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海界
神州壬寅年,農曆三月初一,早上七點,津城第一人民醫院某病房內。
夏勉緩緩睜眼,視線模糊,刺鼻的消毒酒精味道直刺天靈蓋,然後緊繃的四肢放鬆,心想安全了。
慢慢起身,檢查身體,也很好,除了老毛病,也就是老毛病了。
他看向窗外,藍天白雲,碧空如洗,回憶昨晚的情況,記憶模糊,下意識悄悄腦袋,無意間看到左手手臂,一道刺青詭異出現,他使勁揉搓,正此時,盛冬甲推門進來。
盛冬甲將一瓶水遞給夏勉,問道:“感覺怎麼樣?”
夏勉低頭看向此人的手和下半身,眼神微眯有了大致判斷。問道:
“是你送我來醫院的?”
盛冬甲擺開老刑警架勢,坐在他面前,笑道:“別緊張,是我們趕到現場的同志,我來是問問當時具體的情況。”
“夏勉是吧,”盛冬甲點着煙,說道:“我姓盛。”
自從盛冬甲進入病房后,夏勉就在觀察此人。
他當過兵,也和武警合作過,言談舉止間就能看出來。
但眼前這人,存疑。倒有些行伍特質,至於說自己是公門行走?也就騙騙小孩子。
夏勉一時拿不準此人身份,再加上自己有傷在身,先不急,和他耍耍。
夏勉眼神清澈,腰背挺直,指着自己的腦袋說:“忘了。”
盛冬甲拿起床尾的病單,邊看邊說道:“你大腦可沒毛病。”
夏勉不語。
盛冬甲彈飛煙頭,遞過去煙盒,說道:“當過兵?”
夏勉擺手拒絕,說道:“當過五年。”
“哪兒的?”盛冬甲點上一根煙,說道。
夏勉蒼白的臉上掛起微笑,回答道:“炊事兵。”
“我也當過二十年兵……”盛冬甲緩緩吐出煙氣,彈掉煙灰。
夏勉腰背挺直,敬禮說道:“首長好!”
“都退伍了,”盛冬甲擺擺手,笑顏道:“現在不興這個了。”
夏勉回應道:“是!”
見盛冬甲不再盛氣凌人,夏勉稍稍放下戒備,兩人都當過兵,共同語言不少。
雙方關係拉進不少,聊着聊着聊到喝酒,夏勉表現出完全放下戒備。
歡聲笑語間,盛冬甲氣勢大變,眼神凌厲,生意一轉,要打夏勉一個猝不及防。
“一個當過兵的人,昏死在鄰店,身上一點傷勢都沒有,不覺得奇怪嗎?”盛冬甲點上一支煙,說道:“還有,你當時報警說是什麼妖怪,能具體說一下嗎!”
夏勉練武多年,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一件事,能沉得住氣。
頂着盛冬甲的眼神說道:“記不清了,可能是小偷長得奇怪,當時天太黑,我沒看清。”
盛冬甲吐出一口煙,霧氣繚繞,看不清面目,悠悠說道:“你口中的小偷可不止一個,還有三個逃竄在外,到時候可不會像昨晚那般幸運……”
夏勉心想,猴子妖怪還有同夥?他們是從哪裏來的?能對付這種“小偷”的他們,又屬於什麼地位?
見盛冬甲意有所指,便開口問道:“你真是警察?”
盛冬甲先是一愣,后又笑道:“你這個小同志說話就有意思了,我怎麼不是警察了?”
夏勉盯着他,指了指門,說道:“你進來后,不停地摸口袋,摸得是煙盒吧。”
盛冬甲翻手看去,不由輕笑。
夏勉繼續說道:“而且手背紅潤,掌厚,關節骨,骨峰間有自然氣囊,是個練家子,呼吸悠長,富有韻律,內功深厚,同時面色紅潤,頸椎至腰椎命門那一段挺直似不周山。”
盛冬甲不免深深看了他一眼,掐滅煙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打個響指,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嘈雜的醫鬧聲音一俱消失。
夏勉看向四周,不免驚嘆,神仙手段。
盛冬甲擺擺手,說道:“小道爾,可還有顧慮?”
夏勉見此已非凡人手段,再糾結是不是公門中人,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我有個條件。”夏勉見到這般手段,起了其他心思。
凡俗手段救不了自己,這非人一般的仙藥丹方定能救自己。
能活命的機會千載難逢,此刻就擺在眼前,夏勉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握在手心。
“你先說說看。”盛冬甲說道。
他心中左握拳,右攤掌,看向盛冬甲。
盛冬甲置若罔聞。
夏勉緩緩收起手掌,心中對其有了基本認識。
原來夏勉左拳右掌,是一種傳武切口,倘若盛冬甲伸出左拳,便意味着他是有傳承的公門行走,如果伸出右掌,則表明自己是江湖散人。
可這傢伙既沒有攥左拳,也沒有攤右掌,一開始將夏勉看蒙了。
但從他眼中沒有流露出一絲撒謊的跡象。
夏勉才確定此人是公門中人,只是沒有傳承。
而後說道:“如何得到起死回生的仙藥?”
盛冬甲回應道:“人皆有一死,哪有什麼起死回生的仙藥。”
夏勉退而求其次,“如何得長生,而不死?”
盛冬甲先是一愣,后又哄然大笑,“小說看多了吧,活下去都難,上哪長生去?”
夏勉問道:“你們都非人了,生命層次在跨步式躍遷,這都沒辦法做到長生?”
廚子有些激動,他十五歲便拓開泥丸洞天,釣取人體活性,見識到了一方新天地。
再加上他天賦異稟,魂魄強大,拓開泥丸洞天時,曾隱約間看到身前的路已經走到盡頭,這是條斷頭路,還應有一條通天大路,直至霄漢。
自那時起,他便知道當下武道有涯,夏勉也有過嘗試,卻沒有什麼結果。
今日始見,通天仙途就在眼前。
盛冬甲停頓片刻,反問道:“再問下去可就涉及機密,不是能免費聽的了。”
夏勉說道:“您也看出來了,將死之人,還有什麼不能付出的?”
“我願用一劑驅寒去火的方子,換你一求生言。”
夏勉說道:“盛……盛警官,你雙睛血絲不斷,兩頰間黃,鼎升虛火,雖然煙絲中混雜着性寒補藥,只能抑止肺火,無法根除,而且時間一長,寒性深種,火寒對沖,百害而無一利,我這藥方中和肺中寒,也對醫治肺中火有用,卻無法根治,日子一長性命有虞,還需早日根除。”
盛冬甲捻煙頭,緩緩吐出煙霧,看不清眼色,“學過醫?”
夏勉吞咽唾沫,說道:“醫者自醫罷了。”
“我怎麼知道你這方子確有其用。”盛冬甲說道。
夏勉一臉真誠,說道:“有必要騙你嗎?”
“我經手的目擊者不在少數,像你這樣的還真不多……”盛冬甲娓娓道來,“從哪說起呢……”
盛冬甲手指一搓,之間燃起焰光,“我這手藝也不是先天就有,而是後天習得,至於何地,不便多說,至於你說的長生,不過是神話罷了。”
“你們不就是神話嗎?”夏勉想要抓住最後一縷希望。
“呵,也是,不過我們這類神話做不到長生,也沒有長生不死葯。”
“再者,天地即將大變,有什麼未了的心愿,趕緊去做吧。”
說完正要起身,夏勉問道:“什麼意思,怎麼就天地大變了。”
盛冬沉沉吐出一口煙,說道:“山海界回歸在即,人間界與之必有一戰,屆時,生靈塗炭,山河不在……”
“神話淪為凡俗,凡化作焦土。”
“兩族相鬥,不死不休,族消而文明亡,哪還有長生徒……”
盛冬甲低語,道出一角真相。
夏勉震驚不已,大腦差點宕機,努力消化這一切,他以為是拿的是都市修仙本,沒想到是山海異界本,一時間手足無措。
夏勉說道:“山海界不就是山海經記載的嘛,一本書而已。”
“可它與歷史藕斷絲連……”
“山海一界是空間,人世間歷史是時間,空間不是時間波動的漣漪,而是時間的背面……”
“亦或者,時間是空間的背面。”
夏勉愣住。
盛冬甲神神叨叨,甚至語無倫次,完全換了一個人。
“就不能坐下來談談,兩界共存?”夏勉下意識說出一番話,顯得可笑幼稚。
盛冬甲嘲弄地笑笑,“坐下來相談的雙方要實力相當,于山海界諸神而言,人世間不配,更不想。”
夏勉心神恍惚,他從未想過日復一日,重複的生活會終結。
即便是有,也是他將要合眼入土。
一時間得知,自己所在的族群在自己這一代走向消亡,夏勉第一念頭便是恐懼,而後是肆無忌憚的的惡念,想要毀滅一切,又有一絲解脫,還有些許荒誕。
“當下武備能贏嗎?”夏勉喉嚨乾澀,嗓音喑啞。
盛冬甲回應道:“不好說,人間界所持有的最強武備面對羲和九子,也就是燒開水的程度。”
“但對付山海界的一些其他異人國度,倒是綽綽有餘。”
“山海界發展極不平衡,一些科技側國度,已遠超人間界,一些煉炁側的國度,則是制度混亂,多以宗門製為主,典型的封建集權,還有的甚至一直是以部落形態存在,千奇百怪,五花八門。”盛冬甲說道。
夏勉喉嚨滾動,仿若失神,久久不言。
盛冬甲將其喚醒,說道:“行了,方子呢?”
夏勉奮筆疾書,一劑藥方遞到盛冬甲手中。
大致瀏覽,盛冬甲收入兜里,而後說道:“說吧。”
夏勉說道:“那妖怪白耳赤目長尾,形似禺猴。”
盛冬甲翻出一張黃紙,其上便是狌狌全貌。
“是不是長這樣?”
夏勉端詳片刻,點頭確認。
盛冬甲劍指一劃,確認跨界的額山海異獸。
而後折起紙鶴,問道:“除此之外呢?”
“沒有了。”夏勉隱瞞了狌狌尋找東西的行為。
紙鶴疊成,夏勉注意力被吸引。
恍惚間,五指扭曲漸變成絲線,在夏勉眼前一橫一抹有音符在五條絲線上跳動。
夏勉心神大壩放開,一道灰白符籙沒入其泥丸宮,而後昏昏睡去,盛冬甲封印這段記憶,以免引起沒必要的麻煩。
而後撤掉隔音罩,喃喃道:“聽聽就行了,留着這段記憶也是徒增煩擾。”
“人間界不能輸,也不會輸……”
病房外,阮青起身站起,將一份山海異獸具體情況的文件交給盛冬甲。
盛冬甲大致看完,摩挲下巴,正要抽煙,路過的護士制止,“同志,醫院禁止抽煙!”
盛冬甲揮手歉笑,煙盒放回褲兜。
阮青問道:“頭兒,都交代了?”
“當過兵,警惕強,差點沒糊弄過去。”盛冬甲說道。
“二組勘測現場,收集的東西都整理好了?”盛冬甲問道。
“已經歸檔了,您看。”阮青調出先關報告。
“只有狌狌的毛髮和血液,其他的呢?”盛冬甲標記出兩點,說道:“有沒有找到狌狌屍體?”
阮青回答道:“沒有找到。”
“他家裏呢?”
“也沒有。”
盛冬甲蹙眉,問道:“佛道兩家近期有沒有華北二區的申請記錄?”
“頭,你懷疑他們……”阮青感到事情嚴重起來。
每一個跨界的山海異人異獸,甚至是神人都會記錄在案,死後小到細胞組織,大到屍體都會被收集,可昨晚的狌狌竟然失蹤了,這種情況極為罕見,根據相關的特殊條例,需要上報。
因為山海異人異獸有神話因子,神秘而又強大。
雖然山海跨界事件自二十年前就已經開始了,但炎黃對其了解極為有限。
為獲取情報,人世間的人也曾進入山海,但很少有情報傳來,炎黃對山海的認知也是結合古籍殘本,只有模糊的輪廓認知。
同時山海跨界,有好處也有壞處,壞處自不必多說,好處就是靈氣復蘇,第一批收益的便是有道典秘藏的佛道兩方。
他們既覬覦靈氣逸散的漏洞口,有不舍血脈深處蘊含神話因子的山海異人異獸。
各區的負責人員對他們也多加防範。
盛冬甲撓撓頭,下意識掏煙,看見路過的護士,又收了回去。
“這樣,你辛苦辛苦,多留意這小子,我總感覺哪裏對不上,這小子沒看起來簡單,隱瞞了不少東西。”盛冬甲說道。
“可我還要寫報告……”阮青撇嘴哭訴,“而且,從資料上看,沒您想到的複雜,很平常一個人。”
“之前的培訓都完了不是?不能只看文件資料,要看這個人,天天鑽資料里,都成書獃子了……”盛冬甲大手一揮,“報告我寫,你把東西發我,我抄一遍。”
“感情還是我寫……”阮青小聲抱怨。