可就是這樣狼狽的林微夏,仍笑着問他,語氣邀功:
“這是不是你在京北看的第一場雪?”
班盛伸出手,冰涼的指尖碰到臉頰,又將她眼睫毛的雪擦掉。
林微夏因為他的動作顫了一下,然後看見他一向冷酷的臉綳不住,終於笑了一下,聲音無奈似乎夾着若有若無的寵溺,嘆息:
“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